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爸爸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研究所的实验项目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他必须回去工作了。昨天怒气冲冲地把网兜的小竹竿掰断，还得打扫那堆肉麻兮兮的情书，张爸爸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时候说清楚了。
所以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让站在围墙下的张时迁上车。
张时迁有些惊讶，然后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把飞机送上天，又成功收到万万的纸飞机和那句我爱你后才上了张爸爸的车。
一路上气氛都不怎么好，就像这样。
“叔叔看起来可真年轻！”
“呵，是啊，我都能当你哥了。”
“……”
“您工作忙吗？”
“忙啊，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拐走万万。”
“……”
“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不能。”
“……”
就是这样，根本没有办法好好交流。
张时迁很无奈，他从来不知道他爸这么难沟通，只好保持沉默。
张爸爸所在的研究所离市区挺远，车子停在研究所门口的时候，张时迁还很有礼貌地下了车，准备给张爸爸开门，没想到他刚下车关上门，张爸爸就一脚油门开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冒着尾气的背影。
张时迁倒不怎么生气，无奈地笑了笑，换作谁家父亲面对这种情况都是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的，他能理解，但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万万。
张时迁整理了下衣服，打了个电话，他记得研究所处理外部事务的部门在南院。
“张先生真是年轻有为，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科研的支持，您要看看我们正在进行研究的项目吗？”研究所所长是个秃顶老头，一大早就收到了一笔巨大的投资，心情十分愉快。时城的知名人士他认识不少，这位年轻的新贵他也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见。
“当然，如果您方便的话。”张时迁笑得彬彬有礼，他刚才已经打电话让小李带着相应的文件过来，而且大致了解了下研究所的几个主要研究项目，但很奇怪，张爸爸的名字并不在其中。
张时迁跟着所长在研究所里走了一圈，把正在进行的七个项目都大致看了一遍，没有看到张爸爸的身影。张时迁看着唯一一栋没有进去的楼，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先生？”所长心里有些忐忑，这位张先生看了一圈也没表态，最近研究所资金周转有些困难，如果再没有资金注入的话，就不得不停掉几个重要的项目了。
“张烨生博士负责的是什么项目？”张烨生就是万万的爸爸。
“张博士？这……”所长有些为难，这个项目是他们研究所最重要的项目，可以说研究所就是为了这个项目而设立的，虽然不是绝对保密的研究，但这个项目一直没有公之于众。成功了的话，这将是人类对于时间探索的重要一步。但看得出来这位张先生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否则也不会在看了那么多项目后仍然无动于衷，他甚至怀疑这位张先生就是为了这个项目而来的。
“我可以为这个项目出三倍的资金，如果您同意的话。”张时迁笑着说。
“这……实话和您说，‘快子’（tachyons）这一项目是由张博士全权负责的，我可以同意您资助这个项目，但项目的研究成果您是否可以使用这要看张博士的意思。”换言之，这就是笔赔本买卖，投入大笔资金后自己还不一定能获得任何利益回报。
但这笔投入有可能换取张爸爸的一个松口，为了万万，或者说为了他自己，怎么想都很划算，就算提前帮助自家人了。张时迁自然是愿意的，让小李来办理接下来的手续，自己朝张爸爸的实验室走去。
与其他实验室不同，张烨生的实验室很安静，而且光线也要暗很多。
实验室里只有四个人。
张时迁进去的时候，距离门口最近的一间实验室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感觉到光线的细微变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微微皱了皱眉，把面前的一小粒黑色石头小心地放到身后的柜子里，走了出来。
“你好，先生，这里不允许参观。”年轻男人轻轻走到张时迁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张时迁挂起公式化的微笑，“你好，我已经和张博士预约过了，能告诉我张博士的实验室是哪一间吗？”
年轻男子表情有些疑惑，张博士从来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上来，但面前这个男人语气确凿，并不像是说谎，他有些为难。
“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如果是私事的话，很抱歉，张博士现在在忙。”实验室有实验室的规定，而且这个规定还是张博士自己制定的，不准把私事带到实验室来解决。
“当然，是关于‘快子’项目的投资问题。”张时迁耐心快耗尽了，“很抱歉，接下来的具体内容我想和张博士谈会更为恰当。”
“可是……”
“好了小王，你去忙你的吧，我来和他谈。”张爸爸从实验室深处走出来，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表情有些无奈。
所长给他打过电话了，有人想为‘快子’项目作笔投资，数目还不小，而且不在乎是否有回报。他还有些奇怪，谁家土财主这么傻。所长说那位张先生已经朝自己的实验室走了过来，让自己和他当面谈谈。
张烨生心里有些隐约的预感，果然，一走出来就听到了张时迁的声音。
“跟我来吧。”张爸爸冲小王做了个手势，带着张时迁朝实验室深处走去。
张爸爸所处的实验室光线更加黑暗，他从身侧的口袋里拿出两副眼镜，递给张时迁，示意他戴上。
张时迁礼貌地接过来，拿着眼睛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普普通通的金属框架，透明的镜片，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就是整副眼睛特别的‘轻’。按理说，这种材质的眼镜不可能这么轻，张时迁手里好像握了片羽毛，不柔软但是极度轻巧。
他不知道张爸爸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副眼镜，但这并不重要，他来是为了和张爸爸好好谈谈他和万万的未来。
不动声色地把眼镜戴上，突然一亮的视野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微微眯了眯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整个实验室的全貌了。整个实验室仿佛暴露在自然光线下，光线柔和。
张时迁有些惊讶，镜片范围内的一切都是明亮清楚的，而镜片外的世界则已经被黑暗包裹，看着走在身前的张爸爸，仿佛就像是以他自己的身躯把周围未知的黑暗一一点亮。
张时迁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父亲。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不管是对待妻子还是孩子。但对于他的工作，张时迁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父亲工作很忙，很少会出现连续待在家的情况。
但父亲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用他们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来教授他为人处事的道理，所以，即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张时迁也很尊重父亲。
印象中，父亲待在自己身边超过五天的情况只有那一次，十五岁，高一时候的那场大雨。
一夜没有处理的伤口感染加上风寒让张时迁病得很严重，他甚至以为自己会一个人死在家里。听母亲说，第二天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散落在地上的药片以及倒在地上的自己。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给父母急得不行。
但张时迁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甚至有些不记得了。恍惚的黑暗围绕在身边，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转，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脸疲惫的父母，张时迁才有种又活过来的感觉。就连那时，父亲也只是在确认自己没有事后就又开始继续工作了。
而对于万万来说，自己的出现阻止了那天晚上会发生的事，自然没有耽误到张爸爸的工作，但张爸爸还是连续在家待了好几天，因为自己和万万的事。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互相配合、弥补两条不同的时间线，努力把两个平行的世界用歪歪扭扭的时间点联系起来。
推开走廊尽头的门，张爸爸带着张时迁走了进去。
张时迁以为整个实验室都会是一片漆黑，只能戴着眼镜来交流，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为了照顾工作人员，尤其是张爸爸的身体情况，实验室里有一间不透光的屋子，用来供张爸爸休息。
走进去的时候，张爸爸关好门后打开了一旁的灯。张时迁眼前一黑，刚才还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镜好像突然转化了功能，变成了将白光转化为黑暗。
张爸爸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沙发上，张时迁也把眼镜摘下来，坐到张爸爸对面的沙发上，一副准备开始交谈的模样。
“万万最近过的还好吗？”张时迁先开了口。
“…………”你们天天见面你觉得他过的好不好？！今天早上还吃了两个大包子一碗粥，精神好得不得了。张爸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气氛又变得很微妙，这样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张时迁有些着急：“张先生，我想好好和你谈谈关于我和万万的事。”看张爸爸没有开口表示抗拒的意思，张时迁又继续往下说道：“万万对我来说很重要，不，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他。”
“你了解他吗？”张爸爸又喝了一口茶，表情沉静，茶水冒出的白烟消失在空气中。
“我会记住我以前所了解的他，也会努力去了解未来和我在一起的他。”张时迁表情坚定。
张爸爸抬眼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年轻人真是什么都敢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未来要靠什么维系？万万年纪小，心性不定，你能保证他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你能保证你会一辈子只守着他？”
“万万总会有长大的那一天，我不能保证的事就让他来保证，如果他放弃了我，那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他。我会一辈子守着他，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张时迁眸色深沉，如果万万真的会离开他，那么，也许那个时候就是他该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了。
“您是想看看我的诚意吗？我明白，对您来说，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但我们都是为了万万的幸福而考虑，如果可以的话，能让万万来选择吗？”
张爸爸喝了口茶，没回答这个问题，看了张时迁一眼，目光复杂，“万万有很多的小毛病。”
“没关系，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改。”
“万万年纪小，你不可以对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这是自然，我爱他。”
“万万脾气倔。”
“我会让着他，他开心最重要。”
张时迁有些奇怪，张爸爸的口气里似乎带了些为自己着想的意思。
张爸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是用这些话骗的我们家万万吧？”
“……”张时迁有些无奈，微微皱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没有到来的事，就算给予再充分的证明，也还是会有人抱以怀疑的态度。
张爸爸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笑了笑，心情好像特别愉悦，张时迁有些莫名。
“想知道我的回答吗？”张爸爸笑着问。
“当然。”张时迁有些紧张。
茶水的雾气消失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愣住的张时迁脑子里被张爸爸刚才说的那两句话冲击得一片空白。
“如果你和万万在一起了，那你就是我的儿子，但，如果你没和万万在一起，你也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