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珂醒来时是下午三点，还是被饿醒的。
他揉着一头鸡窝乱发从被子里爬起来，脑子还特别沉，像脖子上顶了个千斤坠。唐珂难受地抬手揉了揉后脖颈，张嘴一个哈欠还没打出来，就先被手上的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
里，都被暖热了。是毁诺。
唐珂盯着玉箫有点懵，没打出的哈欠也没想起来接着打，不明白商壹的本命灵器怎么就到了自己这里
“醒了便来用膳。”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商壹的声音。唐珂条件反射抬头去找，没看到人。
商壹又道：“在楼下。”
唐珂：“……”
大妖的妖力还带监视人的功能？
唐珂慢半拍地从床上下来，握着萧刚走到楼梯中间，就见商壹从厨房出来，掐好时间算准了似的，刚好能让唐珂洗漱完直接吃饭。
“商先生，”唐珂看着他，举了一下手：“玉箫……”
商壹先问道：“喝完酒断片儿吗？”
唐珂下意识回了一句：“不会啊。”
“嗯，”商壹道：“自己好好想想。”说完，他抬头与楼梯上的唐珂四目相对，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揶揄。
唐珂眨着小鹿眼也定定地回视着。
不知是不是被商壹眼里那一抹要命的揶揄给刺激了，耳边似乎嗡了一声，他脑子里当即开始不受控制地过着某些画面。
谈瑟他们没走之前，他当时心情不太好，也不怎么想说话，就趴在桌子上装睡。
商壹和唐闲清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的他也记得，就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等几个人一一出了别墅，唐珂的眼泪已经不要钱似的流了好多……
然后，他把脑袋埋在商壹胸膛开始哭……
接下来只要是他和商壹对话的场景，唐珂都想起来了，是真的不会断片！
几乎是“轰”地一下，唐珂脑子都烧起来了，他脸上开始疯狂发热，一时间人直接傻在了原地。
唐珂低头愣愣地看着玉箫，心里想道，“这不会是自己哭回来的吧？”
“想起来了？”商壹挑眉说道。
唐珂：“……”
话落，唐珂似乎连脑门儿都烫得慌，他尴尬地抬手捂住了半张脸，可已经红透了的脸颊根本遮不住。
这时，商壹问：“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吗？”
唐珂：“……”
唐珂不说话，只快将头低到胸口处，他闷头往洗漱间走，装聋。
经过客厅时，商壹上前一步拦住他，还问：“叫什么？”
“……”唐珂快疯了，两人僵持半晌，他自暴自弃地小声发狂：“你是不是对我的名字有意见，天天喊得五花八门的……”
商壹：“不可爱？”
昨晚出自自己之口的“我可爱啊”适时地在脑子里响起，唐珂觉得如果现在不是商壹在他面前挡着，他一定会跑着去撞墙，以死谢尬。
“可爱。”唐珂低着头，点头点得倒还算灵活。
商壹满意了，让开身体放人去洗漱。
等两个人坐上饭桌时，唐珂手里还拿着玉箫，没将他放在哪个位置。
“商先生，”他问：“玉箫怎么会在我手里啊。”
商壹随口道：“你的了。”
闻言，唐珂刚夹了一筷子菜的动作突然顿住。
“我的了？”他没断片的记忆里没这一出。唐珂看着玉箫，难免有点结巴了：“为……为为什么？”
被揶揄着揭穿昨晚的出丑行径，唐珂还只是羞耻脸红，说话还算流利，没丧失语言功能。
可突然被对方送了一支他的灵器，还是本命的，唐珂竟然受宠若惊。
商壹依旧没什么所谓：“生辰贺礼。”
唐珂：“礼物哪有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的，我……”
“他认主了。”商壹抬眼打断他话音：“以你为主。”
“什么？”这次，唐珂是真的懵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玉箫中间的断痕已经没有了。
不再给人反应时间，商壹往唐珂碗里夹了菜，问：“昨日你喝多，我不愿刨根问底。现在告诉我为何哭。”
话落，唐珂的目光就从玉箫上收了回来，也不问萧不萧了，他又开始像个小兔子似的戳着碗底。
不仅如此，思绪似乎也跟着飘走了，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很多年前，由于个别原因，唐珂生了一段时间的病，那段日子他交过一个很好的朋友。
那个朋友喜欢他，唐珂记不太清他有多久没有和人交流了。当时那个人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的小太阳似的缠上了他。
一朝有了新朋友，唐珂留恋那种感觉，也是在那时候，他非常害怕以后生活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差一点就和他在一起了，直到他告诉对方他的身份……
后来，唐珂又是一个人了。
直到几年之后舒殊出现。舒殊其实是个比较冷漠的人，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话也不多，但他看着唐珂的时候却很有耐心，也很温柔。只是从昨天开始，仔细想一想，这一百年来，唐珂好像还真挺可怜的。
都没能让别人毫无目的地接近他和他交一次朋友。
商壹柔声道：“唐奶糖？”
唐珂回神：“嗯，听、听着呢。就是……”自己难过一下就行了，真说出来总觉得太矫情，况且这种东西要怎么说出口。
但想是这样想，唐珂酝酿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昨天来的那个白头发的……舒殊一直都认识他，而我……舒殊是因为他才和我做朋友的。当初谈哥和路哥是因为老叔叔……我以为这没什么，谁知道当知道每个人都是这样，还是有一点难过……”
昨天商壹猜到他是因为这件事委屈，还只道他反射弧太长，没成想是因为又来了一层叠加。
商壹道：“我不是因任何人寻到你，是自己跑来的。”
唐珂以为会听到什么安慰，都做好准备附和了，耳朵里猛然被灌了这样一句话，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商壹又道：“昨日拜访之人名为唐闲清，是唯一一位被困在我无字天书里的人。”
各路思绪被如数打散，唐珂被“困在无字天书里的人”给惊住了。
如果没记错，真正的无字天书第一个顾客是路尚时，唐珂他们也是那时候知道每个人进无字天书都需要商壹的陪同。
商壹还说过……无字天书里有一个人被困在里面了。
唐珂问：“是他犯了什么错吗？”
“不是，”商壹道：“他自愿的。”
唐珂：“为什么？”
商壹：“先用膳。”
顿时，唐珂扒饭扒得比谁都快。
昨天风雪持续了好长时间，唐闲清贸然敲响唐珂家的门，成了不速之客。
商壹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虽然感到意外，但更多的却是震惊与不解。
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唐闲清。
而且，他变化太多了。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两个人到了书房，还是商壹先开的口。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唐闲清，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他的头发上。
唐闲清苦笑道：“商先生见笑了。”细听之下，他声音都是颤抖的，而且语气里还有一丝不相信他见到了商壹的怀疑。
果然，唐闲清又道：“商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商壹收回视线，到了嘴边的原因不知被他替换成了：“缘分使然。”
商壹：“头发白了，性格也老了？”
闻言，唐闲清终于受不了一般红了眼眶，他点头，说：“是有一点。”
“商先生，”他低着声音缓慢讲述道：“我爱人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都去过，地府也去了不少次，可我就是找不到……“
这些年受过的风霜与苦，今日故人的一朝相见，唐闲清像是真的再也受不住。后面的声音都发不太出了，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深处，让他声带生疼：“这一千年，我束手无策，实在受不了了，想回去找您让您帮帮我，可我又回不去……”
他说不下去了。
叹息之间，商壹道：“我早与你说过对方是凡人，你们长久不了。”
唐闲清垂着眸子，不言声。
商壹：“况且你原本就不属于此地。”
同样来自六合的唐闲清一动不动，安心听训。
像是之前眼前的人不是如今这副性格与面貌，商壹眉头都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
最后，他问：“与令夫人续了几世前缘？”
唐闲清低声答：“两世。”
“第二世如何续的？”
“我在他身上放了东西。我去黄泉路等……看他投胎。”
商壹蹙眉，道：“那现在是为何？”
如果第一世可以这样作弊，按理说往后也可以，应当不会发生唐闲清刚才说的一千年。
唐闲清沉默了，半晌才平复好心情：“黄泉路没有……忘川也没有。”
“我爱人第二世时是个男孩子，所以我并没有只局限于女孩子找。可是我哪里都找了，”唐闲清的眼睛开始变红，纯兔妖的气息因为情绪激动而肆意地往外泄露。他说：“都没有……”
商壹问：“所以，你想寻我如何帮你？”
唐闲清抹了一下脸，眼睛也迅速地变回原本的颜色，语速终于快了些：“我想进无字天书看看他去了哪里，我总要知道他去哪儿了才能把他找回来。”
提起无字天书，商壹却突然静默了，神色也陷入了前所未有地凝重。
唐闲清察觉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还没开口问怎么了，就见商壹提醒道：“唐闲清，你眼下便是在无字天书。”
已经在这里待了小半年的商壹，在见到唐闲清时感到不解，但他没把这股不解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只是觉得很奇怪。
那股怪异便一直卡在心口，如鲠在喉似的，直到刚刚听到唐闲清说起了他要进无字天书，商壹才大梦初醒似的醒悟过来。
唐闲清从一开始就是在无字天书里的！
而他现在，又和唐闲清见面了。
商壹在醒悟地凝重里想，那他现在也是在自己的无字天书里么？
本还想继续要求的唐闲清听到这样一句话，也瞬时反应过来沉默了。
两个人心思各异，过了好久商壹才道：“无字天书之事改日再议，唐小珂还在客厅等，下去吧。”
接着就是唐闲清告诉商壹说唐珂对他不太一样的话了，商壹没有对唐珂说，只挑了该说的讲了下。
“唐……他一直在无字天书里？”饭后，听了商壹讲了一通故事的唐珂，惊讶出声。
对于从来没见过的人，唐珂下意识就想叫名字，可他突然想起商壹说那人是他……但又实在叫不出来，最后只好用“他”代替。
商壹点头，像昨天一样把眉头皱了起来：“嗯。”
唐珂：“为什么？
“这个不急着知晓，”商壹说：“过两日等他再来，那时再说。”
唐珂点了点头，“喔”了一声，从一觉醒来，玉箫就没离开过手。他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唐闲清的事，但商壹说了过两天就能知道，便不打算再浪费这个时间。
“先生，”唐珂问：“你为什么会把你的本命灵器送我做礼物啊？”
商壹剥了一颗糖塞进嘴巴，闻言静默了片刻，他认真思索后道：“毁诺已经认你为主人，如若有一日我又忽而消失了，他不会随着我走，可以向你证明你并非在做梦。我回去后没了本命灵器，也知晓与你的种种并非大梦一场。”
虽然目前他还不确定幕后主使是谁，又是怎样利用了他的无字天书使他来到唐闲清所在的现世，可他基本已经确定，这里一定存在着一个可以使他重新回到六合的契机。
只是一想到那个场面，商壹心里的无能为力感便无法忽视，他竟然有一些害怕来不及与唐珂告别，更惊惧他回去以后唐珂会把这段时间当做一场梦。
一年前，如若不是在唐珂这里确认了他们见过，商壹就以为他那时只是做了一个荒诞无稽的梦境。
哪怕午夜万籁俱寂之中，墨镜下的小鹿眼如此明亮。
所以他必须得将自己存在过的证据提前放在唐珂身边，让他忘不掉。
“你、你会走？”唐珂声音发紧，干巴巴的。
这副清醒之下的委屈更让人在意了。商壹无声叹了口气，上前抬手摸着他的脑袋，动作轻柔的像对待最珍重的珍宝。
“我不过也是凡胎，怎可能无欲无求，”他模棱两可地说着不容易让人听懂的话，诱哄一般：“已经不想走了。但此事现下不受我所控，我只能尽我所能留得久一些。”
唐珂愣愣地抬头看着商壹，眼眶竟然一下子红了，意识到眼睛里的酸涩控制不住，他又猛地垂下眼，说：“唐……不是一直在这里么？”
“是，”商壹说道：“可他所在之地是我的无字天书，我不是。”
唐珂不说话了，双手开始一遍一遍地描摹手上的玉箫。
商壹抓起唐珂一只手，不明所以地往自己身上放，等唐珂碰到他了，他才说道：“给你的玉箫重新取个名字吧。”
唐珂先问：“商先生其实是想留在这里的是吗？”
商壹没犹豫：“是。”
唐珂：“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我事实，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也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商壹：“嗯。”
唐珂：“那如果……能找到原因，先生还会回来吗？”
商壹：“自然。”
唐珂点了点头，两分钟后，他道：“言信。”
话落，商壹愣住了，意外地没有很快接话。
唐珂则又道：“玉箫的新名字，叫言信。”
这次，商壹终于确认自己听清了，一分钟的愣神之后，他忽然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笑里带着点意外，还带着更多的欣悦。
他点头：“好名字。”
言信被唐珂紧紧握在手里，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心里的提前不舍与惊惧终于散了一点。
然后他重新抬头想说话，眼睛就看到了自己握住商壹胳膊的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商壹注意到，挑眉：“怎么了？”
唐珂有点木：“我刚才……不小心抓你了。”
商壹眉毛被挑得更高了些，道：“是啊。”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画面，唐珂也不知道记没记错，他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难以启齿地出声问道：“你发……有哪里感觉不对劲……吗？”
“嚯，”商壹笑了：“是真的一点也不断片啊。”
唐珂：“……”
唐珂耳朵全红了。
“松开我，”商壹玩着唐珂头发：“我要去沐浴。”
唐珂：“……”
随着话音，唐珂的五指猛地颤抖着松开了商壹的胳膊，对方的手也终于恋恋不舍地从他脑袋上拿下来了。
刚才就是看唐珂情绪低落，商壹想逗逗他，可谓是“未曾杀敌自损一千”，真. 商壹. 罪魁首首微笑着去浴室了。
唐珂看着自己的手，久久没能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给大家鞠躬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