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快雪在村道上开了一半就关了远光灯,他是开着近光靠近村子的。把车子停在一户人家门前,他从副驾底下摸出一把伞,背上那个单肩包,推门下了车。

  今晚雨大,村口没什么人,路上也不见一个人,想必这种天气,犯罪嫌疑人也会放松警惕,趁机出来找东西吃。

  这种雨,垃圾场不用想了,就算有没变臭变质的食物,也被雨水泡得不能吃了,樊快雪晃悠着去了饭馆。

  “老板,煮碗面。”在廊下收了伞,樊快雪拉开玻璃门走进去。

  老板看他一眼,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晚上我一个朋友在这儿摆了两桌请人,大厨这两天不在,我媳妇和小工炒菜,速度跟不上,还有好些没上,你单吃面,要等。”

  有大钱赚,谁稀得一碗面赚的那三五块,樊快雪心下明了,扫了眼身后,那两桌坐了不少人,都三十来岁模样,吆五喝六地划枚,喝得正热闹。

  他收回视线,脸上挂着点笑:“要等啊?那算了,我去小卖店买泡面好了。”

  老板笑着说:“对不住哈。”

  樊快雪摆手:“没事儿。”拉开玻璃门又出了饭馆。

  其实他本来就觉得饭馆的可能性不大,现在这里面有人喝酒,看刚才那个热烈的气氛,那些人不定到什么时候结束,嫌疑人看到这么多人,可能会不敢进去。

  又得去跟老板娘打交道了,樊快雪摇摇头,朝两栋房子中间的小巷走去。

  小店里还亮着灯,老板娘坐在躺椅上看电视,电视里在演一档爱情片,一男一女站在路中间,四目相对,看那个架势,下一秒钟就要接吻。

  樊快雪都走到店里了,老板娘还没察觉,他跺了下脚,先使坏吓人,然后才似笑不笑地发问:“有那么好看么?”

  他跺脚的同时,男演员的手楼上了女演员的腰,踩着拍子似的。老板娘尖叫一声,从躺椅上坐起身,回头看,认出是下午那俊小伙,抚着胸口骂他说:“是你啊,吓老娘一跳,姐姐叫得挺亲热,你就这样对你姐啊。”

  樊快雪见老板娘冲他发嗲,比下午还奔放,有些适应不良。摸出纸币,丢在柜台上,笑着说:“开个玩笑,再给我拿盒烟吧,打火机也来一个。”

  老板娘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柜台里面:“你下午不是刚买一盒吗?看不出来,你年龄不大,烟瘾不小啊。”

  樊快雪又朝电视上瞥了一眼,真墨迹,腰都搂半天了,还没亲上:“被人给收了。”

  老板娘把烟和火机递给他:“谁呀?女朋友?”

  樊快雪没答,俊脸上挂着点无所谓的笑,撕开烟盒,抽出一支衔上:“我晚上能在这儿先试住一晚么?”

  老板娘把纸币收进抽屉里,找零放在柜台玻璃上,语气黏糊地反问:“试住?”

  樊快雪皱皱眉,脸上是要翻脸还没翻脸的表情:“别想差,我说下午看的三楼那间房。”

  “谁想差了,”老板娘被臊白了一句,心里略觉不爽,但生意还要做,那点不快就立即翻了篇儿,问,“你不是说你女朋友明天来吗?”

  樊快雪偏着脸点上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对,本来说我去接她的,她怕路上碰见熟人,又说她明天自己过来,让我在这儿等,我想那我就先在这儿住一晚好了。”

  老板娘打量着他,意味深长:“你们搞对象背着家里人?”

  樊快雪点头,一脸无辜地说:“那当然了,不然我干嘛跑你这儿租房子,直接领回家不省事儿了嘛,还省了房租钱。”他说着从钱包里取出一叠百元大钞,数了五张,放在柜台上:“这是押金,你先收着,等明天她来了,咱们再签合同,房租什么的明天再算,可以吧?”

  老板娘看他给钱爽利,也没再说什么,把钱收了:“你现在就上去睡吗?”

  樊快雪把烟从唇间拿开,望着货架上的泡面:“你先给我泡个面吧,要香辣口味的。”

  老板娘转身去拿泡面,樊快雪却忽然‘啊’了一声,不大,短促,透着惊恐。

  老板娘又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时先扫见了电视里的画面——男演员压着女演员的后脑勺亲了上去,镜头正好给两人的嘴巴一个大大的特写。

  她踩上椅子去够高处的泡面,气急败坏数落道:“都谈过恋爱了,还没见过亲嘴啊,装什么清纯,反应这么大,一惊一乍的想吓死老娘啊!”

  樊快雪浑身都僵硬了,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他一点一点转过身,看到戚白从台阶下走了上来,手里捏着刚才从他指间抽走的半截烟。

  此刻看见戚白,比刚才被人从身后抽走烟还惊恐,不过他这次有心理准备,没再出声。

  “我,我不是因为亲嘴,”半天,樊快雪才想起来给老板娘解释一句,看着戚白,脸上挤出讨好的笑,“你怎么来了?”

  戚白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他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浑身朝下滴水,白色T恤打湿了有点透,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肌和腹肌,虽然肌肉很薄,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略微显长的发丝被雨水打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额上,灯光下,他的皮肤一片冷白,眼睛被雨水洗得格外亮,黑沉沉的,直视过来的时候,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樊快雪对上他的脸,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十七岁的小孩咋这么阴沉呢?

  “看你金屋藏娇。”戚白声音又沉又冷,揶揄说。看了看手里的半截烟,直接用手指掐灭,奋力扔进了身后的雨中。

  樊快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戚白怎么会来了?谁能告诉他,戚白不好好在家洗澡睡觉,怎么会跑这儿来了?

  老板娘抱着泡面一脸迷瞪了,插话道:“这谁啊?你们认识?”

  樊快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要不用他迎着戚白的视线,他干什么都行,赶紧跟老板娘搭上腔:“嗯,我朋友。”

  老板娘天天闲着没事儿在家看偶像剧,此刻门口站着这个,比偶像剧里的男主演都帅,她愣怔几秒,热心地递上一包拆开的纸巾,堆上满脸笑:“擦一下吧,衣服都湿了。”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人家腹肌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过脸去,假装看电视,余光却一直朝戚白身上瞄。

  戚白没碰那个纸巾,看着樊快雪问:“你晚上住这儿?”

  樊快雪现在是骑虎难下,他要住这儿是假,想在这儿守店逮嫌疑人是真,戚白这么一来打岔,他还搞什么,直接回家得了。想到这里,他也有点烦:“你干嘛跟着我呀?”

  戚白的脸色很冷:“我不跟着你,怎么知道你拿着爸妈的钱,在外面租房养女朋友呢?”

  说不定还不是女朋友,如果真的是女朋友,十七岁就算是早恋,也不用找这么偏僻的地方私会吧?戚白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发堵。

  现在没法说自己没女朋友,毕竟老板娘还在,樊快雪深吸一口气,不耐烦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头跟你解释。”

  戚白冷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头解释?干嘛等回头,现在不能解释吗?”

  老板娘看俩人吵起来了,试图劝架,正好名正言顺瞄帅哥:“听姐一句劝,你们都少说两句……”

  戚白早被她看得不耐烦,冷冷扫过去一眼,语气不善道:“跟你无关。”

  小白脸虽然长得帅,身材好,但是帅又怎么了,能当饭吃?不能当饭吃,眼瞅着还要断她财路,老板娘顿时很不爽,不高兴道:“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冲呢!你吃炮仗长大的?”

  戚白不想搭理老板娘,目光直直盯着樊快雪,那架势,似乎樊快雪不给他说个子丑寅卯,他就誓不罢休。

  樊快雪看老板娘数落戚白,心里又不爽起来,戚白再烦人,也是他要罩的人,何况这女人的眼神太直白了,盯着他看就算了,戚白都湿身了,她还看个没完。

  樊快雪心里一顿烦躁,声音里透着火/药味,看似是因为戚白,其实就是对老板娘发的:“大姐,你放心,我们不会吵起来的,你先去帮我泡泡面吧,谢啦。”

  老板娘两边没讨到好话,拿着泡面扭身去了后面,临走还不忘交代一句:“这三更半夜的,你们再闹,老娘房子不租了。”

  谁都没理她,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她。

  戚白盯着樊快雪:“买彩票是因为缺钱?”

  是,虽然不是他自己缺,樊快雪深吸一口气:“是。”

  戚白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来之前他就猜测樊快雪在背着家里人干什么勾当,想不到是养了个女朋友。

  “昨天晚上你教训那个男生的时候还挺义正言辞……”戚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充满讥讽地说完这一句,转身就闯入了屋檐外的雨幕中。

  樊快雪抬头,看见路灯灯罩周围隔绝出的那一小圈雨幕,灯罩之外,雨水像是从天上泼下来一样洗刷着大地,也浇在戚白身上,而戚白冲入雨中时,态度那么义无反顾,透着决绝,好像对他失望透顶,好像这一走就再不会回头。

  樊快雪顿时一阵心慌,想也不想,抓着伞追了出去:“你把伞拿着。”

  戚白攘开了他的手,伞落在了地上。

  樊快雪不觉皱了下眉,他辛辛苦苦跑这里是为了谁?姓戚的能别来添乱行吗?

  戚白目光从水花四溅的伞面往上移,眼神锐利地扫了樊快雪一眼,一字一顿说:“不用。”

  樊快雪还要再劝什么,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披着塑料纸的身影,那人佝偻着腰,一步步从远处巷口走出来,朝小卖部这边靠过来,猛一抬头看见他们,霎时顿住了脚步。

  樊快雪心思急转,一把抓住戚白的领口,把他甩到了一侧的墙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戚白的腰重重撞在墙壁上,疼得他抽了抽嘴角,他想不明白樊快雪为什么突然发疯,但是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跟眼前这个人说了。

  是的,我是没资格管你,但是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你对得起他们吗?你爸出差几天了?他这么辛苦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能过得好一点?你呢?才多大,就交女朋友,还不一定是正经女朋友,还租房跟人同居?你有为你们往后的人生想过吗?

  这些问句一个个在戚白心中闪过,他咬着牙关,死死盯着樊快雪。

  樊快雪舔了下嘴角边的雨水,声音低沉了一些:“你特么说话啊!”

  戚白刚要挣开他的手,樊快雪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撑在了戚白的脑侧,然后偏着头压了下去,借着这个低头的瞬间,他的余光瞥向远处那个人,那人站在巷子口,还在犹豫。

  戚白被樊快雪这个轻佻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然后就气得快要炸了,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樊快雪的胸口,樊快雪皱了下眉,松开戚白,借着那一拳的力量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原地折身,朝那个巷子口扑了过去。

  戚白再次愣了一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被樊快雪鼻尖剐蹭到的唇角触感明显,他简直要郁卒,搓了把脸,才顾上朝樊快雪跑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樊快雪好像追着什么人进了巷子,戚白犹豫一下,追了过去。

  ·

  其实在樊快雪转身的瞬间,那个人已经扔了挡雨的塑料纸开始逃跑,不过他太慌了,鞋子不防滑,在巷口摔了一下,等他再站起来,樊快雪已经离他很近了,他没放弃,转身就朝巷子里跑去,这条路尽管他很熟,心里还是惊恐到了极点。

  樊快雪在巷口刹停,喘息一声,手臂在墙上摁了一把,就转身蹿了进去,他身高腿长,在这曲折逼仄的巷子里却不怎么能发挥得了优势,眼前的人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了,他画过图,知道这条巷子是弯的,拔足追去,却不想嫌疑人埋伏在弯道的墙后面,扬起一块砖朝他肩上砸下来,樊快雪没防备,被砖砸中,疼得叫了一声。

  那人却借着他停顿的时机,又朝前跑去。

  樊快雪一边手臂抬不起来,仍然没放弃,朝前追了过去,不想刚跑几步,又被一块放在门口的石板绊了一下,他趔趄一下,忍着小腿骨上的巨疼,继续对嫌疑人紧追不舍。

  跑的过程中,眼睛扫到什么,好像是个空的啤酒瓶,樊快雪弯腰抓起来,朝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雨大,准头不行,力道也打了折扣,啤酒瓶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的身形稍微晃了一下,就又朝前面蹿去,毫不恋战。

  雨打得人睁不开眼,樊快雪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喘一口气,继续紧追不舍,村子不大,每条巷子也不长,他知道如果再追不上,这五万块就要打水漂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还差三米多的距离时,嫌疑人已经冲到了巷子口,樊快雪看到那边有星星点点的光,应该是外面马路上的路灯照进来的,这条路右转可以通往省道,左转可以通往小树林,樊快雪心里懊恼到了极点,看来今晚没戏了。

  追了这么一长段路,嫌疑人这个时候的体力其实也透支得很严重,他本来就是饿了一天,趁着雨夜出来买东西吃的,所以尽管光明就在眼前,他还是停了一下,在巷子口弯腰扶着墙喘了口气,回过头朝樊快雪看了一眼。

  然后他不敢稍歇,扭过头,正要继续往前跑,前面忽然出现一道人影,路灯将那道身影拉得又长又大,笼罩着他,他还没看清楚对方的脸,影子忽然抬起脚,朝他胸口猛踹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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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