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窥藏>第28章 藏与封

  天色阴沉沉的。

  近年来的亚丁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酒吧客栈遍地生花,绚丽迷糊的肆意自由,人们将欲望融进看似虔诚的心愿里,一股脑吐露给圣洁的亚丁,将这片土地铺染成红绿的颜色。

  像一世窟这样清净到甚至有些寂寥的净土,已经在慢慢减少,逐步被替代或占领。如果不是主人的心志足够坚定,几乎没有欲望的追求,没有人知道一世窟会不会变。

  它就像一只老旧而□□的桅杆,乘风破浪永远不会倒下似的,面朝雪山,背靠苍穹大地给一些魂灵指明了方向。

  “荆藏,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封马背着他星特朗站在门槛外面的时候,这样说道:“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或者说,你需要冷静一下。”

  “命运使然,你不需要背着罪这样蹉跎,我更不需要。”

  “我不介意你做出什么补偿,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可是这么灿烂美好的人间,我真的不想再看见黑色了。”

  “你不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我给你时间去冷静冷静,听说近来藏区腹地有流星雨,本人要去看看。”

  “我和你,都没什么错啊……”

  一夜风起,白天的气温也低了很多。

  蓝娃披着毛线薄衫,端着酒盘朝吧台后面走去,她有些忧虑地抬头瞧了瞧空荡荡的院子,不由得轻叹一声,转身问那个正在清扫火塘的人——

  “老板,格桑扎巴走了以后,火塘的气氛都不大好了呢,之前他在的时候总是火热的。”她把几瓶雪顶蓝分别摆在酒柜上,被人擦得锃亮的玻璃倒映出后面的人的影子。

  蓝娃并不怵荆藏的冷意,因为她知道这人其实心底很温柔,特别好,不然怎么能收留照顾自己呢。

  只是不知道这人和那个有趣的房客闹了什么矛盾,蓝娃想不透,郁闷得不行,“姑姑,格桑扎巴说要去雪山观星散心,可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你看这乌云阴天的,哪有星星能看啊,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火塘里还残留着昨日的灰烬,荆藏半蹲下来,将几个空酒瓶子摞到一起,黑色披风上沾了些灰,可他自己却浑不在意,单臂一收就将酒瓶堆搬了起来,朝后面仓库走去。

  蓝娃看着自家姑姑的背影,眼里满是惊愕。

  是自己的错觉吧?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好像从姑姑的眼睛里看见一丝,茫然?

  ……

  仓库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空气里立即荡起一层浮灰,在从外界穿透进来的光线下,忽而升高又徐徐落下。

  荆藏将酒瓶搁在最西面的柜架上,那里摆了满满两排的“雪上飞”空瓶子,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人带着笑的声音——

  “你知道吗,你们家的酒水快亏成红薯粑粑了。”

  ……

  很欠揍,带着一丝看戏的调笑意味,却使人生不起气来。

  连在要坦白的关键时候发生之前,都能嘻嘻哈哈地侃七扯八的,这么样的一个人,一个灵魂——

  “真的会是他吗?”

  荆藏轻轻吸了口气,潮湿的氧气立时充盈了身体,又被徐徐吐出,好像在体内浣洗了一番似的。

  一个人的灵魂,真的能被淘洗改换成完全不像本来的样子吗?完全洗掉了前世的痛楚,负担,成为最澄净明朗的样子,然后站在他的面前,告诉自己,人间灿烂,我不想再看见黑暗。

  荆藏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一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掸去了覆盖在那一处上的灰尘,噗噜噜落下,露出里面尘封已久的东西。

  他侧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仓库的水泥地面上,几团淡棕色的阴影——

  那天他在见到章名猫的两个手下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反应,却是要不就借此机会离开吧。

  他遣散了客栈的客人,安排了蓝娃晚些时候去市里进货。可是没想到新来的那个假喇嘛是个“刺头儿”,说什么都不走。

  荆藏对这个新入住的客人印象并不算深刻,只记得他第一天来到的时候,褪下外套,一身红衣,笑着说了些什么,蓦然回首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星辰似的。

  再后来呢,哦,对了,那家伙倚靠在栏杆上看景色吧,忽然就晕了过去,恰好被在对面楼的自己看见,给抱回了房间里,才知道这人叫格桑扎巴,屋子里有一架星特朗,后来支到了院子里去了。

  火灾发生当晚,荆藏轻而易举就在后门抓住了两个放火的胖子,将他们绑进仓库,然后自己回到了后院小祠堂。

  他承认在那一刻自己真的不想活下去,那个手机的屏幕静静地倒映在他的眼底,灰暗的背景上,一个独自存在了三年的名字——

  “藏。”

  像在阴霾漫布的城市上空,孤独飞行的旅鸽,身心俱疲,毫无方向,天际那么宽阔却没有一丝光亮,他累了,想就这样坠落下去,消失在大雾中,无影无踪……

  可是他听见了一声——

  “荆水寒。”

  也许是自己太渴望有另一个声音的存在,总之那一声唤回了荆藏求死的心,因为那声音叫他荆水寒,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叫荆水寒。

  他以为那是幻听。

  但最后还是推开了门,漫天熊熊的火光。

  “荆藏!”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陌生的客人,居然会不怕死地冲进火场,竟然是为了找到自己。

  “‘傍晚时分,主人始终要守在院子里,等上挤完一头奶牛的时间——或者时间更长些,如果说他乐意的话——鹄候客人到来。’我常常恪尽这种好客职守,等了很长很长时间,足够挤完一群奶牛,无奈我总是没看见一个人来。”

  以上这句话,荆藏曾在三年前,从一部手机里听到过,那个阴郁孤独的少年,带着破碎的期盼,读着梭罗的《瓦尔登湖》,他不知道那时,有一个人正与他共享着份等待,之后再没有回音。

  当荆藏听见火场里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现过这段话,好像火花砰然爆裂,时光陡然倒转扭曲,万事万物被碾压成一帧帧相片,都在告诉他——

  有一个人来。

  荆藏在那几团血迹面前蹲了下来,之前自己起了杀心,也是那家伙,一脸搞事情的兴奋,告诉他自己有办法,真是绝了。

  他摸了摸口袋,从兜里取出一部手机,是那个人进雪山前落在这里的。

  开锁,竟然没有密码,简约的屏幕上只有几个最基础的软件,通讯录里一片空白。

  荆藏的手指划了划,忽然顿住了,一款熟悉的APP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点开。

  会议链接。

  灰暗的屏幕。

  两个字——

  “藏”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