“是我。”望舒清幽悦耳的声音响起, 破开了这满院的滚滚煞气。
“姐姐?你来啦?”晋寒睁大眼睛,兴奋的说,转身去看她。
晋寒面前, 暗红色的身影一僵, 呆呆的看向忽然出现在晋寒身后的望舒。
“望舒公主?”他不可置信的喊道。
望舒黑色衣裙云袖逶迤, 月华落于其上, 隐约间有凤纹振翅飞翔。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漫不经心的骄傲和威严。她看着厉鬼细眉略有些惊讶, 仔细打量,却始终看不出对方是谁。
“末将, 拜见望舒公主。”下一瞬间,那道暗红色的身影顿时重重跪下, 五体投地, 大礼参拜。
哪怕这个厉鬼周身仍旧缭绕着阴厉之气, 身影介于虚实之间, 不像真人一样的凝实,可他这一跪, 却充满了力量感, 硬是让人看出了他的忠诚和坚毅。
望舒一愣,她按在晋寒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拜见公主,真是……好久远的一幕啊。
自从她那些随葬宫人护卫们全都投胎转世去了后,她就很少再看到有人这样叩拜她了。
“你是?”恍惚只是一瞬间, 望舒很快回神, 低头看着拜伏在地上的厉鬼,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平静从容一如从前,听不出丝毫的激动。
晋寒悄悄伸手,拉住了望舒还搭在他肩头的左手, 侧身抬头看向望舒,亮晶晶的眼睛跟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热乎乎的暖意从冰凉的指尖蔓延到全身,望舒低头,看了眼小家伙,对上那双眼睛里的欢喜,她眼神一动,不由温和了些许。
“望舒公主?”元明忍不住惊讶,开始回想历史上有哪位公主的名号唤做望舒,可不管他怎么想,都找不到出处。
难道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公主?
“公主,仆是熊屠,是那年您从山里带出的那个狼孩,被您亲自赐名的熊屠。”厉鬼没有抬头,依然趴跪在哪里,恭恭敬敬的回答。
望舒一愣,眼中恍然,又有些惊喜。
她加快脚步绕过晋寒走到熊屠面前,说,“抬起头来。”
熊屠依言抬头,露出一张粗犷的脸,眉粗色重,眼睛不大,却十分凌厉,看着就特别的凶神恶煞。
可那双眼睛看起来却十分的温顺,并且带着强烈的喜悦。
“我记得你,”望舒低头仔细看着熊屠,慢慢的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对上,最后淡淡一笑,又怀念又欣喜的说,“真的是你啊——”
她叹息了一声,感慨万千。
当初她进山打猎,正巧遇到黑熊狩猎落单的几只狼,而那里面竟然带着一个狼孩儿,为了护住母狼正举着石头拼命与黑熊厮杀,八九岁的小孩子,狠劲却很足,把黑熊都给砸的受了不小的伤。她心中惊奇,便射死了黑熊,又把他带走,并赐名熊屠,且找了人精心教导他为人处世。
而在她死的那一年,他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今沧海桑田几千年过去,他早已变得沧桑,并化作了厉鬼。
熊屠急急的抬头看了眼望舒,然后又低下头,说,“正是,公主救了仆下,实乃再造之恩。仆下早就想着要好好报答公主,可没想到公主竟然早逝。”说道这里,他一个一米九的大个儿竟然哽咽了一声,说,“如今能再遇公主,实乃上天有幸。”
“你怎么也成了厉鬼?”望舒轻声问他,眼神悠远,回忆道,“我记得我死的时候,你已经成千夫长了。”
熊屠不由激动,说,“您,您还记得我,还记得我。”
“我当然会记得你。”望舒看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当初在她的葬礼上,这个傻大个哭的声泪俱下,非要随葬她的陵寝,可他的身份不足,加之与她的命数不和,就被她父王给拒绝了。
后来……
“公主,国亡了,熊屠无用,拦不下那些叛军。”熊屠嚎啕大哭出声,满是悲拗。
“没事,你尽力了。”望舒蹲下,伸手摸了摸熊屠的脑袋。
她莫名早逝后魂魄不散,游荡于王城之中,亲眼见国力日渐衰弱,亲眼见父王过世,王兄继位,她也亲眼看见了这个傻大个一直牢牢护在王兄身前,直到他生生战死。
熊屠忠勇,从来都没有辜负过她当初的援手教导之恩。
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哪怕紧跟着就怨气冲体化作了鬼王,可又有什么用。
国没了,王室被屠尽,就连她也被酆都大帝带入地府,亲自看守千年,直到她心中戾气逐渐平定,恢复理智。
“我以为,你已经投胎去了。”望舒轻声说,伸手想要扶起熊屠,又说,“若知道你还存于世间,我早该来找你了。”
熊屠伸手抹了把脸,不敢劳累望舒,自己一翻身站了起来。
“仆下死后,心中执念不散,附身在您赐给我的剑中,后来我莫名醒来,看见了一个道人拿着我的佩剑,我和他斗了一场,就被收进了这个古怪的木偶里。”
望舒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
“如今得遇公主,还望公主能留我在身边,莫要嫌熊屠无用。”熊屠说着话,又啪的跪下了。
“起来说话。”望舒喝道。
熊屠一僵,又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有些不安的看着望舒。
望舒无奈,说,“如今时过境迁,我也不过是一个鬼物而已,公主不必再说,这跪拜之礼,亦不必再行。若有心,唤我名字便可。”
“这可不行,您可是公主,岂可无礼。”熊屠拒绝的坚定。
“听话!”望舒说,眼神一扫,自带威势。
熊屠沉默了一下,依旧执拗,说,“不叫公主,那就叫您主人,仆下是绝对不会僭越的。”
他这样坚持,望舒也有些无奈,说,“那便这样吧。”
罢了,以后再想办法让他改口吧。
“是,仆下见过主人。”熊屠立即笑了起来。
“仆下也不可再说了,自称‘我’或者名字即可。”
“是,熊屠见过主人。”很明显,比起自称,熊屠更喜欢他的名字。
望舒这才又笑起来,说,“跟在我身边是不行了,我如今身在地府,你身上有血债,若跟我去了地府,怕是先得上十八层地狱走一遭。如今,你就先跟着这个小家伙吧。”
说着话,她微微侧身,伸手一探,拉住晋寒牵着她裙角的手,示意熊屠去看。
“公主,他身上很香,我能感觉,若是吃了他,我会变得更强。”熊屠低头看了眼只到他大腿的小不点,认真的对望舒说,一副生怕望舒不知道最后吃了亏的样子。
望舒失笑,说,“我知道,这个小家伙是纯阳命格,在厉害的鬼物眼里是大补的存在。”
说着话,她低头去看晋寒,想知道他怕不怕,结果就见这个小崽子,正一脸依赖信任,满眼开心的看着她。就像是没听见熊屠的话一样。倒是身后站着的元明,气息乱了一瞬间,
见着望舒知道,而不是被欺瞒,熊屠就不说话了,又低头看了眼晋寒,坚定的说,“公主放心,我会保护好这个小家伙的!”
他会把这个小家伙养的白白胖胖,绝对绝对,不会让这个小家伙在公主吃他之前就死在别人手里。
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他的公主的!!!
望舒柳眉微动,总觉得熊屠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心里想着,她低头去看晋寒,忽又一笑。
“怕不怕?”望舒问他。
晋寒摇头,冲着望舒笑的灿烂,说,“姐姐不会害我的,我知道。”
望舒笑了笑,说,“傻乎乎的。”
他都不了解她,又能知道什么呢?
感觉到了望舒的不以为意,晋寒坚持说,“姐姐又美丽又善良又高贵,还救过我,姐姐是绝对不会害我的。我相信姐姐。”
熊屠在一边大点其头,不停赞同,说,“对对对,公主就是这么好。”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这副信赖有加的样子,望舒不由笑开。
眉眼舒展,嘴角上扬,银白色的月光落在她的白皙的脸上,一时间,仿佛比漫天的月色还要皎洁。
“按理说我的鬼印能护住他三次,为何这次就裂了?”
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望舒本来准备再给晋寒补上一道鬼印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这话倒是把元明问住了,他认真想了想,说,“这些年,阿岁没有遇到过别的危险。”
“嗯?”望舒有些疑惑,看向晋寒。
她仔细想了想,伸手去探晋寒的识海,嘱咐他不要抗拒。
晋寒照做,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起,笑的开开心心,说,“好,姐姐放心,我不会乱动的。”
仔细转了一圈,望舒收回手,默了片刻。
“怎么了?”元明有点担心的问,“是阿岁有什么不对吗?”
望舒仔仔细细的去看晋寒,然后一笑,说,“没什么,只是他修炼了我给他的功法,进步太快,导致体质增长也跟着加快,这鬼印在日积月累的消磨之下,散去了一些罢了。”
“小家伙,是个真正的天才。”她补充了一句,伸手去摸了摸晋寒的脑袋。
顿了顿,望舒又揉了揉。
还别说,这小崽子的头发又细又软,绒绒的,摸着挺舒服的。
晋寒也不在意,脑袋还主动往望舒手底下凑了凑,笑的满脸开花,灿烂无比。
“傻乎乎的,”望舒忍不住再次说。
“所以姐姐要好好保护我呀。”晋寒理直气壮的说,“不然我被别人骗了可怎么好。”
“得寸进尺。”望舒顿时笑了。
元明总算松了口气,见着两人笑闹,他不由的又有些心酸。
臭小子,不是你说的头发不让动,可现在怎么就让人家动了,不止动,还揉了。
这小徒弟,总感觉是白给望舒养的一样。
再次补上一道鬼印,望舒带走熊屠,想单独问他些话。
当年她虽然在王城中游荡,可时日久了总觉得无趣,偶尔会找个地方睡上一觉。谁知一觉醒来,就发现从前昌盛的国家竟然莫名要亡了。
所以,她有很多疑惑,想要弄清楚。
可惜,望舒一顿发问之后,只换来了熊屠的沉默。
“公主,是修道之人,”他一张憨厚的脸逐渐变得木然,说,“两国交战,那些修道之人却插了手,敌军有如神助,而我方则接连大败。最后,直至灭国。”
望舒周身阴气涌动,脚边的草木瞬间沾染上黑色,然后碎裂成粉末,失去了所有生机。
“公主。”熊屠心里一急,连忙喊道。
望舒微微阖眼,勉强平静下来。
“那些修道之人,都是谁?”她看向熊屠,本来黑色的双眸化作了血色。
熊屠摇头,说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那些修道者实在是太过神秘了。
身周的阴气又是一个翻滚,望舒白的跟冷玉一样的肌肤上浮现出大片宛如繁花盛开般的黑色纹路。
瑰丽,且靡艳。
看她这样,熊屠着急的又喊了一声公主。
望舒逐渐平静下来,微微阖眼后,周身恢复了平静。
“原来如此,”她说。
她心心念念几千年的家国兴亡,其实只是那些修道中人的一场争斗而已。
熊屠默然,老老实实的低着头站在望舒面前,小心的觑了一眼望舒,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望舒抬头去看天空。
今夜夜色不显,可这满天的繁星却璀璨极了。然而,这样的美景,她或者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珍惜过。
“公主,您也是被那些修道者害死的。”
望舒顿时惊愕的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说,“什么?”
“仆下为此追查过,听说王上召修道者入宫,却从那人口中得知因为您气运昌盛,可镇国运,被敌国所知,然后对方布下诅咒而死。”熊屠一五一十的说,眉眼狰狞,透着入骨的愤怒。
“诅咒,”望舒呢喃,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前的经历。
她还记得,那时正是盛春,阳光温柔,风也温柔,城外的花开了,她出城踏青,惬意的听着河上渔民的歌声,躺在大石上睡了一觉。
至此,一觉不醒,她再次睁开眼,便是在自己的祭礼上。
众人哀戚,她的亲人们悲伤不已,而她只能浮在半空,眼睁睁的看着。
她死了。
可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结束,她没有见到阴差,也没有看到地府,反而被困在王城之中,哪里都去不了。
日复一日的,只能看见亲人,却不能和对方交流的孤独感几乎要把她逼疯。
然后,望舒开始在王城中游荡,其间,她看到了一个俊秀漂亮的男人。
美色养眼,她便就跟着到了对方的府邸,常驻在那里。
看出了望舒正在回忆,熊屠没有插话,安静的站在那里。
“熊屠,你知道葛夏吗?”既然响起,望舒就随口问了一句。
几千年了,她都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没办法,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呢。
昳丽绚烂,就像是三月枝头怒放的桃花,只是一眼就惊艳了望舒。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他呢,若是发现了,她定要让这个人做她的丈夫。’身为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她有这个权利和底气,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人。
熊屠呆了一下,抓了抓后脑,问她,“葛夏是谁?”
“葛夏是……”说道这里,望舒忽然也愣住。
对啊,葛夏是谁呢?为什么,为什么她记得初见,记得他的样子,可别的事她却全都忘记了?
葛夏……是谁?
“公主?”熊屠疑惑的问。
望舒倏地回神,眨眼藏起里面的惊涛骇浪,让自己平静下来。
“姐姐,你不能留下来吗?”晋寒拉着望舒的袖子,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她。
望舒心绪翻滚,可看着小家伙满是期待的双眼,还是不由笑了笑。
“不可爱了。”她有些可惜的捏了捏晋寒的脸颊,没了曾经软乎乎的小肉肉,这样总觉得有些不过瘾。
晋寒睁大双眼,震惊了,然后有点担忧的抬眼看她,问,“那姐姐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望舒被这小家伙一脸哀怨的表情给逗乐了,说,“怎么会,阿岁大了,自然不能说可爱了,但是你更好看了啊。”
“姐姐是最好看的!”晋寒认真的说。
望舒就又笑了,说,“那阿岁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朋友了。”
说着话,她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晋寒忍不住笑了,然后有点纠结的松开手,后退一步,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依依不舍的看着望舒,说,“姐姐你有事就先走吧。”
望舒笑了笑,转身走向空中荡开的涟漪。
“姐姐,你不忙了记得来看我啊。”晋寒向前走了几步,眼也不眨的看着望舒,满怀希冀的说。
望舒的身影一顿,她侧身回头看了晋寒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说,“好。”
晋寒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望舒嘴角又勾了勾,一步迈进涟漪,回到了黄泉路上。
彼岸花连绵无际,她站在忘川河边眺望枉死城,脸上的笑容散去,满是肃杀。
昌盛了可镇一国的气运,修道之人,诅咒,让她记忆模糊的葛夏,莫名把她抓回地府镇压的酆都大帝。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地府三千年,据望舒所知,只有她一个鬼王是酆都大帝亲自带回来的。
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望舒,你去看那个人类幼崽了?”伏诸带着点愉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绯色的衣袍一闪,站在了她身边,侧头看她。
望舒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上了微笑,说,“是啊,小家伙遇到了点危险,我就去了。”
“那你可输了。”伏诸丝毫不掩饰他的心情舒畅。
“看来是的。”望舒倒没怎么后悔沮丧,直接就认输了。
伏诸咦了一声,仔细打量她,说,“你竟然这么痛快就认了,真是让我少了许多意趣。”
侧身撇了他一眼,望舒呵了一声,说,“那你莫非还想要我懊悔不成?”
“不必不必,你输了,那你可就欠我一件事了。”伏诸笑着否定,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我该让你做些什么呢?”
望舒转身看他,倒也有些好奇了,说,“的确,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啊,想不到,先欠着吧。”伏诸出神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的说。
望舒就又笑了一下,无所谓的说,“那就欠着吧。”
伏诸却顿了一下,认真看她,说,“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大概是我心情好?”望舒笑道,转身穿过花海,走向枉死城,边摆了摆手,说,“不说了,累了,回去歇着。”
伏诸笑的无奈,“理由也不找个认真点的,都鬼王了还说自己累。”
清晨四点,晋寒醒了。
他木着脸,有些呆的看着站在床边的熊屠。
“怎么了?”他有点暴躁的说,跟着坐起身,直直的盯着熊屠。
“该起床练功了。”熊屠认真的说,上下看着晋寒有些嫌弃的说,“你太弱了,必须要好好修炼,不然以后怎么为公主殿下效力。”
晋寒拧着眉,有点不高兴,可听完熊屠的话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爬了起来,开始修炼。
元明迷迷瞪瞪的跟着起来,说,“阿岁啊,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然后,他就也被熊屠拽过去练功了。
师徒两个对视一眼,全都低头老老实实的修炼。
没办法,打不过,只能听人家的了。
做完早课,晋寒出门拎了早餐回来,照旧先给望舒摆上。
香烛燃起,他开始期待的看着。
昨晚姐姐就回应他了,这次的祭祀她肯定会收的吧。
熊屠忍不住看了眼香火,生人的祭祀,对他来说也十分诱人。
不过——
“你这是在供奉谁?”他随口问了一句,并不认识灵位上的那两个字。
“是姐姐啊。”晋寒头也不回的说,跟着似乎十分惊讶的来了一句,“怎么,这位大叔你不认识字吗?”
“你就给公主殿下供奉这点东西?”熊屠不可置信的看着灵位前的四个盘子,还有一瓶黑乎乎的水。
这都是什么?他就拿这些东西敷衍他家公主?
晋寒眨眨眼,回头看他,虚心请教,说,“那应该给姐姐供奉多少?”
他抿了抿唇,有点担心。
真的很少吗?
熊屠十分的不满意,他目光一扫可怜兮兮的几个盘子,愤怒的说,“那当然了,公主殿下身为王女,可享五谷,玉帛血食为供,可你这都是什么?!”
说着话,他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瞪向晋寒。
晋寒认认真真的听他说完,若有所思,然后向他保证,“我知道了,中午就那么安排。”
反正他最近接单挣了不少钱,就算照着熊屠的说法来他也完全能养的起姐姐。
在一旁听见一人一鬼对话的元明嘴角抽了抽。
“阿岁啊,”他不得不出来打断,说,“你这么做的话动静就太大了。而且,熊屠你说的这种供奉方法只有每年的几个大日子才会这么做。”
熊屠默了一下,头一抬十分硬气的说,“那些人岂能和公主相比,公主享用的当然要是最好的。”
元明心中一梗,然后就看到自家小徒弟也十分赞同的连连点头。
他抬手按了一下胸口,更心塞了。
这两个货,是不是有点二?
他那个聪明机灵的小徒弟呢?脑子离家出走了吗?
正在这时,袅袅升起的香火倏地迅速燃烧起来,然后消失不见。
“姐姐收了!!!”晋寒顾不上再琢磨祭品的事情,有些兴奋的说。
“公主委屈了。”熊屠小声说,狠狠的看了眼晋寒。
公主心软,她肯定是为了不让这个人类小崽子失望,所以才会这么委屈自己的。
说话间,晋寒摆在一边的黑乎乎的水,也跟着颜色变淡。
点星楼上,望舒脸一僵,感受到嘴里略有些奇怪的味道,一时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等到那股刺激的气体散开,她这才试着咽了下去。
停了一下,望舒细眉一挑,又喝了一口。
嗯,还挺有意思的。虽然第一口会很不习惯,可多喝几口后,就会发现其实喝起来感觉还不错。
她记得晋寒说过,这种饮品名叫可乐?
心里想着,望舒也没闲着,手指一勾,引得香灰落下,在晋寒几人面前形成一串字。
【不必隆重,新鲜有趣的就好。】
五谷三牲,玉帛血食,对于被供奉者而言,吸取他们供奉时给出的诚挚信仰,进而增长修为的意义要更大些。
而对她来说,还是好吃的更重要。
晋寒眼睛一亮,咕噜噜转了一圈后,说,“那就每月初一十五给姐姐上熊叔叔说的那些,平时我给姐姐找好吃的菜!!”
熊屠脸僵了一下,熊叔叔是什么称呼?他有心想要反驳,可看着小崽子在和公主说话,他又不好打断,只好憋了回去。
“姐姐,这个可乐你还喜欢吗?还有别的饮料,我以后都给你准备上。”他又说。
望舒微微一笑,香灰移动,变成了一个‘好’字。
晋寒脸上的笑容变大,眼睛眨了眨,开始想着一会儿中午该准备什么才好。
“你要叫我熊屠。”安静候在一旁,等晋寒收拾完供桌,熊屠认真提醒他。
晋寒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说,“为什么啊?”
“因为我的名就叫熊屠,不可以叫我什么熊叔叔。”熊屠一米九多的大个站在这屋里,弄得周围的空间好像都有些狭小了,他就跟在晋寒身后,晋寒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一步不离。
“那姓呢?”晋寒问他,不叫熊叔叔也行,他很好说话的。
“我是庶人出身,没有姓氏。”
“那我就叫你熊叔叔吧,你看你个子又高又大,和熊一样健壮,叫你熊叔叔多合适。”晋寒坚持。
“不行,叫我熊屠。”
“不要,就叫你熊叔叔。”
“叫我熊屠。”
“不,就熊叔叔。”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坚持,熊屠气的攥紧了手,想要揍这个小崽子一顿,可想到公主的嘱咐,只好怏怏的松开手,最后被固执的晋寒气的不想说话,直接回了寄身的符箓。
元明轻轻的长出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晋寒一下,说,“你胆子大的没边了,那可是半步鬼王,你也敢逗他。”
这孩子在学易经的时候就了解过那段历史,怎么会不知道庶人无姓氏,他就是在故意气熊屠的。
“谁让他那么讨厌,”晋寒气呼呼的,下定决心郑重的说,“不管姐姐以前和他是什么关系,姐姐以后最喜欢的一定是我!”
……
元明一时无言,有些哭笑不得,搞半天这个小崽子是看望舒和熊屠关系亲近,心里不乐意了?
第二天一早。
熊屠再次把两人叫醒,然而,这次他又添加了炼体这一项。
想当然的,纯粹搞术法流的师徒俩被身经百战的熊屠惨虐。
“呵——”看着被摔打了一早上,导致全身上下都灰突突的晋寒,熊屠冷笑了一声。
小崽子,跟他斗。
从这天起,这方小院就彻底热闹了起来。
每天熊屠和晋寒一鬼一人折腾的鸡飞狗跳,熊屠淳朴厚道,嘴笨,不如晋寒机灵鬼主意多,所以在这方面总是吃亏。可他懂一力降十会,说不过就直接上手。所以两方输赢各半,谁都被得了好,但也不算输。
晋寒照着自己说的话,初一,十五,都准备了五谷三牲,玉帛血食,认真给望舒供奉上。
熊屠这些时日也初步了解了如今的人间,经过打劫不义之财后,半夜偷偷去给望舒买了如今时兴的别墅洋房,还有小轿车等,全都让晋寒给望舒烧了过去。
“虽然有些粗陋,可公主喜欢新奇的东西,这些她应该会喜欢的。”这是他的原话。
当时的晋寒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气呼呼的踹了踹墙角。
好气,他怎么就没想到?!
眼珠一转,晋寒想了想,趁着有空去商场转了一圈,给望舒买了不少如今女孩子们喜欢的衣服首饰,也烧给了望舒。
点星楼上,望舒看着和自己精致华美的蕴华宫格格不入的一众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鬓角。
晋寒也就算了,还小呢,熊屠你还记得自己多大了吗?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元节。
晋寒认认真真烧掉自己新买回来的香烛衣服,又奉上上好的供品祭祀,算是好好给望舒过了个节。
子时到,鬼门开。
一声只有顶尖修道者才能听到的吱呀声响起,鬼门大开。
人间百鬼横行,有家人奉养的就去找家人吃点好的,至于那些孤魂野鬼,就只能在路上转悠,混口饭吃了。
“姐姐,我前几天去买香烛,发现那个老头大寿已尽,他的后人似乎不准备再干这个了。”他有点可惜,然后又兴奋起来,说,“所以我准备自己做,我已经开始学了,等到明年,可就可以给姐姐你用上好香烛了。”
“又快开学了,我和师傅准备再摆两天摊就回去,不过渭县的饭菜没有阳市的好吃,倒是就要委屈姐姐了。”晋寒斗志昂扬,“我想通了,靠别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准备自己学做饭,姐姐你就等着吧,我会让你享用到最美味的供品的!”
“姐姐我这些天给你供的东西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要是喜欢了记得告诉我啊,我会多多给你准备的。”
“姐姐我好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来见我啊。”
晋寒照例一顿絮絮叨叨,等看到香火像以前一样迅速的燃尽,飘向上空,他才高兴的笑起来。
点星楼上,视野广阔,在这里能将大半枉死城尽收眼底。
望舒倚在栏杆上,看着城中跑来跑去的小汽车,穿着新式裙子,烫着卷发的女鬼,不由想起了晋寒和熊屠给她烧的那些东西。
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糟糕,很有趣的样子?
手指一点香火,听到小家伙轻声念叨的话,望舒微微一笑,手指划开空间,一步迈出。
涟漪浮现,晋寒敏锐的转头看去,顿时期待的睁大了双眼。
“姐姐,你来啦!!”看到走出来的望舒,他顿时兴奋的冲了过去,伸手拉住了望舒的袖口。
望舒伸手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和走过来的元明已经熊屠打了个招呼。
“小家伙,能带我出去转转吗?”望舒低头询问晋寒。
时移世易,在收到晋寒给她的那些东西,以及地府出现的那些新鲜玩意后,望舒忽然对如今的世界产生了些许兴趣。
破后而立,在经过对女子的疯狂束缚,以及战乱落后的那些年后,这片熟悉的故地,似乎产生了一些新鲜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足够让她重燃兴趣。
说实话,一百多年前那种对女子疯狂扭曲的朝代,望舒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恨其不争,哀其不幸。
不过还好,酆都大帝虽然讨厌了些,可在行事上,他还是十分的公正且公平的。
地府的奖罚设施这些年越来越严谨,有功便赏,有过便罚,行善积德得福报,作恶造孽有孽债。望舒不得不承认的是,酆都其实是一个好帝王。
晋寒连忙点头,笑的特别开心,大声说好。
望舒微微一笑,制止了熊屠跟上来,走在晋寒身侧,跟着他去了大街上。
夜半时刻,这个点商铺的门都已经关了,不过十字路口上却都能看到行人,一个个都拿着香烛纸钱,窃窃私语的烧着。
路边栽种着整齐漂亮的梧桐树,路灯掺杂其间,在马路上打出暖黄色的灯光。
望舒站在梧桐树下,抬头去看那盏路灯,几只小飞虫飞蛾扑火一样网上扑去,然后惨遭灯罩的阻拦,撞出‘啪’的一声,其中一只似乎撞蒙了,晕晕乎乎的在空中绕出了几个圈子。
她伸出手,看着灯光穿过自己的指缝,在地上拉出一只大大的手掌。
晋寒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盛满了开心。
看望舒玩,他也起了玩心,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变化,在地上打出狗,兔子,鹰的影子。
望舒看的好奇,也跟着学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幼稚鬼在这里用影子打了半天的架,望舒忽然笑开,收回了手。
开心是真的,傻乎乎也是真的。
“姐姐你笑的真好看。”晋寒看着望舒,呆呆的眼也不眨,一句话说得特别诚恳。
“那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吗?”望舒抬杠,和这个小家伙说话的时候,她总想逗他。
“都好看啊,不过一个像春风,一个像星星,姐姐,你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是含着星星。”晋寒指了一下天空,然后才发现,今天的月色很好,却没有他说的星星。他眨了眨眼,有点失望。
“是星星吗?可是姐姐的名字可是代表着月亮啊。”望舒牵着他的手,在马路边走着,转头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座新奇的城市。
城墙在天边隐约浮现,亭台楼阁中掺杂着摩天大楼,小洋楼和旧院子交错。这是一个兼具古典和潮流的都市,一个正在发展的地方,只是看着,她忽然就有些期待十年后这里的样子了。
“月亮就像姐姐的容貌呀,皎皎明月,雍容华贵。”晋寒眼也不眨的回答。
“嘴甜,都是在那里学到的这些。”
“我第一次见姐姐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夸赞你,然后我就开始学啦。”
“哦?真是机灵的小家伙。”望舒笑了。
中元节过后,因为魂体受伤沉睡了好几天的婉言终于醒了。
拜受伤所赐,之前差点失去理智的她彻底清醒了。
“就是这个赵家。”婉言咬牙,说,“我在他们家感觉到了我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