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上一世。

  喜乐楼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茶楼,日夜人声鼎沸,来往食客不断,不曾有空座。

  一楼一老者正坐大堂中央说书,唾沫横飞,堂下掌声如雷轰鸣,却丝毫不影响二楼雅间内韵味绵长的古筝琵琶弹跳。

  三楼,临窗坐了几位看起来还蛮体面的年轻公子。

  “你们听说了么?宋御史被流放了。”

  立刻就有人应声“这城内还有几人不知?不过风水轮流转,今日御史遭殃明日不定就是谁了,受宠时多风光,落魄时几多难堪。”

  “哈哈哈,反正轮不到我等凡人就是了。啧,只是可惜了御史府的二小姐,我那个曾在宫里当值的表哥见过一次,生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啊”一公子忍不住惋惜道,“这朵娇花进了牢狱可就要折了。”

  紧挨墙角的一痴肥男子冒出了迷离的神情,“我也曾听人提起过!那小娘子娇娇媚媚,十分惑人心神。……嘿嘿”

  剎时,众人皆笑。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年轻公子哥儿的后桌,坐了一位姑娘,她背对着,乌黑发亮的长发及腰,往前两步,可以看到女子的正脸,大大的狐狸眼,七分纯三分媚,小脸蛋俏丽明艳。

  当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要搁以前,谁敢对御史嫡女置喙半句?连肖想都是奢望。

  女子身侧的小丫鬟脸色难看的紧,恨恨瞪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又看一眼自家姑娘的脸色,这当口,行事还需得低调。

  嚅噎半响,方才开口“姑娘,咱们还是走吧,这楼里真是乌烟瘴气”

  这名女子,正是御史府里嫡二小姐宋清玹。

  她垂下眼帘,鼓起脸颊,倒是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主仆二人兴致缺缺回到安置的宅子。

  “简直是欺人太甚!就这些下三路上不了台面的肮脏玩意儿也配肖想姑娘!哪怕给您提鞋也还要看奴婢同不同意!今日真是晦气,白白败了兴,日后,若再叫奴婢见到人,定要向丞相大人告上一状!教训得这些公子哥儿往后再不敢提及宋家名诲!”

  宋清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算了,七枝。”

  “姑娘!奴婢这不是……”

  话未尽,门口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了垂坠的素纱。

  来人一身白色长袍,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只见眉眼如画,清俊异常的白皙脸庞出现在沉沉叠叠的帷幔之后。

  男子嘴角含笑,眼眸漆黑,仿佛一霎点亮了整间屋子。

  女子见来人,扬起笑容,眉眼弯弯,脸颊娇嫩饱满,尖俏的下巴弧度流畅,活脱脱一只小狐仙在世。

  “今日一大清早便欢喜出门了,怎么这般早就回来?”沈韫不紧不慢上前在圆桌另一侧坐下。

  宋清玹皱起小脸,暗道,沈韫哥哥怎坐的这般远。

  她不提今个儿的扫兴事,只说道:“玩累了自然就回来啦!我心里头知道今日早早回来定能见着沈韫哥哥,在外头多呆一会儿就浑身难受的紧呢。”

  本来就没当回事儿,不过被人说几句罢了,这些人又哪里是真的见过她,嘴上一说逗趣儿而已。

  现下见着几日未露面的沈韫,只觉开心。这阵子沈韫忙着打点宋家的事情,已有好几日没有过来了。

  她起身为沈韫倒了一杯热茶,“七枝这丫头好吃懒做又爱玩!一出外头就跟疯了似的,我说要回府,竟还不乐意呢,我正要训她两句。”

  又招呼七枝捧来一个托盘,放置在圆桌上,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衫,没有一丝褶皱,往细处看,走线平整,暗纹精致。

  沈韫放下茶盏,倒是有些意外,“送与我的?”

  “那是自然!”宋清玹假声假气抽噎两下,还怪像模像样,“我现在真真可怜,一穷二白,身上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自个儿的。能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这一身手艺了。”

  她把托盘往沈蕴处推了推过去,“沈韫哥哥对我这般好,我也是知感恩晓得回报的人,最近也不是只顾着自己玩乐。你瞧,这衣裳漂不漂亮?我可是做废了好几件样衣,最后才得了这一件满意,沈韫哥哥开不开心欢不欢喜?我想看见哥哥穿我做的衣裳。”

  沈韫浅笑,伸手去摸衣裳料子,确实是好料子,起码能让这个吝啬的舍得花这个钱就不容易。

  只是,是否真的是她本人的手艺还有待商榷,宋清玹不是个能坐得住的。

  “是么?”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她亲手倒的茶,正襟端坐,看她作怪。

  “沈韫哥哥不信我?”

  “确实很难相信。”沈韫老神在在。

  宋清玹不高兴了,她忍不住站起身,坐在一旁紧挨着沈韫的一个位子上,伸出白嫩嫩的指腹给他瞧,明晃晃的红色小针眼露在沈韫眼前,定要让他看得清楚才肯收回手。

  果然,沈韫轻轻皱眉,握住她的手,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不需要你去做这些,你且安心呆着就是。”

  宋清玹笑得很是开心,她觉着是自己赢了,还很是得意睨了沈韫一眼,语气轻飘飘:“哼,让你不信我,沈韫哥哥心疼不心疼?”

  他觉得好笑,哪有人这个也要比的,手上用力不留情捏了一把她受伤的指腹,宋清玹吃痛,大眼睛瞪着他不说话。

  真是可爱。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沈韫宠着她,回道:“自然是心疼的。”

  两人柔情蜜意着,七枝默不作声,仰头看着房梁,耳畔好似还能听见姑娘那日对她说过的甜言蜜语。

  “呜呜呜,七枝,我做得衣裳太丑了,半点也配不上沈韫哥哥。好七枝,要不成,你来?我是晓得你的手艺的,外头铺子做的兴许都比不上你呢!”

  七枝本想鼓励夸奖一二,姑娘难得愿意学这些,不能受到打击。瞧了一眼,合上了嘴,不是说配不上的程度,是压根就没法穿。

  姑娘实在是生得好,她哄着她去做什么,七枝应当都会去做。

  ……

  此刻,丞相府邸内却是阴云密布,正厅主位之上,老夫人脸色并不好看,眉头紧锁,手里的茶杯被重重砸在案几上,一时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止住了,端坐在大厅两侧的大房二房三房夫人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这时候都哑巴了?平日里主意一个比一个多,关键时候没一个有用处的!我看这相府的粮食净喂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老夫人眼皮一掀,眼珠子滚动扫视了一圈,冷冷看着静坐在底下的众人,手里头的佛珠转地飞快,一时只听噼啪噼啪的脆响。

  二房与三房快速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双双垂下眼帘。

  大房夫人,沈韫的嫡母,这时才开口安抚道:“娘亲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下巴微抬,身旁丫鬟立刻上前给老夫人呈上了几幅画像。

  “此事虽来得突然,但也不是没有先兆,我早看透了御史的性子。这宋御史处事丝毫不懂得变通,才遭此横祸。但凡他宋朝稍稍圆滑些,捅了招不得的马蜂窝,何至于此。”

  沈大夫人这才慢悠悠得端起案桌上的茶品了一口,苦涩之感爬上舌尖,浓浓茶香溢满口腔。

  老夫人没有她这般的好心情,满心焦躁,只听见佛珠滚滚清脆碰撞声。

  打开画像草草看一眼,画像上无一不是正值婚龄的大家名门闺秀,其中一二略眼熟还能说得上名号。

  这一眼,却让老夫人脸色缓下来。

  “你这人,最爱卖关子!”老夫人轻斥道,听到这二房抬起头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脸色已然好转,细看,隐约可见嘴角含一丝笑意。

  沈大夫人也跟着笑起来,“虽说之前跟宋府走得近,但到底这婚事还没说出口,我一拖又拖,犹豫再三,就是怕有这一天。也好,如今也算尘埃落定了。”

  老夫人显然不关心各中缘由,手在画像上漫不经心拂动,合上画册,径直问道:“可有合适的人选?”

  “回老夫人,是有。延尉之女林舒安。我曾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知书达理,人也端庄漂亮,配韫儿不差。我跟韫儿也有提过这个事情。”

  听到这,老夫人明白这大房心里怕是早有谋划,这几日喘喘不安的心总算是回到了实处。

  收回落在画像上的眼神,淡淡看了二房三房一眼,转头对大房说道,“我人老不中用了,如今也不如你想的周到,想必今后沈府该走哪条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办你该办的事去吧,我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休息了。”老夫人站起身,唤来丫鬟搀扶着走出正厅。

  沈大夫人站起来,躬身道:“娘,我都明白的。”

  厅里众人悉悉索索纷纷起身恭送老夫人离去。

  二房望着老夫人的背影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语气酸涩,“嫂嫂挺利索,好手段呀。”

  沈夫人轻轻笑了一声,自然晓得她什么意思,宋家一出事,藏在草丛里的蛇都开始异动起来,都要想法子,期间二房定然吃了不少次闭门羹。

  真是妄想,“这人呐,总归是见自己想见的人。要是不讨喜自然谁也不待见,妹妹说,嫂嫂的话有理不有理?”

  话虽是冲着二房,却连正眼也没给一个,目不斜视在丫鬟的簇拥下也迈步离开。

  “哼,瞧瞧这副令人作呕的样,眼里还能装的下谁?再过些时日,怕是要踩到老夫人头上去了!”

  “可不是,不过是有几分手段罢了,哼,咱们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