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推着柳言卿来找楼主,进门便是一句:“爹爹为何要扣小满姑娘?”
柳承熙悠悠放下书本,看得出来他今早心情不错,说话慢条斯理:“言卿,你不好好休息,怎么管起这些闲事了?”
柳言卿急道:“怎么说锁月楼也是有几百年积淀的高门大户,不说统领江湖,至少和九璀阁平分秋色。怎能行扣押人质之举,说出去不好听。”
“苏清冷都不要脸了,”柳承熙冷嗤:“我还要什么好听。”
忽的目光一凛,又道:“再说,他们怎么对你的,你就忘了么?”
“可苏小满是我的朋友!”柳言卿争执。
“苏浅还是你未婚妻呢,退婚帖已经送到了。”柳承熙甩出一个刚到的信封,冷笑:“婚约尚且如此,你和苏小满的交情又值几斤几两?”
柳言卿简直想站起来理论:“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非要打起来么?”
“言卿!”柳承熙突然严肃,沉声呵斥:“你只管把身子养好,这些事不要管。”
柳承熙历来强势,对命途多舛的独子是溺爱,乃至过度保护的。可这一次,他的铜墙铁壁又幻化成牢笼,要将已经长大成人的柳言卿永远锁在属于孩童的那一方小天地,是是非非不许他过问。
这到底是爱,还是别的什么?
“爹!”孩子终会长大,柳言卿不知道原来的角色在亲爹面前是个什么怂包样,但来自21世纪的他主张平等自由,断然忍不了这口窝囊气,怒道:“九璀阁退婚一事,你为何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柳承熙笑容和煦:“爹爹正打算抽空告知你呢。”
“只是告知而已?”柳言卿怒不可遏:“那可是我的婚事!我也不该过问么?”
“你不要动怒,伤了身子骨可难办咯……”做爹的不痛不痒的安慰,顾左右而言他。
“爹!”柳言卿近乎在咆哮:“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拿那一套哄我!”
柳承熙愣了愣,许是在找合适的面孔,半晌端出一副慈祥又漠然的表情,与暴躁的后生晚辈讲道理:“事已至此,你总不会还愿娶苏浅过门吧?”
“事情到什么地步了?”柳言卿不解:“两家是有些误会,但我已经平安归来,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再者,就算两家彻底撕破脸——”柳言卿气的不是取消婚约的结果,而是两边家长蛮横的态度:“那也是我与苏浅的婚事,成不成应该由我们俩来定!”
柳承熙最初是震惊的,这孩子一直算得上安静乖巧,从未气势汹汹与他叫板。
“呵……”他的微笑变了味,敷衍的假笑逐渐变得意味深长,摇头叹息:“言卿,你到底太年轻了,很多事还不懂。”
“不懂你倒是教啊!”连日积压的委屈,柳言卿不吐不快:“自我习得门中咒法,便再没去上过课,也不见爹爹带我熟悉门中事务。以养病为由,一直离群索居养在偏僻的竹林里,师兄弟来拜访须得经过爹爹的许可,否则一概不许入内。以至我枉为大师兄,能叫得上名字的师兄弟却没几个!长此以往,爹爹是指望闭门造车的我懂什么?”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气喘吁吁。怒目瞪向柳承熙,追讨一个解释。
可楼主的铁面牢不可破,沉吟半晌,也只是说:“言卿,你太激动了,回去休息吧。我让小翠给你送碗安神汤,等你冷静了再聊。”
柳言卿的眶子黯下去,对这个世界的父子情谊不再抱指望。
不……其实他一开始就不该抱指望的。
即便他不是魂穿过来的,真正的柳言卿也已经死了好多年。
到底怨他太天真。
柳言卿回房后,依然思绪万千。没等琢磨清楚柳承熙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很快意识到比救小满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怎么推掉那碗安神汤。
他一头栽倒在床,生活起居已不需人搀扶,阖目交代:“师弟,一会帮我把小翠支走,我没心思与她打太极。”
“嗯。”吴越应了,鼻音很重。
“你又怎么了?”柳言卿睁眼,叫苦不迭:“我今日烦得很,你别给我找事。”
“一会是苏小满,一会是苏浅……”吴越双臂抱胸,没好气道:“师兄好歹背着我点,这也太不避嫌了。”
柳言卿无奈解释:“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是知道,”吴越郁闷的挠下巴:“但同样不知师兄对我是什么意思。”
“我对你是什么意思还重要么?”柳言卿说起就有气:“反正你要怎样就怎样,我又甩不掉你!”
“话虽如此……”吴越就当他是认怂了,脸色缓和些许,人也愿意凑近:“师兄开心与否,还是很重要的。”
他卖得一手好乖,柳言卿冷冷拍了拍床榻,邀请他坐,郁闷道:“我现在觉得我爹有问题。”
吴越感恩戴德坐了,还得寸进尺握住他的手,附和:“不难看出来。”
柳言卿敏锐质问:“你这是嫌我反应慢了?”
吴越嬉皮笑脸:“不敢,不敢。”
柳言卿刨根问底:“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柳言卿的?”
“自己琢磨的,”吴越掰着指头给他数:“记忆有断层,口味和性情大变,身上有魔气。最重要的是,内丹受损却活了下来。”
“很有说服力。”柳言卿翻了个白眼,兀自道:“你一个刚入门的小年轻都能琢磨清楚,我爹守了我十几年,怕是早就知道了。”
他懊丧埋首,不解发问:“那他为何不干脆把我这孽畜宰了,还要费劲吧啦的养着。盖这么好的宅子,种这么密的林子,再雇一屋子人看着我。”
“许是为了内丹。”吴越猜测:“苏清冷惦记的好东西,他不可能全无耳闻。可那年你内丹受损,一时间无法取用,只能先养着。”
“这跟养猪吃肉有什么区别……”柳言卿打了个寒噤,再问:“那又为何教我仙术?”
吴越冷道:“师兄想想自己花了多大的功夫锻炼才把腿脚养好,就能理解这个逻辑了。仔细想想,楼主除了教你咒法修炼内丹,也没打算让你学习别的东西。”
这话说得叫人不寒而栗,柳言卿举一反三:“所以既要留着我一口气,助我修行养丹,又不能纵容我觉醒之后不受控制,才要不停灌药压制魔性……”
“没错!”吴越点头:“所以师兄停药之后神清气爽,不多时便堕魔了。”
柳言卿质问:“那你之前还说不是那药害我瘫痪?”
“此事我还没想通。我研究过那药,除了压制魔性外,并没有别的效果。”吴越蹙眉:“养猪都是往肥了养,楼主既然要养丹,就巴不得你康健,否则也不需耗费这么多年的耐心陪你玩。”
养猪的比喻太过贴切,柳言卿光恐惧了,没有接茬。
吴越便自顾自的往下说:“再说两门派这次的冲突,明明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可二位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铁了心要开打。苏清冷可以仗着有魔修助他一臂之力,那我们阁主有什么底气?”
柳言卿恍惚抬头,已经猜到了。
——有他的内丹。
取丹在即,柳言卿缩成一团,抱紧柔弱无助的自己,嘟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因为我懂人性。”吴越回答:“在烂泥里滚过,有过孤立无援,看过世态炎凉,就不会把人想得太好。”
“当然了……”他又执起柳言卿的手亲了一口:“只有师兄是个例外,好得不似这个世界的人。”
他有一件事说中了,柳言卿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他这会正颓着呢,没心思和吴越谈情说爱,啐道:“你每天粘我这般紧,爹爹对你也不设防,我怀疑你也是他雇的眼线!”
吴越并不避讳,一打就招:“楼主确实找我交代过此事。”
“好啊!怪不得小翠那么听你的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柳言卿跳起来抓狂:“你居然敢瞒我这么久!”
“有什么区别,”吴越耸肩:“正好奉命粘着师兄,何乐而不为。”
“你你你——”柳言卿拿一根颤抖的手指点着他:“你这种人太可怕了!两面三刀王八蛋!”
“不是。”吴越握住他那根不老实的指头,用力压下,沉声道:“别人这样说我可以,师兄不行。”
“为什么?”柳言卿当下觉得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只有自己像个傻子在裸奔,日后看谁都得掂量。
“我对别人两面三刀不假,”吴越目光炙热,剑眉英挺,眉间有恰到好处的沟壑佐证他的真诚。只听他一字一顿凿下誓言:“对师兄只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柳言卿的指头在对方的掌心颤抖。他无数次见过吴越这副表情,故而知道他是认真的,没掺假。
男主本是满腔热血的设定,顶着真性情的幌子乱来,世俗法度一概不放在眼里。
以前吴越曾用这副表情许诺小满会出人头地回来娶她;起誓要率领仙门百家重振雄风;诅咒要魔尊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可现在,痴情的男主站在他面前,许诺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桩事。
柳言卿你是个反派男二号啊!你何德何能把男主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
“师兄不信我?”吴越的声音穿破迷瘴,听起来有点失望。
“信信信!”柳言卿累了,无力斗气:“我若是不信,昨晚就该把你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