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的夜晚灯笼遍布, 人流如织,四处都是欢声笑语,带着轻浮与妩媚的气息。

  淮河最大的那一艘画舫今日竟被人包了场,远远地飘在远离河岸的水面上, 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画舫大厅里的台子上, 伴随着丝竹管弦, 一个锦衣丽人正唱着金缕衣。

  唯一的观众歪歪扭扭地倚在台下的大迎枕上,合着乐声打拍子。这位年轻公子哥,一身紫袍上金丝织出的鸾凤尾羽呼之欲出,腰系玉梁宝钿真珠带, 头戴紫玉鹊尾冠,手拿玳瑁雕花折扇,连扇坠都是东珠攒的, 搞不好还是夜明那种。总之,浑身都散发着“老子巨有钱”的气息。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天到晚穿成这样,遇到过多少次打劫的?”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船舱里, 公子哥对面的座位上, 毫不客气地拿过案上的酒壶, 仰头喝起来。

  晏长东甩开自己的折扇,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青崖终于因为养太多吃白饭的所以破产了吗?要不然你堂堂三十二代首徒,为什么搞得像个要饭的一样?”

  叶澄一身磨了边的破衣烂衫,身后负剑, 腰间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酒葫芦,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束,还戴着一顶破草帽。

  和晏长东比起来,确实和要饭的差不离。

  叶澄端起酒壶一饮而尽,稍解喉中,才翻了个白眼:“在灵寂山混了半年,我连怎么说人话都快忘了,你要还能打扮地像个少爷一样,我就服你。”

  灵寂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广阔的山脉,据说因为曾有神灵在此陨落,所以不允许任何法力施展。总之,叶澄靠一双脚,在里面足足走了半年,才走了个遍。他刚出林子,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御剑赴约,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呦,在深山老林里当了半年野人,刨出来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没?”

  叶澄很没形象地往后一躺,叹了口气没说话。

  晏长东就知道结果了,哼笑道:“打人一时爽啊。”

  “你就别扎我心了行不行?”叶澄抬手捂脸,“我后悔得恨不得那一巴掌扇在我自己脸上。当时真的再生气也不该打他。”

  距离季芳泽离开青崖山,已经足足三年了。

  刚开始叶澄知道季芳泽离家出走,简直气疯了,心想这次找到人了绝不能姑息,非得抽他一顿狠的不可;找了一个月,叶澄就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粗暴,想着找到人了不能发火,要好好说;现在三年过去,人却了无音讯,叶澄终于开始往最坏的方面想,是不是以后真的找不到了?

  叶澄梦里都辗转反侧:也不知道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要我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能悄无声息离开青崖山,手里绝对有几把刷子,没你想的那么弱鸡。”晏长东轻轻踢了叶澄一下,“而且我也很好奇,就你这个脾气,他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事啊?让你气到扇他巴掌?”

  叶澄有气无力:“求你闭嘴吧。”

  “行啊,不说这个就说点别的。我不小心说漏嘴,我妹妹知道你从灵寂山出来了,想约你出去走走,吃点东西什么的,你去不去?”

  叶澄坐直了身体,低声道:“我很抱歉。”

  当初他救下的,正是晏家的小女儿。叶家和晏家是世交,叶澄五岁离家求道,所以不认识晏家比他小六岁的千金,却和同龄的晏长东一起长大。后面他们各自进入不同的门派,这种交情也没有中断。他们始终是挚友。这也是叶澄当初决定试试看的原因之一。

  但季芳泽不见了之后,他实在是提不起那个心思了,也就委婉地对晏家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行吧,小王八蛋最终还是顺利达成目标了。他现在对合籍,道侣之类的词,简直都有心理阴影了。

  现在叶澄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众长辈喜欢用“小王八蛋”亲切地称呼自己了。养孩子确实是个活一天像一年的催命活儿。

  “其实我妹妹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找人,她不介意你这几年忙得像狗,活不见人。”晏长东看了眼叶澄的表情,“行吧,真的不成了?”

  “嗯。”

  其实叶澄也不仅仅是因为季芳泽。他当初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两家世代交好,所有人都很乐见其成。而他也怜惜那个为了保护无辜村民,差点被魔修杀掉的温柔姑娘,愿意保护和照顾她。

  但季芳泽离开后,叶澄想了很久,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自己当初的决定确实是不负责任的。

  他怀抱着担负责任和顺其自然的态度,其实对晏家姑娘也不公平。

  晏长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做我妹夫。要我说你这人做朋友做兄弟都无可挑剔,谁跟你做道侣,心稍微细那么一点,日后下场就是被你活活气死。无奈我爹娘妹妹都被你的人模狗样给迷惑了,不听我这个忠臣劝告。”

  叶澄满心都是内疚,非常沮丧:“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你是三媒六聘了还是始乱终弃了?”晏长东用折扇敲敲桌子,“以我妹妹的容貌和嫁妆,外面排着队要娶好不好。也不怕告诉你,我早已给我妹妹看好了三宫六院,你自己识相拒绝再好不过。”

  叶澄知道晏长东是不愿意让他有心理负担,也配合地转了话题:“你传信给我,总不至于就是要看看我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模样,好挖苦讽刺我吧?”

  晏长东冷笑:“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一得到消息就赶紧传信给你,为了等你,还花了这么多钱包画舫,你到底听不听?”

  叶澄狗腿地给晏长东倒了杯酒:“听听听,晏大爷您请讲。”

  晏长东满意地端起酒杯:“我前两天听说了一件事,有几个散修疯疯癫癫,说深渊的结界被人偷偷打开了,有深渊之人在外肆意杀戮。”

  叶澄无语:“这种事谁会信?”

  当年十六位真人以神魂为引,画了个惊天大阵,封闭深渊,从此河清海晏。这事谁不知道?十六位真人如今都还活着呢,破个缝能没人知道?

  “我也不信。”晏长东深色凝重,“但那是晏家守护的领地,所以晏家根据那几个散修的说辞,派人去探查,发现确实有一个村落被血洗了,而且用的是深渊的法决。我们都知道,深渊的功法,外面的人是学不会的。”

  叶澄皱眉:“我不信结界破了,难道是当时深渊有族人逃窜在外?不该啊,如果是这样,怎么会隔这么久才突然作案?”

  之前有作案的话,根本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被发现。

  “这件事晏家不敢久瞒,也瞒不住。幸亏你刚好这时候出来,最迟后天,各门派就该来人了。”

  叶澄惊讶,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瞒?”

  晏长东顿了一下:“你没想过,季芳泽也有一半深渊血统吗?”

  季芳泽的身世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晏家是做生意的,五花八门也顺带买卖一点消息,自然清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晏长东也不觉得叶澄会包庇季芳泽,但是毕竟他的好友一直在找季芳泽,这件事总要叶澄先知道才是。

  叶澄这才明白晏长东的意思,失笑摇头:“你想多了,不可能是芳泽。”

  “阿澄,你和他三年未见,也别把话说太满。”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是小芳。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