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止抬起头, 咬着嘴唇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么风华绝代的少年,除了身体暂时的孱弱,什么都拥有的天之骄子,眼底却布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情愁。
江行止回到自己房间里, 他静静坐在窗前, 手里摆弄着那几张门票, 硬质卡片上印染着的深红色泽倒映进他的眼底,衬得他的瞳色有些微发红。
他还记得, 他欠谢云书一场张学友演唱会。
同一时间谢云书站在公车上,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 也禁不住恍了神。
……
“鼎新的订单能拿下来你的功劳最大, ”总经理办公室采光极好, 大片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照过来, 在江行止的背后镀上一层明媚的光圈,他靠坐在椅背里, 手肘撑在扶手上,漆黑潋滟的眼睛看着谢云书,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说出来, 我帮你完成。”
谢云书正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闻言一愣:“心愿?”
“嗯,”江行止轻点下颌, 优美的下颌线牵动起颈侧肌肉, 不自知得迷人,他说, “要什么都行。”
谢云书缓慢地眨动眼睫, 像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句话一样。
他穿着简单的细条纹白衬衫, 黑色长裤,双手还放在江行止的办公桌桌面上,衬衫的袖子只挽了一道,露出骨节凸出的手腕,整个人显得白皙清俊,纯洁无害。
然后他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掺杂着意外,腼腆,乍忧还喜,还有一点雀跃,种种复杂的表情融在一起,是非常漂亮的。
江行止凝视他:“笑什么?你不相信?”
“不是,”谢云书抿了抿嘴唇,他想要藏住笑,却又没藏尽,只能掩饰般地用手背碰了碰鼻尖,“您这支票开得太大,我有点惶恐……您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江行止的下巴略微扬起,轻哼一声:“就你那小胃口,呵。”
呵什么呵,谢云书看他那傲娇的表情,心说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吓死你。
“叩叩”,江行止曲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道:“说话。”
谢云书琢磨着措辞,谦虚得跟真心的一样:“其实您不用特意再嘉奖我,公司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和平台,我已经非常感激,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且这个项目的提成我也很满意……”
江行止再度敲了下桌面:“说人话。”
“我从小就有个心愿想看一场张学友的演唱会但是以前要么没钱要么没时间一直都没能完成下个月张学来申城开演唱会您能跟我一块去看么?”谢云书一口气说完,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打。
办公室里有一瞬间的沉静。
周遭的空气里仿佛有某种携带着微妙气息的分子在蔓延,一个一个有如实质往人的耳鼻口腔,五脏六腑里侵入。
江行止面上波澜不起,唯有眼睛深得似不见底,凝聚着层层叠叠的让谢云书难以捉摸的情绪。
糟了。
谢云书耳后热意泛滥,他一时得意忘形,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没追上。
越界了。
谢云书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补救般地笑起来:“其实我是胡诌的,您就当我是……”
“人很多,也很吵。”江行止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谢云书点点头,“我就是那么一说,您不用当真,我……”
“你这个人,”江行止修长的手指忽然笔直指向他,“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谢云书:“???”
他只听说过写日记的不是正经人,怎么想听个张学友演唱会也成了不正经人了?
“不是正经人。”江行止重复道,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虽然那个弧度很小,但还是被谢云书结结实实捕捉到了。
江行止有心疾,他很少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张冰雕玉砌的脸庞上偶尔露出一点小小笑意,就像一朵雪莲猝不及防绽开一瞬。
晃花人眼。
江行止低下头拿了钢笔,作势打开一份文件要签字:“行我知道了,票我来准备,你可以出去了。”
话音收尾得简洁利落,是他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云书在桌前又站了半晌,才缓步踱到门口,他在门口又回头,轻喊了声:“江总?”
“还有什么事?”江行止没抬头看谢云书,他翻着纸页看文件,神情异常专注,好像那是个了不起的大合同似的。
“那个,”谢云书指向桌面,尽一个下属的本分好心提醒他的Boss,“那份文件您早就签过字了!”
“唰——”
文件夹破空而来,谢云书在自己被砸到前的一瞬间敏捷地闪身出去,只听到身后的门板传来“咚”的一声响。
还有低低的,清朗柔絮如微风的不知谁的轻笑。
像是惊蛰乍起,万物初苏的声音。
————
又是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海中每个教室的窗户都打开着,全校都在上早自习。
朗朗读书声充斥着整条走廊,校园里的一天就这么鲜活蓬勃地拉开了序幕。
裴寂迟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他走得很快,脚步嗖嗖。
以前他威名远播,好多同学连正眼瞧他都不敢,但是这几天无论走到哪个窗口,里面都会投射出无数错综复杂的目光,紧接着一排排脑袋低下去,当着他的面就开始窃窃私语。
细细密密的声音,好像牛毛针一样刺到他身上,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知道大家都在笑他,在嘀嘀咕咕着他的囧事。
那种被指指点点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但他却毫无办法,他总不能冲到教室里去把每个人的眼珠都抠出来当泡踩。
三班门前的那片空地上,几个迟到的男生在罚站,仇浪是其中之一,他站的位置靠窗,两个女生把大4A的英语课本竖在桌上,两颗脑袋藏在书后面,小声而兴奋地说话。
作为裴寂的死党,仇浪一听到裴寂的名字,“咻”得竖直了耳朵。
仇浪前两天骚千千地旷课去羊城见网友,结果不但被“恐龙”吓去了半条命,还错过了海中年度最精彩的一出大戏。
谢云书在校门口给裴寂送许愿星瓶?
这是什么魔幻操作?
仇浪听得扼腕不已,感觉自己都错过了一个亿,他远远看见裴寂出现在长廊那头,班主任在教室里面他不敢大声喊,于是举高手用力挥,但裴寂没看见他。
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看就很成长的烦恼。
裴寂正低头快步往九班走,前面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操!”
“裴哥裴哥,”仇浪小声喊,“是我是我。”
“你他妈有病啊!”裴寂正憋着满腔火呢,一脚踹过去,“想死啊!”
仇浪敏捷地闪避开,看到三班里他们班主任正背着手在教室的过道间巡视,他拉着裴寂到后门的死角里。
“裴哥,我听说书呆子送你许愿星瓶跟你表白了?还当着刘人屠的面?”仇浪八卦兮兮地问。
“表白”两个字跟引|线一样,把裴寂埋了一肚子的雷彻底点炸了。
裴寂的头发丝儿炸得跟刺猬似的根根直竖:“滚你大爷的蛋!”
他揪着仇浪的领子把人按到墙上,抡起拳头就要揍。
仇浪抱着脑袋求饶:“裴哥!裴哥!别动手,我是听他们说的!”
“谁说的?”
“都在说啊!”
“说什么了?”
“就说谢云书拿个许愿星瓶跟你表白啊!”仇浪好奇地问,“裴哥你不是说谢云书暗恋的是姚湛吗?他变心啦?哎呀还是移情别恋到你头上!”
仇浪跟裴寂混的时间很长,说话的腔调都有点学裴寂,那句“谢云书暗恋姚湛”的语调跟裴寂平时冲着谢云书咋呼的时候如出一辙。
这些天裴寂收到了太多类似的言论,都是以前他用来取笑谢云书的,现在全都还到他自己身上。
裴寂恼羞成怒,膝盖一抬就要顶仇浪的小肚子。
这是裴寂跟人打架习惯性的动作,仇浪知道怎么破。
仇浪双手挡住裴寂的重击,叫道:“你别生气呀,这些又不是我说的,我绝对相信你不是背背山!”
裴寂的脸蛋憋得通红:“老子本来就不是背背山!”
裴寂的喊声惊动到了三班班主任于正东。
于正东走出来看到裴寂正架住仇浪以为他们要打架,指着他们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呢你们?裴寂你不回自己教室把仇浪架在墙上干什么?”
于正东是老师当中出了名的小钢|炮,嗓门特别大,每次他上课隔壁的二班和四班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这句话的内容自带扩音效果。
“唰唰唰唰——”
一颗颗脑袋从窗户里探出去,左边的二班,右边的四班,坐在窗口的人无不近水楼台,顺着于正东的声音往外张望。
……
海中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堪比光速。
都是学生,谁还没点A+B=C,B+C=D,则A=D-(B+C)的推导能力。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短消息一毛一条,只能发72个字。
也阻止不了海中学子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王府景笑成了羊癫疯,他把自己手机上的短信给谢云书看。
【你那个同桌不是送许愿星瓶给裴寂吗?仇浪吃醋了,他跟裴寂吵架,裴寂把仇浪咚到墙上去了!】
【我赌一包小浣熊,裴寂和仇浪才是真爱!】
……
饶是谢云书定力过人,此刻也忍不住笑喷了。
裴寂狼狈又恼火地从案发现场逃走,刚进九班后门,正撞见谢云书和王府景趴在桌上对着手机笑个不停。
一股邪火蹭蹭直冲头顶。
自己这几天丢的所有的人都是拜谢云书所赐!
他居然还有胆笑!
火气一上来压都压不住,裴寂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练习册往谢云书头上丢去,恶狠狠地威胁道:“书呆子!今天你不把这本书写完,放学后你就给我等着!”
这是赤|裸|裸的找茬了。
练习册砸中了谢云书的脑袋,“啪嗒”落在地上。
谢云书抬手摸了摸后脑。
……好吧,谢云书承认,就像裴寂明晃晃找茬想揍他一样,他也想揍裴寂很久了。
教室里这会没有老师,同学们都在背课文,嗡嗡嗡的嘈杂成一片,谢云书站了起来。
相差无几的身高让两人的视线丝毫不错地碰撞在了一起。
裴寂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利剑般的锋芒,他挑着眉,嘴角向上扯着示威的弧度,像头桀骜不逊的狼崽子。
但他的心里很微妙地升起一丝异样。
谢云书那种淡淡的,噙着冷月般寒意的眼睛。
让他无比陌生。
可是书呆子又能把他怎么样……
裴寂的衣领倏然一紧,眼前一阵天地倒悬,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得脸颊一痛一凉,视野里涌进大片刺目鲜亮的橙黄色,那是他课桌的颜色。
“咚”一声,震得整个高二年级天崩地裂。
————
“太快了,我那时候就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云哥像一团火,像一团电,像武侠小说里,三少爷的剑……”王府景从学校的食堂讲回到教室里,下午的课还没开始,他被一群男生簇围着。
如果说夏客讲故事像金庸,一招一式都有来龙去脉,那王府景的风格就是古龙,细节一概没有,只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结局:“我只是眨了下眼,云哥已经把裴寂的脑袋按在了桌上,他把一张卷子塞进裴寂嘴里,冷冷说道——”
“以后我来学校就三件事,上课,运动,打裴寂!”周边的男生异口同声,把谢云书的那句台词复述出来。
“卧槽,太帅了!”
“酷痹了!”
“小说诚不欺我,真正的王者都是扮猪吃老虎!”
同样一件事,女生那边讨论的话风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因爱生恨,绝对因爱生恨,裴寂最终选择了仇浪,谢云书急得都动手了!”
“我觉得裴寂是没还手,谢云书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你这个说法比较符合逻辑,爱他,就让他当大佬!”
庄敏弱弱地举手:“但是男生那边说是裴寂找茬想揍谢云书,反而被谢云书先揍了……”
“你不懂,”曹磊又摸了摸她的头,慈爱道,“裴寂是个莫得情商的傻diao,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啊!”
“夏客!”有人问,“你跟谢云书不是关系很好吗?你以前知道他那么厉害吗?”
我特么不知道啊。
夏客看到谢云书把裴寂的脑袋按到桌上时都看傻眼了。
谢云书像是那个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突然变得无可匹敌。
就,特别梦幻。
但夏客是谁啊,他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装逼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啊,可我云哥那个人太低调,这些江湖地位什么的他从来不care,但他只要一出手那就是传说!”夏客满脸嘚瑟,仿佛早上打赢了海中“前校霸”的那个人是他亲大哥一样,“裴寂算什么?我跟你们讲,如果裴寂是咱们海中校霸,那我云哥就是铜锣湾扛把子!”
……
裴寂撬了下午的课,仇浪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网吧里打CS。
裴寂戴着耳机,嘴里叼着根烟,把鼠标按得咯哒咯哒响,键盘上都要被他戳出几个洞。
一连串的甩枪、挥舞匕首、换子弾、爆|头、被爆|头。
大团的血液特效像花一样在屏幕上盛开。
少年把满身的戾气,都发泄在了电脑游戏里。
前后左右的电脑桌全都空着,无人敢近他三尺之内。
“别人造谣我不信,”等裴寂打完游戏出去,俩人站在网吧门口,仇浪说,“裴哥你说,到底发生了啥事?书呆子能打赢你,打死我都不信!”
裴寂咬着牙,阴沉着脸,不说话。
仇浪毕竟跟他是十几年的小伙伴,一看他的样子顿时有些懵逼:“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谢云书居然真的把裴寂给打了?
仇浪和裴寂蹲在网吧门口的台阶上,面前还放着两罐啤酒。
裴寂平时并不抽烟喝酒,但他这会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得很凶,间或还灌两口啤酒。
很是苦闷。
裴寂从能在地上爬就开始跟同龄人打架,没有人比身经百战的他更清楚谢云书展现出来的实力,那根本是个练家子。
谢云书一手卡住他的肩,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两只手好像铁钳子一样制住他,挣都挣不开。
妈的,从小到大打架就没这么憋屈过。
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你说,”裴寂问仇浪,纳闷极了,“书呆子以前为什么装怂?”
出来混的谁不想当老大,谢云书为什么要夹着尾巴装怂?
这个问题跟数学题一样深奥,仇浪摸着下巴深思了好一会,还真让他找到了解题思路:“套路,这绝逼是书呆子的套路!”
“什么套路?”裴寂满脸问号。
作为一个撩过无数女网友,并且奔现次数比他的年纪还多的“恋爱小天才”,仇浪的分析逻辑清晰层次分明:
“其实从去年书呆子向刘人屠举报你开始,他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上个学期他对你逆来顺受的,这个,这个叫做‘投其所好’,但是裴哥你不为所动,他就故意捏造出一个暗恋姚湛的假象……”
“啥意思?”裴寂还是不解。
“这都是爱情的伎俩,勾引的套路!”
仇浪右拳狠狠击在左手掌心:“裴哥你自己想一想,你上个学期是不是光注意书呆子,其他什么人都吸引不了你的目光?他先用素描引起你的注意,再精心准备向你表白,许愿星瓶正是他要给你的‘定情信物’!”
仇浪越说越觉得自己都他妈要佩服书呆子了:“但裴哥你对他的示爱无动于衷,所以书呆子又抛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裴寂越听越糊涂:“什么是最后的撒手锏?”
仇浪煞有其事:“我们男孩子最佩服什么人?当然是能打的人!这是一招囊括了瞒天过海,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守株待兔的连环计中计,书呆子真是厉害啊!”
……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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