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网友着实有点子缺德在身上的。

  当事人司昀不知心情如何, 当事人连锦里却是风平浪静岁月美好。

  孟疏雨最近也开始忙着之后的行程,而少了孟疏雨这位冲浪小能手在前线为她传递第一手的新鲜消息,连锦里又恢复到了之前的2G网/断网自如切换状态。

  连锦里正在新的节目录制中忙里偷闲,自我找寻安慰。

  正式节目才播出第一期, 实则节目开始录制已有半月时间, 除了第一晚初舞台持续时长很久, 熬了个夜之外, 其他的录制部分还算轻松。

  而她这位特邀评选连课都不用怎么去跟学员上,除了偶尔露露面旁听课程之外, 就只需在每一期舞台公演时到场。

  而今天也是没有录制的任务在身的一天。

  美美喘了口气的连锦里哼着小曲,在公司为她分配的公寓里热水泡脚, 手里捧着保温杯,保温杯里泡枸杞,美美一副提前进入中老年的养生模式。

  哎,别误会, 倒不是她有多么热衷于养生。

  她对于养生没有什么执念的, 但人嘛,一旦养起生来,会让她有一种提前步入退休阶段的微妙满足感。

  空调房里泡脚,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连锦里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来自于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舒服), 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晚上八点, 美好的休假夜晚才刚刚开始,难得忙里偷闲,她决定——看一看自己很感兴趣的专业课课本。

  连锦里手一伸,就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书本。

  一边翻, 她一边想着事情。

  之前孟疏雨来探班时向她提起过, 陈绣貌似还涉及到“拐骗儿童”这一罪名。孟疏雨那边走的是孟家的渠道, 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实则这一切目前仍然处在调查阶段中,要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想到这里,连锦里手指顺着目录一番查找,顺着找到了这条罪名的相关知识点,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连锦里跟之前一样,按照自己的习惯,窝在沙发里看书,一旁就是书架,十分方便。

  之前她还感慨过,“连锦里”真是合她心意,就连生活上的小细节也能跟她如此默契。

  而现在她已经连这份心情都懒得感慨。

  无论是连锦里亦或是“连锦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们长相一模一样,心意相通,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一个梦一样的自己。

  而去分清究竟哪一段记忆才更像是“梦境”,也并非连锦里所求。

  庄周梦蝶。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1)

  这一切的想法也不过是发生在一念之间。

  连锦里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来,投入到眼前的书本里。

  在之前所处的世界里,她为了拍戏需要而去补习法学知识的时候,也曾接触过相关的内容。

  当时她是以法学生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学习这些东西的。

  记得很清楚的一点是,关于“拐骗儿童罪”和“拐卖儿童罪”的分辨,貌似是有这么一个区分的要点?

  后者要求有拐骗儿童以出卖的目的,而前者似乎是以抚养为目的进行拐骗儿童的行为,就属于前者的范畴。

  连锦里来了兴致,重新回顾起详细的知识点。

  只是她才看完罪名的四要件构成,放在一旁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铃来,打断了她的专注状态。

  连锦里愣了愣。

  这个点儿了,谁会打电话找她呢?

  该不会是林哥又给她找了什么新任务吧......

  连锦里将书留在原先的页面,也不合上,就这样倒扣在一旁的沙发上,手一伸,将茶几上放着的手机捞过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是留过号码却还从来没有私下里找过她的孟妈妈,也就是秦女士。

  -

  秦女士打给连锦里的目的很简单。

  她在电话里问连锦里什么时候有空闲,表示自己想要和连锦里约见一面。

  连锦里开始掰着指头算自己的空闲时间。

  紧随而来的第二天晚上有第一轮公演的彩排,她作为特邀评选嘉宾,也得出席录制现场,但只需晚上之前抵达录制现场即可。

  这样看来,其实明日上午便是一个不错的时间。

  最后两人在通话里约定好,于明日下午见上一面。

  见面的地点则是定在了节目录制现场附近的茶室,方便连锦里见完面后赶去节目的录制现场。

  秦女士的来电挂断没多久,连锦里就收到了孟疏雨紧随其后发来的消息。

  [宝贝呀!我妈是不是约了你明天见面啊?]

  连锦里回她:[对的呀,已经约好时间地点了。]

  [怎么了吗?]

  孟疏雨那边很快回复过来语音消息:[她还叫上了我一起!搞得神神秘秘的,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不等连锦里这边回消息过去,她又自顾自补充道:[哎呀,我估计你也不知道。最近我俩都好忙哦,我明天上午有个试镜,结束了就过去。]

  连锦里捧着手机笑了笑,窝进沙发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好呀,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孟疏雨:[是啊!!我想死你了呜呜呜,就是之后有点忙哎,,,]

  孟疏雨:[等你这边节目忙完了,我又要进组了,,,]

  孟疏雨:[!!不如等你有空了,我给你一个探我班的机会,怎么样?]

  连锦里自然是应好。

  好容易逢着机会,孟疏雨又拽着她闲聊了几句。

  直到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到了早睡早起小能手连锦里要去洗漱睡觉的点,两人才互道了声[晚安,明天见],随后结束了聊天。

  之后便是一觉到天明。

  上午,连锦里起床后便呆在家里,认真浏览着公演舞台的相关资料和学员的信息,颇为敬业地为晚上的工作做着准备。

  眼见着快要到中午了,她才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去赴秦女士和孟疏雨的约。

  一听说她是要去见秦女士,经纪人林哥放了心,默默替她安排了车,没有专程陪她去。

  连锦里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中突然生出某种莫名的预感。

  是一种奇妙的潜意识,说不上来的感觉。

  连锦里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机。

  孟疏雨早上给她发来消息,跟她确认了见面的时间,大约是在下午两点左右。

  可昨晚的通话里,秦女士分明是约她下午一点见。

  也不知道是信息传递上的错漏,还是秦女士有意如此安排。

  还剩最后一个红绿灯,前方即将到达对方约见的目的地。

  车辆停在红绿灯前的时候,连锦里盯着微信的界面发了会儿呆。

  一声消息提示音将她从自我的思绪里惊醒。

  连锦里的目光重新找到焦距,落在屏幕下方,那里出现了一个红点,有人向她发出了好友申请。

  这会儿并非道路交通的高峰期,红灯时间不长,车辆很快重新行驶起来。

  连锦里点开,对方的备注信息里写着简单的一句话:[我是时青云。]

  是他啊。

  连锦里对这人的印象无非与新的工作同事,对方来添加自己私人联系方式这件事虽然让她略有点惊讶,但也在情理之中。

  因而她顿了不过一瞬,指尖就要点上去。

  就在这时车辆一个晃动,她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淦,低头看手机看晕车了。

  连锦里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将手机屏幕暂时关上。

  算了,晚点再处理就好了。

  闭目缓了没一会儿,车辆抵达了目的地。

  连锦里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长出了一口气。

  走进茶室,有穿着讲究的工作人员主动上来为她引路,轻言细语:“连小姐,这边请。”

  连锦里点点头,顺着对方的接引来到雅间。

  雅间内,秦女士今日穿了一袭旗袍,清清冷冷,正在自己动手煮茶喝。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她抬起眼,眼下有些妆容也遮不住的淤青,看着憔悴了许多。

  引路的工作人员将人带到便重新悄声退了出去。

  秦女士将柔和目光落在连锦里身上,笑了笑,不复以往的活泼,反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一般。

  她缓缓开口对连锦里道:“过来坐吧,孩子。”

  连锦里顿了顿,顺从地点点头,向对方问好,随后走过去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秦女士看起来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了些,像是遭了什么大事,整个人的状态有些疲惫。

  待连锦里落座在她对面,秦女士才重新开口,带着似是叹息的语调。

  “孟孟一会儿才到,是我故意安排你提前过来的。”她向连锦里这样解释道,语声也变得艰涩,“我有事要单独与你说一说。”

  一边说,她将一杯茶推到连锦里面前。

  连锦里接过茶,闻言却是心中一动,有什么猜想仿佛就要跃然而出。

  她按下心中莫名的预感,抬起眼,目光沉静地与对方对视。

  秦女士视线也不逃避,同她对视了半分钟有余,整个人突然变得释然了一些,轻轻笑了一声。

  “之前那件事情的调查结果出来得差不多了。”她道。

  连锦里愣了不过一瞬,就明白过来,对方口中的“那件事情”,指的应当是之前她将陈绣告上法庭的后续。

  指尖微顿,她压下自己变得有些不安的心跳,抿了一口茶。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秦女士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些欣慰和感叹,又好似夹杂了一些心疼或是怜惜的情绪,一时叫她分辨不太清。

  秦女士继续同她娓娓道来,将整件事情大致地同她讲了一番。

  之前的鉴定报告已经能够证明,连锦里并非陈绣的亲生女儿。

  而陈绣本人则是交代出另外一桩事情,也不知是一时失言还是顶不住压力,总之这桩事情从陈绣那里亲口说出来,着实惊到了许多人。

  陈绣说,她这一辈子,心里有两个秘密,叫她十几年来不得安睡。

  其中一个因为她的愚昧无知与贪念,就这样被抖露到众人眼前,而她也被自己当年遗弃的小姑娘反手告上了法庭;

  而另一个,则是关于这女孩儿的身世。

  陈绣当年在县城医院生孩子,临床有一位跟整座稍显落后闭塞的县城格格不入的孕妇,独身一人住进了临产病房。

  对方样貌气质无一不过人,自持美貌的陈绣见之也心生自愧弗如之情。

  她忍不住嫉妒对方,但心里又忍不住可怜轻视对方——自己还有老公偶尔来照看一二,而对方从住进病房以来,就无人探视过她。

  再美貌又如何,生孩子都没有男人陪,真可怜。

  这样的想法维持到了生产的那一日,巧的是,两人恰好同一天被推进产房,且都诞下一名女婴。

  陈绣耳边充斥着婆婆和老公的埋怨,内心一片灰败;

  但当她看着静静躺在隔壁床,连喝一口水都要拜托护士帮忙的女人,内心又得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份平衡却很快被打破。

  生产完后的第二天,对方的先生便赶到了,孩子都来不及见,第一时间来看望女人的状况。

  陈绣也是从护士们的闲聊中才逐渐窥得事情的全貌。

  对方原来是位豪门富太太,跟自家的先生闹了别扭,临生产时自己一个人跑来这处风景秀丽宜人的落后县城里散心。

  而两人明显感情很好,归根结底不过是恩爱夫妇间闹出的一点儿情趣,只不过闹得有点大了而已。

  听说女人再修养一日,就要被接回城里。

  陈绣心中酸涩不是滋味,只知道听婆婆话的丈夫还在一旁唉声叹气,不顾她这次生孩子伤了元气还未恢复,就同她说起了将来再生一胎的打算。

  恶从胆边生,陈绣悄悄买通了医护人员,将两个孩子对调了。

  讲完这些,秦女士叹了一口气,缓缓止住了言语。

  而连锦里听完,和对方相顾无言。

  不难猜出来,依照这个故事,那位气质样貌都过人的年轻女人明显就是眼前的秦女士,而被偷换的孩子,很有可能......

  就是她自己。

  何等俗套又冤孽的情节,此时竟然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诸般世事又是何等的无巧不成书,被交换了命运的竟然是她和她如今分外看重的好友。

  连锦里沉默了许久,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

  直到她重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然冷掉的茶水,秦女士才重新开了口。

  “调查已经证实,陈绣所言不虚,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局面到了眼下的情形,秦女士眼底疲惫有之,难堪亦有之,但整个人仍旧是脊背挺直,气度沉静。

  连锦里对坐在她面前,同样沉静,两人平静得仿佛不像是在讨论这桩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命运纠葛。

  连锦里闻言,微微颔首,表示知情。

  秦女士便继续道:“所以目前陈绣的漏罪也已立案,之后的庭审上,案件事实必定会公之于众,没法隐瞒,只能最大程度地去减少影响。”

  连锦里点头表示理解。

  茶水凉了,喝起来便没什么滋味。

  她将茶盏缓缓放下,重新抬眼望向对面的秦女士。

  秦女士同样在静静打量着她。

  “我和你一见如故,没想到......”秦女士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清醒的孩子,而孟孟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两个孩子一个是她的亲生孩子,流落在外受尽了苦楚,纵使成长至今,优秀又自立,品行也端正,但血缘的牵绊不论,这些年她缺席对方的成长,便是最大的亏欠;

  而另一个孩子,她亲手养大,本性也不坏,纵使造成一切冤孽的是她的生母,但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可能是假的。

  她多想贪心地拥有两个孩子。

  可这两个孩子,一个太清醒,一个又太要强,事实摆到眼前后,还不知道未来她们如何做想,又该如何自处;

  偏偏事情性质特殊,闹到眼下的田地,是肯定瞒不住的,两个孩子都会知晓实情。

  很显然,这是件棘手的事情。

  逃避却不是她秦岳宁一贯的风格。

  所以,纵使处事利落如她也会觉得眼下的事情棘手,但她还是决定将事情明明白白摆到台面上来,直接去寻求解决。

  这是属于她的真诚。

  而事实上,在这一点上,连锦里跟秦女士的性格其实有些相像。

  秦女士将实情同她如此一番表露,连锦里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包括她为何要先将自己约过来,先对自己抖露这些事情。

  秦女士自说完后,便只静静看着连锦里,仿佛是在等待她的态度。

  连锦里同样将目光回递过去。

  平心而论,在初次见到秦女士的时候,她是会发自内心地羡慕孟疏雨的。

  对方家世好,性情直爽,天真无忧,母亲又是这样通情达理且同她没有代沟,孟疏雨无疑是在幸福中长大的孩子。

  但她对此也只是怀着羡慕和欣慰的情绪,甚至她能够发自内心喜欢孟疏雨这个人,除开对方对待她的真诚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孟疏雨在这样的成长环境里所铸就的性格。

  嫉妒,说不上,她能够平静且清醒地审视自己,从来不为嫉妒情绪所困扰......

  她听见对面的秦女士又缓缓叹了一口气。

  连锦里顿了顿,垂下目光,将自己面前的茶杯重新端起来,倒掉里头凉掉的陈茶。

  随后,她将茶盏重新送至秦女士那边,弯了弯眼睛道:“您能再为我沏一杯热茶吗?”

  秦女士闻言微愣,忍不住细细打量连锦里眼里的神色。

  直直看了数十秒有余,她仿佛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的神态也变得松弛。

  她接过对方的茶盏,同样笑着,应了一声:“好。”

  静静等待茶炉上的水煮沸后,又重新温了杯子。

  等到茶叶泡好,秦女士重新为连锦里沏了一杯热茶,请到对方面前。

  连锦里接过,动作轻缓地浅饮了一口。

  茶是好茶,香浓,色泽漂亮;入口回甘,齿颊生香。

  热茶下肚,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就仿佛心中那点郁结和忧虑也能随之舒展开来。

  连锦里看向秦女士,微微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孟孟她很好,值得一番呵护。”

  秦女士闻言却微微皱了眉,认真道:“我确实有照顾孟孟情绪的意思,但并非要偏袒她;此行我也是想问问你的态度——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不等连锦里开口,秦女士紧接着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立马安排做个鉴定,我也希望你能够......回到家里来。”

  连锦里闻言却是失笑。

  她摇了摇头,向对方解释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孟孟她很好,我发自内心盼望她好。所以,我也理解您对她的担忧。”

  她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空,就仿佛是在放下所有芥蒂。

  连锦里又道:“我愿意跟您去做鉴定。至于回家......”

  她顿了顿,朝对方眨了眨眼睛:“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等忙完,您再接我回去,好吗?”

  秦女士整个人便怔愣在原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而连锦里的心情确实很难被常人所理解。

  历经两世,两世的人生轨迹都类似,她从未因自己的孤儿身份对世界有所埋怨。

  所以当亲生母亲从天而降,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复杂情绪——

  秦女士很好,她和对方一见如故,本就是缘分。

  命里有时终须有,她从来不去强求,就譬如她从来不去过于执著于自己的身世,但当真相摆在面前,她也无需逃避。

  二人对饮一盏茶,相视一笑,如同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眉眼弯出相似的弧度,便好似心意相通。

  -

  孟疏雨的心情却不如连锦里那般释然豁达。

  当事实真相劈头盖脸向她砸来时,她愣在当场,整个脸上都失了血色。

  难以置信与难堪,迷茫与不知所措,夹杂着面对连锦里的愧疚,瞬间将她击垮,仿佛能够冻结四肢所有血液。

  从小到大,那些她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外人嘴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孟疏雨属实会投胎。

  从前她不放在眼里,如今这句话再想来,却仿佛是血淋淋的讽刺,□□裸砸在她的心上。

  她从小到大所拥有的一切资源、一切优待,包括所有的父爱母爱,都是她从连锦里那里偷来抢来的——这本是属于对方的人生。

  从道德上来讲,她理所应当地享有了别人的人生,这本就是错误和亏欠;

  从情感上来讲,她却对于失去感到分外惶恐,而这更是让她觉得对自己不齿的地方。

  她有什么资格害怕失去,这一切本就不属于她。

  孟疏雨对上连锦里的目光。

  对方的眼神清澈又明晰,没有怨怪,也没有怜悯。

  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对方竟是理解她的。

  孟疏雨眼里点燃一丝光亮,但很快又被心里的愧疚重新浇灭。

  她张了张口,想要喊秦女士一声“妈”,却突然觉得说不出口。

  上午的试镜耽误了一些时间,她过来的时候本就迟了到,眼看着连锦里那边就要回去节目组录制节目。

  离开前,连锦里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向她走来。

  孟疏雨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对方说出什么安慰她的话语来。

  她如何能够反过来承受得起来自受害者的安抚?

  可连锦里却仿佛极懂她。

  对方走过来,只是拥抱了一下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记得安排探班的时间,说话算话。”

  连锦里的声音很温柔。

  她不恨自己。

  孟疏雨听得想哭,眼眶红了一圈。

  她怎么可以这么好。

  好到自己更加觉得愧对,好到自己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偿还她。

  好到她自己恨上了自己。

  -

  后面的节目录制行程变得拥挤和繁忙起来,连锦里再难抽出空偷跑出来。

  因而她和孟疏雨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她只是从秦女士那里听说,对反遣散了家里为她安排的团队,只留下了必要的人员,同时开始变得比以前还要努力拼命。

  同样,她也再也不肯回孟家,就像是在逃避。

  孟疏雨的逃避很好理解,她只是难以泰然地自处;

  秦女士却成了最愁的那个人。

  她不是不恨陈绣,但这份恨意不至于蔓延到孟疏雨身上;

  而陈绣很显然会遭受应有的惩罚,眼下只需静待审判的结果。

  秦女士感到犯愁的是:

  清醒的那个孩子倒是想得明白,豁达的很;要强的那个却很明显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了。

  那能怎么办?

  只能让清醒的那个去哄哄要强的那个呗。

  秦女士终究还是忍不住,给连锦里去了消息——

  [锦鲤呀,我好久没有孟孟的消息了,很担心她;]

  [你最近跟她有联系吗?]

  但是关怀也好询问也罢,只是到这个地步为止。

  哪怕连锦里已经非常坦诚地表达过自己的豁达了,她也仍旧说不出口,要问对方专程去看一看或是哄一哄孟疏雨。

  -

  连锦里收到秦女士消息的时候,正在跟自己的经纪人林哥通电话。

  后面的节目安排越来越紧凑,在随之而来的尾声阶段,还有一场跟学员进行合作的公演舞台。

  为了方便录制,连锦里干脆搬进了节目组安排的住所,就在学员宿舍附近。

  嘉宾的房间内并没有安排二十四小时的摄像设备,连锦里可以放心地窝在房间里听林天成打来的电话。

  甚至因为懒得一直举着手机,连锦里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将来电调成了免提。

  林天成在那边煞有介事地唬她:“连锦里,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还行的消息,先听哪个?”

  连锦里面无表情回道:“先听不要我忙工作的那个。”

  林天成:“......”

  长久的无语沉默后,连锦里无动于衷。

  林天成没了脾气,老老实实认输:“两个都不要你工作,就是给你递个消息。”

  连锦里在手机这头敷衍地“嗯哼”了一声,既不催促,也不好奇。

  林天成便不再卖关子,直切主题说起事来。

  “第一件事是小顾那边的消息,她说短片送去参了国外的一个赛,入围的消息已经给了过来,再过两个月就出结果了。”

  连锦里“唔”了一声,道:“挺好呀。”

  林天成接口:“可不是挺好嘛。”

  他顿了顿,说起第二件事,语气带上了点情绪,“第二件事跟梁舒雁还有陈绣有点关系。”

  连锦里听得挑了挑眉毛,有点讶异。

  这两人怎么扯上关系的?

  林天成猜到她的疑惑:“很惊讶是不是?刚查出来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啊。”

  他将事情大致给连锦里那么一说。

  “总之就是,之前不是有人想通过你的身世搞你吗?我查了一下,买营销通稿的是梁舒雁的团队。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这是跟你撞了路线啊......”

  林天成语气听起来有点愤愤然,还带点不屑:

  “梁舒雁那个经纪人,在整个圈子里名声都不好听。我顺着一摸,发现他竟然还安排人找过陈绣,但估计是没谈拢吧,最后没有让他利用上这件事做文章。”

  连锦里:“......真缺德啊。”

  她忍不住这样评价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连锦里却突然想起孟疏雨来了。

  之前她还劝孟疏雨,少搞点营销,质朴一点;

  现在看来突然觉得,孟疏雨搞得那点营销还算合理,至少从本意出发,比之娱乐圈里其他人复杂的心思,她那点心思显得单纯又可爱。

  要不,下次别拦她营销了?至少她们孟孟从来不搞这种缺德事。

  林天成在电话那头附和她:“可不是缺德吗。不是,连锦里,你听起来像是个吃瓜的没事儿人,我怎么感觉我比你还生气?”

  连锦里敷衍:“哦哦,有吗?”

  林天成:“......”

  算了,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林天成重新开口,却是话锋一转,“梁舒雁也算是遭了报应。”

  林天成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神秘兮兮,跟连锦里分享起了业内的八卦。

  他道:“梁的经纪人之前给她谋了个热门ip改编的女二。现在她那个角色丢了,被人顶了。”

  连锦里听得起兴,回应就不像之前那么敷衍,还煞有介事地点评两句:

  “害,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缺德事还是要少做,嗯嗯。”

  林天成:“......”

  他真是服了连锦里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总觉得对方是不是少点心眼。

  算了。

  事情交流完,林天成又开始例行的啰嗦叮嘱。

  哎,改不掉的习惯罢了。

  连锦里不爱听她就不听吧,自己说还是要说的。

  正说到“记得多配合浮生碣那边的宣传,不要给人家造型师找麻烦”,林天成突然觉得对方似乎好久没应声了。

  他忍不住停下来,喊了对方一声:“小连?连锦里??”

  电话那头传来连锦里慢半拍的回应。

  “啊?哦哦,听着呢,你说。”

  敷衍至极。

  林天成彻底没了脾气,懒得再说,没好气地进行了总结发言:

  “少偷懒,多营业。我挂了!”

  不等连锦里继续敷衍地应声,他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连锦里却是在对着秦女士发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刚刚真不怪她敷衍林天成,主要是秦女士找她说的事情是她难得真正上心的要紧事。

  说起来最近有关于孟疏雨的消息确实很少,虽然两人并非完全无交流,但孟疏雨很明显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消息还是看到就秒回,但内容变得死板了许多。

  这么一想,其实她也挺担心对方的。

  要不,干脆去见上一见?

  连锦里从手机备忘录里翻出节目录制的时间安排。

  嗯,明天貌似是学员们的什么团建活动?好像没有规定她这个特邀嘉宾必须出席。

  要不就明天吧?她去跟节目组问问,请个假什么的。

  有了之前的事情在,孟孟的情绪问题还是很重要的嘛。

  -

  连锦里做了决定,便当机立断付诸行动。

  只是人一忙起来,事情就爱往一处堆。

  当天上午她去请假的路上,就碰上了来探班的司昀。

  来探班的司昀身旁还站着负责主持的时青云,两人虽说站在一起像是在攀谈,实则看着气场分外不和。

  连锦里先是对老熟人司昀打了个招呼,随后看向时青云。

  咦,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时青云朝她笑了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连锦里一脸茫然,目光落在司昀身上,又移回时青云这儿。

  对方这是在跟自己打哑谜吗?

  但很快她突然反应过来——

  嗯,之前对方貌似向她发了个微信好友申请,当时因为忙着赴秦女士的约,貌似被自己忘到了脑后?

  连锦里道:“哦哦,不好意思,之前有点事情忘记了。”

  她对于同事向来友善且诚恳,因而当着对方的面连连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司昀站在一旁,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气压变得有些低。

  连锦里对此却一无所知,满心都是之后见了孟疏雨该怎么哄哄对方,开解开解对方的心结。

  这段时间两人其实也不算是没有来往。

  孟疏雨虽然没有再主动给她分享关于她本人的什么小段子或是cp超话的内容,但只要连锦里给她发消息,对方都会逐一进行回复。

  就是回复的内容比之之前确实生分了许多。

  这也是难以避免的嘛,毕竟换位思考,对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其实还挺正常的。

  连锦里对此表示很理解。

  而在请假之前,她专程给孟疏雨去了消息,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

  连锦里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机上恰逢其时地传来新消息的提示。

  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在,连锦里当即点开消息查看。

  一看之下却有些失望,来信人竟然是出了节目便许久未曾联系过的陆国庆。

  对方发来消息,邀请她去小聚一番,说是之前参加《心动ing》的嘉宾们大多都会去。

  诶,她哪里有时间嘛。

  连锦里有点犯愁,最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

  谁曾想,她也成了忙得脚不沾地的大忙人,这简直不要太违背她混吃等死的初衷!

  只是眼下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连锦里收回心神,好歹还记得自己旁边还有两个人。

  她指了指一旁的负责人办公室,向两人道:“我有点事去找负责人请个假,先进去了哦?”

  随后她礼貌地敲敲门,等到里面的回应后,进了负责人的办公室。

  请假倒是顺利得很,她最近分外配合拍摄,节目组对她不要太满意,负责人大手一挥就批了她的假,还主动关心,问是否要替她配车。

  毕竟是私人行程,连锦里不愿意麻烦太多人,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等请完假出来,时青云已经不在了,司昀却还等在外面。

  他静静靠着一侧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睫低垂,睫毛浓密得像一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影出漂亮的阴影形状。

  走神的样子都这么好看,真是副好皮囊。

  连锦里发现自从从《心动进行时》节目组里出来之后,自己感叹对方美貌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不对,这不正常。

  她晃晃脑袋,试图将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晃出去。

  而司昀也已经重新抬起目光,望向她。

  “有事情出去?我送你。”

  他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走廊里,清越好听。

  连锦里愣了一下,没再想拒绝,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离开。

  司昀这次竟然是自己开车来的。

  两人坐上车后,司昀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问她:“去哪儿?”

  连锦里掏出手机,翻找起之前存下来的一行地址,随后出示给对方看。

  孟疏雨这段时间都没有回家,秦女士只知道她住在自己用第一笔片酬买的小公寓里,且对方最近应该是空闲在家。

  连锦里碰巧知道对方这处房子的地址。

  一边将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举给对方看,连锦里一边解释了一句:

  “我去找孟孟。”

  孟孟?孟疏雨?

  司昀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毛。

  连锦里正好抬起眼看向司昀,很轻易地捕捉到了对方这一抹一闪而过的神情。

  嗯?什么情况呢。

  她忍不住有点好奇,主动问道:“怎么了吗?”

  问完连锦里又觉得,司昀不是一个情绪很外露的人,或许他最多答一声“没什么”吧,自己何苦为难他人。

  不抱希望的连锦里重新摆正自己的视线,又低头去折腾腰间的安全扣。

  扣了半天终于扣进去,同时她也听见司昀的声音响起在这里这方小小的空间里。

  “......她之前叫你老婆。”司昀如是说。

  没头没尾的一句陈述句,用意不明。

  连锦里:“......?”

  随后她反应过来,有点呆愣地张了张口。

  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好像是孟孟替她宣传,转发她参加节目的宣传照时随口亲昵地叫了声“老婆”之类的?

  哎呀,虽然她每次被女孩子叫老婆还是会有点难为情,但女孩子们互相这么叫一叫很正常不是吗?她的粉丝也很爱叫她老婆的呀。

  所以听在连锦里耳朵里,司昀这语气好生奇怪。

  怎么听起来,感觉他还有点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