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 刘太监倾身,不着痕迹地指了指,低声道:“陛下, 最前边的那位应该就是慕书玉慕公子了。”

  进殿的顺序是按照会试成绩排的, 慕书玉是会元,自然就走在了第一位。

  少年朝气蓬勃、清隽秀逸,于众学子中很是明显, 就算没有刘太监指出, 天晟帝第一眼瞧见的无疑也是慕书玉。

  这少年实在叫人无法忽略。

  “果然一表人才。”天晟帝赞许道。

  待这些学子进殿后,殿上的诸位大臣们也不禁小声交谈起来。

  “安定伯好福气啊,有此孙儿, 当真是面上有光, 哪像我家那逆子, 三天两头的给我找事儿,打都不听。”

  “可不是嘛, 瞧瞧人家,书读到这份上, 既是小三元, 又是最年轻的九岁秀才。”

  “我看等到殿试过后,没准还是我大盛朝历史上最为年轻的状元, 人家现在才十六岁。”

  “岂止呢, 这慕书玉要真中了状元, 那他可就是六元及第, 古往今来, 谁能如此。”

  “别忘了, 他乡试会试也都是第一名, 解元会元可都攥在手里了, 就差一个状元,咱们这位陛下还不得……”

  “唉,安定伯也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这慕书玉……怎么就不是我家的儿郎呢。”

  “偏偏他的书都是自己读的,根本没用着安定伯操心。”

  有人直接向安定伯提前道声恭喜,道以慕书玉的学识,摘得状元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时候安定伯府可是有大喜事了。

  安定伯自是笑容满面,嘴角弯起的弧度难以下落,谦虚几句回应。

  有人则是心里泛酸,作为安定伯的对家,实在不想看到安定伯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无奈在殿上,不好说些什么。

  学子们考试的地点距离圣前不远不近,抬起头不能清楚的直面圣颜,他们也不敢抬起直视,那是大不敬。

  倒是天晟帝处于龙椅之上,可以清晰的瞧见众学子们的神态动作等。

  最后的殿试,学子们需得站着写字答题。

  桌案笔墨齐全,考卷发下来后,慕书玉先从头到尾审题一遍,心里有数。

  这策问题目是有关于礼和乐在治理国家中的作用分别是什么,二者又有什么关系。

  ——‘古之治天下者,必以礼乐刑政为务。然礼乐本也,刑政末也……’

  殿上安静,只听得见纸笔作答的声响。

  直到沙漏漏完,太监高唱一声停笔,众学子不敢不听,无论是没写好还是没写完者皆愁眉扼腕地放下笔,然后垂首立于桌案后面等待。

  试卷收上去,被刘太监搁置在天晟帝面前。

  待这些卷子全部都翻看完后,天晟帝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满不满意。

  他开口道:“朕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

  皇宫外面,尹煜之和林兴、赵俭齐聚仙客来酒楼里。

  他们特意找了一间临近街道的包厢,打开窗户,就连桌子都拖到了旁边。

  三人就坐在窗户边上,一边喝茶吃点心、嗑瓜子,一边等着殿试的结果出来。

  “这都已经过去好久了,难道殿试还没有结束吗?”尹煜之忍不住向外面探出脑袋,有些心焦着急。

  他虽然对书玉很有信心,但这可是殿试。

  万一圣上提问呢?万一书玉一紧张,没有回答出来呢?万一……

  唉,只要是最后结果没出来,他的心就平静不下来。

  赵俭闻言说道:“应该快了吧,就算殿试结束,那陛下还得钦点状元、榜眼和探花郎呢。”

  “当场要赐下官服玉带,随后才是跨马游街……”

  话未说完,赵俭突然见到前方人头攒动,似有皇城侍卫拿着榜出来张贴,另有侍卫列队走来,前方一人敲锣。

  “今有一甲三名,新科状元慕书玉,榜眼姜游,探花郎薛文礼……二甲进士、三甲进士……”

  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尹煜之、林兴和赵俭三人简直激动不已,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欢乐,哈哈笑起。

  “你们听到了么,书玉和关笙竟然都及第了,我就知道他们能行的。”

  “书玉是状元!这下他可是六元及第了,大盛朝开朝以来的第一人,还是最为年轻的状元!”

  “一会儿该跨马游街了。”

  跨马游街,这一向是科举之后最热闹的时候。

  每到这时,街上挨挨挤挤的都是人群,有不少女子也会出来看状元郎、探花郎。

  至于榜眼……一向是被忽视的。

  女子们从前多是看探花郎,原因无他,谁叫探花郎大部分皆是长相俊美之人呢。

  可这一回,女子们的目光却放在状元郎的身上,拔都拔不下来。

  这、这状元郎怎么长得比探花郎都还要好看啊。

  状元的红衣更加衬得慕书玉的眉眼顾盼生辉,简直自有一股风流绝俗的气质,尤其她还眉眼带笑,唇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灼灼其华、皎如日星。

  望着这般丰神俊美的少年,不怪乎前来看状元跨马游街的女子们忍不住春心萌动了。

  一时间,扔向慕书玉的手帕、玉佩、鲜花等多不胜数。

  有时慕书玉躲闪不及,还差点被一枚玉佩砸中脑袋。

  姜游便不禁在后面笑道:“慕兄,你和文礼兄可小心着点吧,别被砸下马去,尤其是慕兄你,我看人都快要被花给淹没了。”

  哪像他,虽处在中间的位置,可是却难得“清静”。

  他头一次庆幸自己长相平平,普通人水准,不然,这些女子们的热情实在可怕。

  此时,慕书玉正从肩膀上拿下一朵红绢花,闻言也不由地笑起,道:“我现在只盼着这街道快点过去。”

  否则她真的要遭不住啊。

  就在这时,慕书玉似心有所感,抬起头往上一看,旁边的茶馆二楼的窗侧倚着一道人影,不是裴妙珩又是谁。

  殿下。

  慕书玉下意识地对着裴妙珩一笑,摇了摇拿着红绢花的那只手。

  不知怎么想的,见茶馆二楼距离地面不算太高,再加上她现在骑着高头大马,这距离就显得更近了。

  于是,慕书玉笑完,顺手将红绢花向上一扔,那花打了个回旋,恰巧落在裴妙珩伸出的手中,被他接住。

  而裴妙珩的眼神则是忍不住闪烁两下,双眸越发深邃。

  马匹是由侍卫牵着走,不能停下。

  她才扔完,队伍很快便从这茶馆旁过去了。

  裴妙珩凝望着慕书玉的背影越走越远,随即才垂眸,注视着手里的红色绢花。

  他来这茶馆里,的确是为见到慕书玉跨马游街,状元及第的这一番场面,可却没有想到,少年不经意的抬头,正好与他相望,还……

  裴妙珩轻轻揉捻一下这红绢花的花瓣。

  慕书玉十六岁便考中状元,还是六元及第者,此等荣誉,全部归于一人身上,多么叫人惊叹感慨。

  人生之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裴妙珩看着慕书玉骑在马上,由远处慢慢的过来,人群中的女子欢呼欣喜、含羞带怯,宛如一朵朵盛放的鲜花般。

  她们向他扔出绢帕、首饰等时,裴妙珩的心里便不禁闪过这一句话。

  慕书玉已是金榜题名,而洞房花烛……

  想必这科举过去,状元之名传遍整个京城时,安定伯府上的门槛都该被媒婆给踏破了。

  这一少年郎,谁不想要招为女婿。

  再者,安定伯利益至上,一定会利用慕书玉的婚事来拉拢人脉。

  想到这里,裴妙珩的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安定伯,还是因为……日后,慕书玉总会与一女子成婚,无论他们相敬如宾或是琴瑟不调。

  男子娶女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裴妙珩暗自想着,却万没料到少年的一次对视、一朵绢花扔进了他的手中……

  晚上,陛下亲设琼林宴,文武百官,亲王郡王等都来了,裴妙珩便与瑞亲王和王妃坐在一起。

  慕书玉被人领进琼林宴时看了一眼,但无奈距离稍远,再加上宴会虽然有灯火无数,但光芒闪烁模糊,只能看到个人影。

  不过慕书玉总觉得,她在看过去时,殿下的目光好似也在看着她一样。

  “到了,慕公子,请坐在这里。”领路太监道。

  慕书玉回神,道:“有劳,多谢这位公公。”

  领路太监忙说不敢,随即离开。

  “这位置距离陛下可不算近。”姜游不由地低声说道。

  慕书玉侧了侧身,同样小声回答:“当然啦,你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文武百官啊,还有五位王爷,轮也轮不到咱们坐在前边。”

  “不过,咱们总要出面谢恩的,到时候走到中间,一跪就成。”

  现在啊,先安心吃菜。

  没多久,就有太监高声宣他们上前听赏。

  一甲、二甲三甲进士是分别上前,所以,这第一轮,只有慕书玉、姜游和薛文礼三人。

  慕书玉跪下。

  待天晟帝讲完,话语突然转到她的身上,道:“慕状元,今才十六岁,为我大盛朝最年轻的状元,且是六元及第。”

  “得此人才,朕心甚慰之。”

  “男子年满二十及冠,行冠礼取字,安定伯,不知朕可否为令孙儿取一表字?”

  陛下为其取字,何等荣耀。

  安定伯哪有不应之礼,当即自矮桌后绕出,拱手行礼道:“有陛下为书玉取字,是书玉的荣幸,也是安定伯府的荣幸,臣自是欣喜万分。”

  “哈哈好。”天晟帝笑道。

  他眼神转回,看向慕书玉,略微沉思说道:“人如美玉,个中翘楚,望你日后为我大盛朝的栋梁之材,可担得国士无双之称。”

  “精美玉石,本就无需打磨便光彩夺目,朕便为你取字‘琳琅’,可好?”

  其余众人听得,不禁心里一动,“琳琅”……这寓意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美好且珍贵。

  嘶,陛下对这慕书玉也未免太过看重了一点,竟还夸他以后能担得国士无双的美称。

  这慕书玉了不得啊,只要不犯错事,之后还不得前程似锦。

  不管其余众人心中如何做想,此刻慕书玉双手交叠,拜在地上,额头抵住,扬声道:“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