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一直守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当然也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尤其是鞋子落地的那一声“咚”。

  他笑容满面地靠在门外,心想:这位叶大人着实手腕高超,得罪不起,殿下这样执拗的性子,明明那么生气,决定了要一刀两断,结果人家两三句话,就把这事摆平了。嘿,何止是摆平了,今夜之后更进一步,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

  当然,有的男人可能不在乎床上这点事,但他家殿下是什么人呀,只见了人家一面,就百般珍重。这要是彻底好上了,是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的。

  虽然说陛下大概不会满意这个结果,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家长里短的事,还不都是皇后娘娘说了算?

  等到战事平息,回到京都,殿下应该就要成亲来了吧。到时候在外开府,他可就有的忙了。

  福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着里面结束。

  过了好一会儿,季芳泽的声音终于从屋内响起:“端些热水来。”

  福生早有准备,立刻叫人提着热水,送进了沐浴的偏室。

  季芳泽不喜欢叫人近身,最多也就是福生搭把手,所以平常洗漱都是宫人将东西送进偏殿,全部退下去,他再,所以季芳泽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他对叶澄道:“是我将水端过来,还是你陪我一起过去?”

  叶澄倒无所谓洗不洗漱,他这幅壳子早已进入化境,纵然是几年不沾水,也不会有污迹。但既然季芳泽有这样的心意,他也不会拒绝。

  不过叶澄才不舍得让季芳泽来来回回搬东西过来,所以他坏笑道:“狸奴是希望我陪你去,还是待在这里?”

  季芳泽倒还坦然:“希望你陪我去。”

  他确实一会儿也不想和叶澄分开。

  两人拉拉扯扯进了偏室,却发现里面并不是脸盆和暖壶,而是摆着两个大桶,里面灌满了,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季芳泽一怔。

  叶澄在浴桶上敲了一下,故作恍然大悟:“原来狸奴是希望我陪你洗澡?在一个桶里洗,还是两个桶里洗?”

  季芳泽耳朵全红了,但面上很淡定,转过身往外走:“你洗吧,我先出去。”

  叶澄拉住季芳泽的胳膊,上前两步,干脆趴在人家背上,非常没有个正经样子:“不是说希望我陪你吗?”

  季芳泽的脊背挺直,但很僵硬。他一边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纷乱杂念,一边解释:“阿澄,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下面的人误会了。我今日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都是我当时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就算真的要欢好,也不是在这种地方,这样随意,太不尊重了。

  叶澄将笑闷在喉咙里,继续逗季芳泽:“没事,我们妖怪不讲究这些,看对眼了,幕天席地也能洞房。”

  季芳泽认真道:“但是我讲究这些。”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尊重,就算你不知道,我也不会这么对你。

  叶澄并不是真的想如何如何,一来他觉得季芳泽还是有点小,二来,他对这方面,也没什么太迫切的需求,毕竟他素了上千年,是个单身成自然的老光棍。只是上个世界太亏待季芳泽,难免就想弥补一二。在这种事上,他愿意迁就季芳泽。

  叶澄提醒他:“我不会用别人的壳子跟你好,但也不是时时都能换回自己的身体的。机会难得,你要想清楚。”

  季芳泽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叶澄:“你想吗?”

  叶澄看了眼季芳泽的眼神,没有撒谎:“我无所谓。”

  “那就不。”季芳泽微伏下身,亲了一下叶澄的脸,“亲一下就够了。你快点洗,我在外面等着你。”

  季芳泽闲着无聊,喊福生进来收拾被子。刚刚两人挣扎打滚,弄得床铺乱地不行,还蹬上去一个鞋印。

  看福生满脸奇怪的笑意,季芳泽觉得脸微热,轻咳来了一声:“什么事都没有,别让他们瞎说。”

  福生看被子,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痕迹,正纳闷儿,听季芳泽一说,也相信了他们并没有发生关系。

  那刚刚在里面干什么?难道是打架?他家殿下打了叶大人一顿,然后原谅他了?还是叶大人打了殿下一顿,强迫殿下原谅了他?

  福生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

  叶澄在季芳泽这里住了一晚。当然,两人只是盖着棉被纯睡觉,最多再亲一下。

  第二天一早,叶澄就起了床,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很没有责任心地把自己带来的“猫儿子”留给了它另一个爹。

  反正也把话说开了,之后的日子里,叶澄俨然将季芳泽的小窝当成了自己的家,白天兢兢业业干活,晚上摸黑翻墙回家,早上再趁着大家起床之前,偷摸地翻回来。季芳泽一开始怕他累,不让他来,但耐不住叶澄每晚来敲窗子。

  季芳泽又不舍得真把叶澄关在屋顶上,只好每次都放他进来。

  季芳泽找叶澄严肃地谈一谈,叶澄就美名其曰“要陪伴孩子成长”。然而事实上,这个渣爹自从把孩子捡回来,成功地将它另一个爹哄高兴,就再也管过它,最多很敷衍地撸一下毛,还时常欺负小猫崽,连福生都看不下去了。

  一天两天,五天七天,季芳泽也就彻底由着叶澄了。宫人侍卫可能有所察觉,但被福生叮嘱过后,也没人多嘴。叶澄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有饭吃有猫撸,夜里还能抱着季芳泽睡觉,终于不会把枕头踢下床了。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这天,叶澄难得早早下班,天刚黑没多久,他就已经悄悄到了季芳泽的屋里。他原本是想给季芳泽一个惊喜,毕竟,平常他回来的时候晚,两人最多说说话,也就该睡了。今日倒是能下下棋什么的。

  谁知到了屋内,叶澄发现季芳泽没在,就四处找了找。

  季芳泽的屋子挺大,走到西角的小连门那里,叶澄听到里面有翻书的声音。叶澄知道,那里面是间小书房,季芳泽平常看图纸兵书,一般就在那里。

  叶澄没多想,就推开了门。

  ……

  皇帝今天会过来,是想和季芳泽说件事。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季芳泽不在。下人也不知道人去了哪儿。

  皇帝想起自己最近很忙,有一阵子没来看过自己的宝贝儿子了,所以也没急着去四处找人,而是去儿子的小书房坐了会,想了解了解儿子最近的精神生活。

  结果呢,季芳泽平常都是看些兵书杂记,皇帝这次一看,书架上竟然多了不少儒家经义。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谁看的。

  那小子到底哪儿好了,狸奴都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贪花好色,是不是邋里邋遢,就这么死心塌地了!

  正生着闷气,门突然被推开,皇帝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让他正满怀怨念的那个人!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

  这俩人愣住,屋内其他人可没愣住。內侍可不管你是谁,见叶澄突然闯进来,立刻高喊了一声“护驾”,书房连着院子的门被破开,小小的屋子里顿时挤满了侍卫,如临大敌。

  四目相对,皇帝的眼睛慢慢眯起来了:“叶爱卿,你不是应该待在外宫,给陈阁老打下手吗?”

  叶澄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叫苦不迭。

  他倒不是害怕皇帝下令打死他。任谁夜里偷翻人家儿子的窗户,结果被人家逮个正着,也难免会头皮发麻。

  ……

  季芳泽抱着一捧荷花从外面回来,刚到门口,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门外站着熟悉的內侍,正拼命对他使眼色。但是季芳泽向来颇受帝宠,从来没有闯祸被责怪的时候,所以和內侍并没有建立起这种必要的心灵联系。他也来不及细问,就被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给请去见驾了。

  季芳泽迈进书房,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皇帝正坐在首位,他的阿澄,正站在堂下,低着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季芳泽没再去看叶澄:“儿子给父皇请安。”

  皇帝面色淡淡:“去哪儿了?”

  季芳泽还是头一次,在皇帝面前,有这种小心翼翼,讨好卖乖的心情来:“儿子给父皇母后采的荷花。”

  皇帝瞥了那满捧的荷花一眼,冷哼一声:“只怕不是给朕采的。”

  若是给帝后采的,就该派人送去帝后的居所,怎么自己带回来了?更不是给自己采的。皇帝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他哪儿喜欢这些花啊草啊,內侍伺候的再好,再名贵的品种,也不稀罕看一眼。怎么会自己大热天地,跑去采什么荷花,还这么一路珍重地自己抱回来?

  给小狐狸精采的还差不多。老子养你多少年,没见过你给老子弄个花啊草的。真是儿大也不中留啊。

  皇帝心中颇酸,语气就更加威严:“给朕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其实叶澄已经老实交代过了,但皇帝还是要再问一遍。

  季芳泽自然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是儿子想见他,才非要他过来。”

  皇帝才不信呢,但是这不妨碍他大发雷霆:“深夜私会!成何体统!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季芳泽见皇帝发火,知道自己没关系,却怕叶澄被连累。他跪下:“儿子知错了。请父皇责罚。”

  皇帝一看季芳泽跪,立马就心疼了,火气也去了七七八八。但是立马叫人起来,他又拉不下脸,就非常冷漠地哼了一声:“朕今天还忙得很,下次再教训你们!”

  “把狸奴给朕采的荷花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