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秦慕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整得有些懵,他低头看了看,只见一两岁左右的小童拽着自己的衣袖, 懵懵懂懂地不知道作甚。

  身侧的女子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攥紧小童的另一只手,警惕地望向秦慕言。

  秦慕言只觉得无辜,他摊了摊手,“这位姑娘...”

  女子脸色微微一变, 很快反应过来,面带歉意道, “小儿顽皮,冒犯小哥儿了。”说罢,她上前, 欲扒拉开小童, 带离摊位前“小安, 不要闹了, 别打扰哥哥做生意, 快松手, 娘亲带你去找爹爹。”

  娘亲?秦慕言悄悄打量了一番, 女子一身素朴棉裙, 布料是下乘的白叠布,牵着小童的双手略微粗糙, 再看看揪着自己不放手的小童,穿着打扮皆是上上乘, 脖颈处细细红绳圈着个灵动的小玉麒麟, 腰间还系了只香囊, 用的是丝线锻制, 怎么看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倒像是高门大户的小公子。

  被叫到“小安”的小童,抿着唇不吭声,用力地摇了摇头,皱巴着脸,眼圈微红,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扯住秦慕言衣袖的小手攥得发白。

  秦慕言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正要说下什么,女子掰住小童的两个胳膊,一个猛劲儿,将人扯开,随即抱起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小童伸了伸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秦慕言见此,心头闪过些许不安,他同一旁卖针线的小贩知会了一声,背起装着银钱的小布包,朝着女子和小童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陆云琛捧着两罐子牛乳,三角两布往回走,心里想着秦慕言那小馋猫,今个儿可有口福了。

  刚拐到泗水街上,就瞥见自家摊位上,空空如也,秦慕言不知去向。

  “小兄弟,我家那口子,你可见他去哪了?”他冲着四周围的小商贩打听道。

  “刚才有个女子带了个孩童,在你摊子前逗留了一会儿,走了之后,你家那口子就拜托我帮他看一会儿铺子,自己跟了过去。”小贩回忆道。

  “带孩童的女子?”陆云琛纳闷,没听这小崽子提过还有这门子亲戚啊,可就算是亲戚,秦慕言也没道理,扔下摊子就走了。

  “小兄弟,你可知我家那口子,朝哪个方向去了?”

  小贩指了指东街位置,陆云琛将摊子上的东西略一收拾,委托给小贩,自己跟了过去。

  话说,秦慕言跟着抱着孩童的女子,沿街走出了好远,女子一路上四下张望,脚步飞快,怀中的孩童被垫的上下起伏,忍不住呛声咳嗽,小脸憋得通红,女子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一刻也不肯停歇。

  见状,他更加怀疑,这位自称娘亲的女子,八成并非是孩子的亲母。

  眼瞅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位置越来越偏僻,秦慕言自感有些不太妙,他快走两步,上前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见来人是刚才的小商贩,女子柳叶细眉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搂紧怀中的小童。

  “这位小哥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姑娘,我刚刚在摊位前捡了个荷包,不知是否姑娘走的着急,一时落下了。”秦慕言琢磨了个遍,才编出这么一个听起来勉强合理的理由。

  女子一听,登时就往自己袖口去摸,摸到沉甸甸的荷包后,暗自松了口气,随即脸上挂上笑意。

  “多谢小郎君,我不曾遗落荷包。”

  说罢,她急急慌慌地抱着孩童,想绕开秦慕言继续往前走。

  “姑娘,姑娘,您再看一下吧,说不定真的是您落下的呢。”秦慕言急得满头冒汗,他直觉不能让这个女子把孩子抱走,可苦于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能够拖延下时间,看她怀中小童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无法置之不理。

  “小郎君,我们娘俩着急赶路,还请你让开,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就报官了。”女子面色不悦,语气也变得不耐烦。

  “怎么回事,你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还拖拖拉拉的作甚,让兄弟们等了这么久。”胡同中走出几个壮汉,领头的汉子身形魁梧,膀大腰圆,一身横肉,光是站在那,气势便已经让人感到惧意。

  女子脸色一白,强压住心中的害怕,哆哆嗦嗦道,“大哥,大哥,真是对不起,被一小哥儿绊住脚了。”

  秦慕言见此,咽了下唾沫,有些打怵,这几个壮汉显然跟女子是一伙儿的,他见领头汉子跟女子视线碰了碰,女子领会,点点头,抱着孩童,站在了他们身后。

  “你..干什么的。”领头汉子瞟向秦慕言,语气不善道。

  “大哥,您误会了,我就是在摊子前捡着一荷包,担心是这位姑娘丢的,遂跟上来询问一二。”

  “那你捡到的荷包呢,拿出来我瞧瞧...”汉子眼神犀利,盯着秦慕言后背发毛。

  他攥了攥背着的小布包,自己当然没有捡到什么荷包,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找个借口要拦住女子罢了,这会儿哪里能拿出劳什子荷包来。

  “拿不出来,就滚蛋,小哥儿,我警告你,想活命,就趁早赶紧离开这地方。”领头汉子推搡了他一把,险些将秦慕言推倒在地。

  见女子抱着孩童要走,秦慕言也顾不上礼节了,登时便扑下身子,扯住女子的衣袖,大声嚷嚷道,“打人了打人了,恶霸不讲理,当街打人了!”

  壮汉们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嘲讽这小哥儿真是个弱/鸡,明明推他的是自己老大,他倒好,专挑软柿子捏,拉着一姑娘家不让走。

  抱着孩子的女子被吓了一跳,慌忙扯扯自己的衣袖,求救的眼神看向壮汉。

  “你,还有你,上前去把他拉开。”领头汉子止了笑意,点了两个壮汉吩咐道,看这弱不禁风的小哥儿瘦的跟鸡仔似的,还不足以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自己一拳头上去,就够这小哥儿吃一壶的了。

  二人得令,上前钳住秦慕言的胳臂,欲将其拉走。

  秦慕言虽是个哥儿,但力气却不小,此刻更是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泄劲,这孩子就被人带走了。

  双方胶着时,“小安小安!”不远处,乌泱泱跑过来一群人,走进,秦慕言才看清。

  为首的是一个成年哥儿,眉间一抹朱砂痣嫣红,他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打扮的汉子。

  女子怀中的小童突然支棱起来,啊啊啊地用力叫着,使劲地朝哥儿方向张着手。

  “小安,小安,是小爹,小爹来了。”哥儿从脸色惨白的女子怀中抱走孩童,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秦慕言松了口气,看这架势,是小童的亲爹没错了,他悄悄地撤回了手。

  “碎月,怎么回事?”哥儿黑着脸,阴沉沉地冲女子质问道。

  女子眼珠子一转,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道。“夫人,碎月本来带小公子在外面游玩,不成想被这小商贩一路尾随到此,幸得几位汉子相助,才得以脱身。”

  “姑娘,区区小事,无足挂齿,只是这小商贩图谋不轨,万万不可轻易饶过。”一身横肉的壮汉反应极快,登时躬身作揖。

  “不...不是的”,秦慕言瞪大眼睛,分明是这女子跟壮汉伙同起来,要绑架这个哥儿的孩子。

  谁料哥儿一听,脸黑得更加厉害,他随意点了两个人。

  “来人,把这小商贩扭送去官府,交给郑县令。”

  仆从上前,欲将秦慕言抓起来。

  “不是这样的,是这位姑娘....”秦慕言正要开口替自己辩解,谁料女子语调突然拔高,身形伏得更低,椎心饮泣道,“幸好夫人您赶来的及时,才能将这心怀不轨之人拿下,救下小公子...”

  哥儿拧着眉,看了眼跪伏在地哭得凄凄惨惨的丫鬟,又瞥了瞥一旁挣扎的秦慕言。

  “给我放开他!”陆云琛喘着粗气赶来时,秦慕言正被人围着,扯得衣服都没了个正形,仆从们看他是个哥儿,下手更是没轻没重,更有甚者,见秦慕言生的俊俏,还在当中浑水摸鱼地揩油。

  陆云琛将仆从一一扯开,推搡中,手腕杵到了石柱子上,他皱皱眉头,不予理会,着急忙慌地把秦慕言从地上拉起来。

  “阿言,阿言,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夫君,他们绑架这小童,还想赖到我身上。”秦慕言借着他的力气站直身子,委屈巴巴道,豆大的泪珠顺着眼尾滑落,砸得陆云琛的心头生疼。

  “没事了没事了,有夫君在,有夫君在...”陆云琛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指腹拭去他的泪滴,挡在他的面前。

  “光天化日之下,谁允许你们当街欺负人的!”陆云琛胸口似是燃起了一团火,一想到自己赶来时看到的画面,气得直哆嗦,这些人,竟然趁着他不在,这般欺辱秦慕言。

  “欺负?分明是他要绑架我孩儿,我不过是送他去官府罢了。”哥儿辩驳道。

  “你说内子绑架你孩儿?证据呢!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陆云琛忿然作色,气势上丝毫不输。

  “什么证据,碎月和这几位壮汉都看到了,还需要什么证据。”哥儿指了指尚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女子。

  被叫到名字的女子,重重地点头,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没有....是这姑娘和他们想要绑架他儿子。”秦慕言紧紧抓着陆云琛的胳膊,手心沁满了汗,担心他就此听信这哥儿的话。

  “我相信你,别怕,有夫君在,谁也不能欺负你。”陆云琛握紧他的手,掉头就看向那哥儿。

  “你说他们看见了?说不定是你家丫鬟联合这几个人,在这糊弄你呢,我家内子从不戏言,再者说了,我们同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在大街上抢你孩子作甚?”

  “还真是长了一副伶牙俐齿,这位夫人,我看您应该把他俩都抓起来,一道儿扭送官府去,这一看就是同伙呢。”领头汉子见绑架不成,急于脱身,挑唆道。

  哥儿略一犹豫,没有接茬,仆从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两方僵持不下,

  “陆兄弟,秦小哥儿?”

  “沈大哥?”

  这出乎意料的变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陆云琛吃惊地望着姗姗来迟的沈昌傅,难不成....

  “沈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俩人?”哥儿对眼前形势越发感到茫然。

  “时渊,先别论这个.....你们几个,把这个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狗东西给我抓起来!”

  沈昌傅指了指此刻还跪在地上哆嗦的碎月,吩咐道,仆从们听令,当即将碎月围了起来。

  “老爷,老爷,碎月冤枉啊,碎月一心向着老爷和夫人,何曾有过二心!”碎月哭嚎着为自己辩解,欲上前扒拉时渊的裤脚。

  沈昌傅一脚将她踢开,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在地上,厉声质问道。

  “这是从你枕头下面搜出来的你弟弟的求救信,上面写着,只要将我儿子带出城外,就免去你弟弟的赌债,放了他。你敢说,你没有吃里扒外?!”

  碎月歪倒在地,看着散落的书信,脸上血色尽失,她缩着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如若不是自己弟弟好赌成性,被人抓了把柄,她是万万不可能去冒险绑架沈安,赎回弟弟!

  见碎月失了势,先前叫嚣得厉害的汉子此时也哑了声,他顿感不妙,趁机悄悄地给自己人打手势,准备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撤走。

  “沈大哥,还有这几个人,他们跟这个女子是一伙儿的!”秦慕言从陆云琛身后,探出个脑袋,指认道。

  领头汉子拔腿就跑,可没跑出几步路去,就被赶来的捕快抓了个正着,同吓得腿软的丫鬟一起被押去了衙门。

  时渊此时也幡然醒悟,方才听信了碎月的一面之词,险些将救了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扭送去官府,这会儿羞愧难当,“这位秦小哥儿,刚才的事情多有得罪,时某一时情急,处事莽撞,还望小哥儿大人大量。”

  沈昌傅更是不在话下,直言陆云琛和秦慕言今日救他儿子一命,如同孩子的再造父母,他日若有难,就报上他的名号,自当竭尽全力。

  陆云琛同他客套了两句,便拉着秦慕言离开,今日之事,还是少掺和为妙。看刚才那般情形,便知其中定有隐情,如今孩子已经找到,剩下的是人家的家事,他俩不便多留。

  收拾好摊子上的东西,往回走的一路上,秦慕言喋喋不休地同陆云琛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的“英雄事迹”。

  “你都不知道,我一发现不对劲就跟着追了过去....”

  “没想到她还有帮凶...”

  “幸亏我脑子转得快,随机应变...”

  “那丫鬟也太没良心了,怎么能打自己主家的主意,那个小童还那么小哩,若是让人带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云琛表情淡漠,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秦慕言说着说着,半天等不到他的回应,慢慢地,声音弱了下去。

  “我跟你说话呢,我辛辛苦苦地折腾了一圈,你都没有问问我怎么回事.....”

  这人刚刚还在那些人面前护着自己呢,怎么一转头的功夫,就不理自己了?

  秦慕言很是郁闷,陆云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闷着头继续赶路,脚步快得,他要跑着才能跟上。

  俩人一前一后回了家,秦慕言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窝了一肚子的火,自己分明做了件好事,不但一句夸奖没得到,反而还被冷落了。

  他重重地摔上屋门,兀自坐在卧房的炕头上生闷气。

  陆云琛看了眼被摔得颤颤巍巍的木门,叹了口气。他现在心绪乱的很,一方面,见秦慕言独身涉险,既为他担心,怕他一时冲动吃了亏,又生气他行事鲁莽,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可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干脆就这么闭了嘴。

  他在院里站了站,转身进了疱屋。

  说好要做姜汁撞奶,总不能食言。

  买来的生牛乳,不能直接喝,他将其倒入锅中,反反复复煮沸了三四遍,趁着牛奶沸腾冒泡的功夫,把生姜用石舂捣碎,拿纱布过滤出嫩黄的姜汁,倒入碗中,放在灶台上备用。

  他搅拌着牛乳,奶香味在庖屋弥漫缭绕,待温度微微降低,陆云琛迅速将牛乳盛入装有姜汁的碗中静置,约摸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擎着勺子轻轻敲了敲表皮,牛乳爽滑软弹,还浸着姜汁丝丝的香辣,随着瓷勺的敲击,滚滚波浪,一圈圈荡漾。

  陆云琛又做了几碗,装进食盒,拎着出了门,天气热了,老太太只早上去地里帮忙,这会儿一准在家,他得趁着陆老二一家不在,赶紧把这姜汁撞奶给老太太送过去尝尝。

  这次过来,老太太的气色稍差了些,陆云琛问起来,只说是苦夏,没什么胃口,叫他不要担心,过段时日就好了。

  “慕言近日,可有什么动静?”陆老太太正坐在炕沿儿纳鞋底子,抬眸问了问帮自己穿针引线的陆云琛。

  “嗯?什么动静?”陆云琛将穿好的针依次扎在线团子上,闻言,随口回道。

  “你这孩子,净会跟奶奶装傻,虽说这哥儿,孕育率极低,但也并非是怀不上的,你看你李婶子家的小哥儿,前几日就有了,你和慕言成婚时日也不短了,慕言还没有动静?”陆老太太关切地询问道。

  陆云琛当即臊了个大红脸,他把这茬给忘了,秦慕言虽是个男儿身,可是能生育的,慌忙同老太太解释道,“没...还没..我们俩没想这么快。”

  “奶奶倒也不是催你们,若是没有,也不用着急,左不过再等些时日罢了,孩子总会有的,你也别给慕言太大的压力,奶奶给你娶慕言进门时,心里就有准备,虽说他是个哥儿,但是八字于你极为相称,奶奶瞧着,你这些时日,身子骨也硬朗了不少,该是那王婆子算的还是准的。”陆老太太体贴道,即便她着急抱孙子,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缘分倒也是强求不得。

  上辈子没经历过这些,被陆老太太这么明晃晃地点出来,陆云琛讪讪地干笑两声,他虽心悦这小子,可到现在也没能摸透秦慕言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哪来的同房之事。

  匆匆告别了陆老太太,从院子里出来,他长吁一口气,催婚催育果然在哪个时代都是避免不了的,再聊下去,恐怕他都要忍不住逃跑了。

  回程的路上,陆云琛买了些菜,又绕道屠户家,称了些猪肉,他和秦慕言自打分家后就没有再种过地了,当初分家的地也已经租了出去,他们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跟周围的村里人买,虽说要比自己种的稍稍贵些,但好在方便,又不须得耗时间在上面,有小食摊儿的进账,负担个菜钱,绰绰有余。

  秦慕言原本趴在窗棂前向外张望,瞅见陆云琛进门,连忙缩回身子,假装无事地朝门口看,可左等右等的,就是没等到人进屋。

  没多时,庖屋的烟囱升起缕缕炊烟,秦慕言缩在窗户下面,撅着个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事儿没做错,搞不懂陆云琛为何这般对他冷漠不待见,他拿薄被蒙住脑袋,暗自发誓,今天这人不管做什么饭菜,他都绝不吃饭,拒不向好吃的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裹在头上的薄被被掀开,秦慕言热得满头汗,见陆云琛站在炕前,眼神冷淡地看着自己,“下来吃饭。”

  他刚要张牙舞爪地说不吃,肚子适时咕噜咕噜地开始叫唤,堂屋飘来丝丝饭香,勾的他忍不住朝卧房外探看。

  陆云琛说完,没理会这崽子的反应,兀自将薄被放到炕头上,转身出了卧房。

  秦慕言七手八脚地套好鞋袜,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着自己不争气,没骨气什么的。

  陆云琛听不很清楚,因着下午这事儿,他还在气头上,索性也不管这家伙,由着他折腾。

  等落了座,秦慕言傻了眼,陆云琛做的,可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一碗白花花的牛乳放在自己面前,甜而微辣的生姜气味忽隐忽现,这..这就是姜汁撞奶?

  他看了看木桌对面那人,陆云琛径自拿着筷子,一声不吭地吃饭,一时之间,饭桌上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个就是你说的姜汁撞奶吗?你怎么没给自己盛一碗?”秦慕言受不了这般压抑的气氛,开口问道。

  陆云琛抬眉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是冷冷的,不带任何语调。“是姜汁撞奶..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秦慕言热脸贴了冷屁/股,干脆也不开口了,他对这姜汁撞奶好奇得很,拿勺子轻轻挖起一勺,放入嘴中,还没尝到什么味道,香醇爽滑的牛乳就顺着喉咙溜进胃里。

  他又盛起一勺,牛乳一抿即化,甜甜的奶香瞬间溢满口中,姜汁淡淡的辣意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牛乳的奶腻味,但又不会喧宾夺主。

  秦慕言一勺接着一勺,很快,小半碗下了肚。

  陆云琛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这小馋猫身上,见他嘴角沾了一圈奶沫子,更像个花猫了。

  秦慕言放下碗,看桌上的饭菜一丝未动,陆云琛只吃着面前的几缕青菜,一时不落忍,他夹起几块肉片,“你辛苦一天了,多少也吃些吧。”

  正要放到他碗中时,陆云琛伸手夹住他的筷子。

  “今天...委屈了?”

  陆云琛不提也罢,一提起来,秦慕言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翻腾而来,连鼻尖都泛上阵阵酸意,他抽回筷子,低着头,略带着哭腔道,“委不委屈的,还不是看您老人家..”

  说罢,两人神色皆是一怔,陆云琛挑眉,委不委屈的看自己是何意?难不成,他还能左右这家伙的情绪?

  秦慕言猛拍了自己一嘴巴,更是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掉,刚刚这是说了句什么话。

  二人一时无言,相视一眼,各自默默地低下头吃饭,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陆云琛悄悄抬眸瞟了瞟秦慕言黑溜溜的脑袋,眼中晦暗不明。

  晚饭后,秦慕言收拾好碗筷去刷碗,分家时,他决定先不走了,便同陆云琛定下规矩,一人做饭,剩下那人便刷碗收拾庖屋,家里的活计共同分摊,这些时日,一直是分工明确,井井有秩。

  待他拾掇完进屋,陆云琛已经将今日的出账算计清楚,小食摊儿不能只依靠着锅盔和卤蛋,必须尽快上新品才是,不然等这帮顾客的热情褪下去,再想做起来就很难了,他还指着这小食摊儿赚钱,在镇子上开食肆呢。

  另外,他很在意,秦慕言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是自己让他委屈了?他还生气这小兔崽子遇事冲动,不顾危险的性子呢。

  秦慕言见他坐在桌旁拄着脑袋,双眸放空,定是在琢磨事情,他轻手轻脚地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针线笸箩,上次做衣服,还剩了点布,他打算裁两个荷包给陆云琛,出门在外,银钱总不能一直捏在手里。

  夜深了,叫唤了一天的蝉鸣此刻也消停了下来,秦慕言困得睁不开眼睛,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他放下手里的针线,看了看一晚上坐在桌前一动未动的陆云琛。

  “还..还不睡吗?明个儿不是要早起嘛?”

  陆云琛回过神来,琢磨了一晚上,新品还没想好,秦慕言的心思也没有揣摩出来,这会儿,因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腰涨酸得不行,他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牵扯到手腕处,刺痛如过电一般,蔓延全身。

  他倒吸一口凉气,缓慢地活动着手腕,才将这股子突如其来凛冽的痛意稀释开来。

  “睡吧。”

  俩人并排躺在炕上,秦慕言迷迷瞪瞪,仿佛下一秒就要同周公梦中相会,就在自己快要睡着时,耳边响起身边人低沉的声音。

  “阿言,其实我有点生气。”

  陆云琛终是没忍住,早在陆老二家时,秦慕言就跟村里王昌那赖丕子打过架,虽说那次是替自己出头,可到底是受了伤,还破了相,王昌他娘上门闹事时,若自己不在场,这小崽子不定被那婆娘怎么磋磨。

  这次也是,如果不是他赶到及时,秦慕言一小哥儿哪里能是那几个汉子的对手。

  “嗯...”秦慕言迷迷糊糊地应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

  “我知你是担心那孩子,怕他被丫鬟绑架,路见不平,可你想过没有,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追过去,吃了亏,受伤了怎么办?”陆云琛侧过身,借着月光瞧着身边努力保持清醒的人儿,语气不复刚才淡漠,满满的担忧要溢出心口。

  “我怎么会让自己受伤,我分明..分明很是聪明的。”秦慕言越发没了底气,直到这会儿,他才后怕起来,倘若那阵子没有陆云琛赶到,拖延时间至沈昌傅过来,自己这笨嘴哪里辩解的清楚,还不是叫那丫鬟三言两语的,就怂恿得那个叫时渊的哥儿,要将他以绑架之罪名扭送官府。

  说起受伤,自己被那群仆从拉扯时,是陆云琛将人推开,把他从人群中拽出来,拉到身后护着,也不知..也不知这人受伤了没有....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脑子已经转不动了,连眼前都跟着模糊起来,明天..明天醒来...一定要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陆云琛听着这小崽子平稳的呼吸声,一时有些无奈,随即大着胆子,在他的额前落下轻轻一吻。

  ......

  晨时,陆云琛醒来,天刚蒙蒙亮,秦慕言还沉沉地睡着,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着,时不时还蹬腿伸拳。

  陆云琛给他掖了掖身上的薄被,动作轻缓地起身,走出院子。

  打了套军体拳热热身,做了几组深蹲和俯卧撑,心里掐着秒表又做了几组平板支撑,陆云琛抬手抹掉额前汗滴,自打身子骨好转之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锻炼自己的体质,在这个世界,有钱无钱的尚不重要,身强体壮才是最要紧的。

  打了桶水,洗漱完毕之后,秦慕言这小懒虫才慢悠悠转醒,身旁的被子早已经凉了半截。

  屋外传来“嚓嚓嚓”擦土豆丝的声音,他坐起身来,揉了揉一头糟乱的发丝,做了一晚上跟恶霸打斗的梦,这会儿累得浑身酸疼乏力。

  他一骨碌从炕上溜下来,套好衣服出门,陆云琛坐在院子里的马扎子上,一手撑着擦丝刀,一手拿着一个个削了皮圆咕隆咚的小土豆,上下摩擦,动作有些别扭,蹭两下就停下来揉揉手腕。

  “你受伤了?”秦慕言见状,开口问道。

  陆云琛闻声,停下手里的活,抬眸瞧了瞧,“无妨,扭了一下,有些不便罢了。”

  定然是昨个儿受的伤,秦慕言暗自嘀咕道,内心自责不已,他隆起发髻,快步走到他身边,欲接过擦丝刀,“我来吧,你去歇一会儿。”

  陆云琛推开他的手,“赶紧洗漱去吧,我这没剩多少了,一会儿去烧锅热水,把这土豆丝烫熟了,咱们就该出发了。”

  “好..好吧。”秦慕言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故而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他看着水缸中陆云琛早已经打好的水,心中五味杂陈,自己起得太晚了,家里的活都叫这人包了个圆,若是放在别的人家,自己这样刚进门不久,什么也不干还赖床的小夫郎,怕是要被休了不成。

  可陆云琛这般善待于他,反倒叫他无措起来,从嫁过来到现在,抛开下过几天的田地以外,平日里他连个重活累活都不曾干过,该是自己前世做了多少行善积德的事情,才能嫁给这样一个人。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心中冉冉升起,一如当日看到那封和离书一般,既是茫然无措,又觉得无比庆幸,他分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想着现在这日子,过的可真好,是他从前从未奢望过的好日子。

  陆云琛不知他心思,擦好土豆丝之后,他端着盆进庖屋,秦慕言正往外倒热水,不知在琢磨着什么,犹自出了神,直到滚烫的热水落到脚上才回过神来,差点儿将手中的水瓢扔出去。

  “赶紧把水瓢放下!”陆云琛大喝一声,扔下泡着土豆丝的大瓷盆,拽上秦慕言出了庖屋,小家伙单脚蹦跶着到水缸前。

  冰凉的井水浇到脚面上,舒缓了火辣辣的刺痛感,陆云琛心疼地看着他被烫的通红的脚,弯下身子,握住他的脚腕,将浸湿的帕子敷在他烫红的地方。

  “你这小崽子,倒个热水,还能走神,想什么呢!”他忍不住语气严厉起来。

  秦慕言理亏,没搭腔,一双杏眸,直勾勾地望着陆云琛,见他待自己虽凶,但好歹不是昨日那般冷漠了,心里自是放松了下来。

  陆云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还以为自己太凶了,把这家伙吓着了。

  “怎么了?被烫傻了?”

  “没...没有”秦慕言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咬着唇,半晌,弱弱地道了声“夫君,我脚疼~”

  陆云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小心点,别再让自己受伤了。”他从药箱里翻出个药膏,给秦慕言抹上,一直等到红晕消了,俩人才推着车子出摊儿。

  今个儿来的有些晚,已经快过了饭点儿,人不是很多,就连庆阳都来迟了,他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连吃锅盔都提不起兴致。

  “你怎么了?”多日的相处,秦慕言已经同他相熟稔,见他蔫蔫儿,关切地问候道。

  “秦小哥儿,你都不知道...”庆阳话匣子一打开,巴巴地凑上来,被陆云琛一个眼疾手快,按住脑袋推了回去,说话就说话,别搞得这么亲密。

  庆阳这个粗神经的,倒也没有在意,只四下观望了一番,见没人往这边看,压低了嗓音,“昨个儿我不是跟你说,我们老大和嫂子出去过生辰了嘛,结果安安,就是我们老大的儿子,他的贴身丫鬟被人收买了,想要带走安安,幸好在路上被好心人瞧出不对劲,出手阻拦,才救下了我们安安,嫂子的生辰没过好,安安还发了一夜的烧,我们老大今个儿更是连面都没露...”

  秦慕言听完,同陆云琛视线短暂地碰了碰,他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幸好自己机智,不然那小童就要被人拐走了,这做爹娘的,可得有多伤心,尤其是小爹,哥儿受孕那么不容易,可不拿孩子金贵着呢。

  陆云琛见这小崽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小表情傲娇又得意,实在是可爱极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继而看向庆阳,语气里带上了凝重。

  “这事儿,别在跟旁个人提起了...”

  “那是自然,因着是你们,我才说的,我们老大说,你们俩一看就是正经好人,旁人我都没提,今早上兄弟们问了我好些遍,我也没说。”庆阳拍拍胸脯,一副我非常信任你们的样子。

  “那就好。”陆云琛放下心,幸得机缘之下救下那孩童,就当是行善积德了,他也没惦记能从沈昌傅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庆阳“难过”的吃完锅盔,依旧不很高兴,码头上今个儿还要卸船,他同二人作别后,慢腾腾地往会走,看背影,连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李大头突然间从摊位前经过,斜眼瞟了瞟陆云琛,神情有些洋洋得意。

  秦慕言自然也瞧见了,他扯扯陆云琛的衣袖,有些担心,上次李大头想买他们的酱料被拒,就这么走了,定不会善罢甘休,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憋着坏呢。

  陆云琛不甚在意,他当然知道李大头没那么容易消停,但也不能因着这个事情,成日里惶惶不安吧,有这闲工夫未雨绸缪,不如先想想,准备推什么新品合适,天气热,大家都苦夏,没什么胃口,这会儿整点开胃的东西最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