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文姝晴自幼熟谙,说起话来也不大客气,文姝晴也不恼,轻哼着扬起下巴,有一儿一女的人了,回到家里来,与熟悉的人相处着,竟还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态来。

  徐姨娘便感慨道:“当初嫁前你还怕他,嫌弃咱们家的出身,待你不好。如今看你这模样,就知道当年是真嫁对人了。”

  文姝晴拉着锦心在自己身边坐下,边与徐姨娘道:“他这人性子按外人说是有几分古怪,可按我说却是极好的。便是不擅交际、不通官场世故又如何?总有我替他打点着,他只要好好待我,好好待两个孩子,我就欢喜。

  年前给婉姐儿说亲事,傅国公府来讨,要给他家老大做填房。他们为的什么?一为婉姐儿那个伯父,二为我们家那口子官位低却有个好听的官名。傅国公府五年娶了两回世子夫人!如今要讨第三个,那明摆着是看咱们家姑娘好拿捏,嫁过去后如何磋磨不说,就说给三个孩子当娘,那日子是好过的吗?

  若与他们家结了亲,婉姐儿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再熬两年就是侯夫人。可我打心底里不愿意。那时傅国公府送来两部古籍,都是稀世珍品,正投了我家那口子的喜好,然后才提的求亲的事。

  我当时都怕他一时痴性上来答应了,没想他倒硬气一回,把书一扔,人都赶了出去。我当时就想,我这十几年,操心人情往来家里家外,不怕落外人口舌拉着他大哥家的家务,不怕讨人嫌照顾着他娘他侄儿他侄女,都没白做。”

  素日她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会说到动情处,眼圈却泛起红来,眼睛湿润着,徐姨娘见了多心酸,拍拍的手,道:“我知道,你自幼看着粗疏,其实最是粗中有细心地柔软的人。”

  文姝晴听了噗嗤一笑,“倒叫我想起出嫁前,素若姐姐你也是这样与我说的。我这‘心底柔软’,倒也给咱们家换了一桩好事来。月初,京里快马加鞭送的信刚到,我男人他哥哥送来的,问我娘家女儿,可有与赵斐相配的。”

  “你带回来那个赵二公子?”徐姨娘吃了一惊,“便是再如何的变故,也不至于叫赵尚书将目光放到咱们家上吧?”

  文姝晴轻哼了一声,目光有些微冷:“我也是才知道,打我出了京,城里头可热闹呢。如今我那大嫂子已经把自己作到家庙里头了,说是给祖宗们祈福,你说能没什么猫腻吗?”

  徐姨娘抽了口凉气,“前头那般算计,赵大人都忍了,无非是为了一双儿女罢了,咱们却又忽然发难了?莫不是……”

  “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上镇国寺里给斐哥儿请了个批命,倒是他命格太旺,须得娶一个命数弱的来与他相配,才不会因命格相冲受刑克。我往庙里添了那么多年香油钱,还没听过这种说法,简直荒谬!”文姝晴气冲冲道。

  徐姨娘眉心微蹙,“可也得有人信啊。”

  “可不就是有人信?”文姝晴气恼得要死,“那人也不知是由哪里下手,竟然请动的是普全大师开口,‘得道高僧’,一日之间传遍整个京都,哪家贵眷能不信?斐哥儿的婚事,在京里是难求了,便是那些地方大员的女儿也难聘!”

  徐姨娘顿了顿,“这可确是假的无疑?”

  “可不就是假的?”文姝晴恼得要命,“这些年多少个算命、相面的都说斐哥儿是极好的命格面相,偏生如今这普全大师一开口,从前多少人说的都是白费了。你说这老家伙当年入佛门发誓再不给算命了,怎么临了临了要死的人了又开口了呢?”

  锦心一直坐在一旁安静聆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道:“没准是有什么把柄在人手,或是亏欠于人呢?”

  文姝晴皱着眉,却没说什么,好一会道:“也罢,这批命传出去,也是便宜咱家姑娘。澜娘有福了,我那大伯如今心中对斐哥儿多有愧疚,斐哥儿又是好资质,有他爹扶持着,不愁有位极人臣的那一天。

  他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情品格都没得说,上头没有婆母,斐哥儿也听得进我两句话,澜娘日后只有好日子过的。其实当年我就想着这孩子往后便宜了谁家闺女,可到底家世悬殊,我也不敢提咱们家的孩子,如今阴差阳错,倒是那疯妇推了咱们家一把。”

  徐姨娘迟疑道:“这婚事就这么说定了?”

  文姝晴想了一下,“嫂嫂还有些游移不定,谢家老大他留下那闺女有意替她弟弟求娶澜心,不过按我说,谢家那样复杂的条件,哪里比得上我们斐哥儿。”

  “没准在太太眼里,赵家的形式条件比谢家还要复杂呢。”徐姨娘摇摇头,“这事急不得,只能太太自己权衡,你且等着吧。”

  文从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脆生生地问:“斐哥儿是赵斐哥哥吗?赵斐哥哥要娶……唔唔……”

  “你且闭嘴吧你。”锦心眼疾手快地塞进他嘴里一块糕,冷酷无情地道:“出去敢提一个字,屁股开花!”

  “呜呜呜——”文从林囫囵咽下糕点,双手捂着屁股,哀哀婉婉幽幽怨怨地哭着。

  文姝晴目瞪口呆,徐姨娘扶额闭眼,“往后真不能带着这小子听戏了。”

  锦心冷声道:“闭嘴别哭了!”

  “嗯……”文从林委屈巴巴地双手捂嘴,文姝晴看着心都软了,嗔怪地要骂锦心,却见他低着头委屈巴巴地擦眼角,却又悄咪咪地抬眼打量锦心面色,顿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挤出一句:“这小子和他爹小时候真像。”

  徐姨娘默了默,“老爷听了要哭了。不过……”

  她低声道:“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第四十九回 无论是亲生的主子还是今生……

  因要娶大奶奶过门, 整个文家从二月中旬开始便忙得团团转,文姝晴心知这段日子文夫人是没心思定夺了,便思忖几日, 先将送回京中的信写了出来。

  其实这回信早就应该写出来的,但文姝晴先前是打算先与文夫人沟通一番, 本来以为定论会下得很快, 但没想这种种事拉扯着耽搁至今, 京里那边再不回信是不成了。

  文姝晴拿定了主意, 便在信中稍稍提了一笔,道娘家长侄女已定与秦王府为正妃,只待秦王三年孝满后便行仪成婚,当下兄嫂膝下仅一嫡次女尚未婚许。

  户部尚书不可能给自己继室嫡出的二儿子娶皇商家的庶女,便是王府的庶出女, 他恐怕都要好生掂量掂量, 何况商贾之家。哪怕澜心嫁过去都是实打实的高嫁, 若是未心……

  文姝晴闭了闭眼, 恐怕满京城的人都要议论文家究竟是给赵家灌了什么迷魂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