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节课下是大扫除时间, 仇浪跑到九班,特意来采访他裴哥当上体育委员的心理历程。
其实裴寂自己到现在都还沉浸在一种荒唐的不真实感里。
昨天的班会结束时裴寂本来是要跟班主任抗议,自己才不要当什么狗屁的体育委员,谢云书却转过头先是一通恭喜他, 然后说:
“太强了裴寂, 你太强了, 别班体委现在都瑟瑟发抖了!你是高二九班之光,海中班干部中的领袖, 体委界的泥石流。”
那一顶顶的高帽子直接把裴寂戴飘了。
这书呆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被他这么一说, 裴寂自己都觉得九班体育委员舍他其谁!
于是裴·九班之光·海中班干部中的领袖·体委界的泥石流·寂, 就这么稀里糊涂得走马上任了。
直到今天出升旗仪式, 站在一个班的半头, 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傻逼, 卧槽!明天开始还要领操!那就更傻逼了!
裴寂跑到蒋华办公室,急吼吼地叫:“我不干体育委员!”
蒋华正批着作业, 闻言抬起头,薄薄的眼皮从下往上扫他一眼,笑道:“哟!我们小霸王也有怕的时候?”
裴寂脖子一梗:“笑话!我怕什么?”
“不怕,那就回去吧。”蒋华挥挥手, 就这么把他又打发回来了。
“体育委员,我裴哥当了体育委员哈哈哈哈哈……”仇浪趴在走廊栏杆上笑得前仰后合,“这太梦幻了裴哥, 你选了物理化学就够惊悚了, 你怎么还当了体育委员?”
“笑几把笑!”裴寂恼羞成怒,“老子选物理化学是因为文科班女生多, 忒特么烦!鬼知道那什么体育委员怎么落我头上了……笑笑笑, 黑球你过来, 靠我近点再笑……”
仇浪的外形长得非常有特色,皮肤黑得好像非洲人,又因为他姓qiu,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黑球。
眼看裴寂发飙了,仇浪撒腿就跑,裴寂跟在后面追。
这会全年级都在大扫除,整个走廊和过道里到处是人。
谢云书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提着一个装满水的塑料桶往楼上走,王府景和他隔了一个台阶,笑道:“我发现你瘦归瘦,力气倒是很大,这么满满一桶水你跟拎菜似的。”
“以前在家做惯了,”谢云书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侧身跟王府景说话,“这玩意能有多沉……”
一句话没说完,忽见王府景脸色大变:“小心!”
谢云书回头,前方一个庞大的身影对着他横冲直撞过来,他下意识要避开,却还是晚了。
仇浪跑在前面倒是及时闪了个身,后面的裴寂刚从拐角冲出来,刹车不及,跟个失控的小坦克一样直直朝谢云书撞过去。
“嘭!”两人撞了个满怀。
谢云书的桶掉在地上,“咚咚咚咚”沿着台阶一路弹下去,水流了满地。
还好他及时拉住楼梯的扶手稳住身形,否则他和裴寂两个人都可能一起栽到台阶下去。
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是筋骨,这一撞之下两个人疼得嘶嘶抽气。
“我日!”裴寂眼前直冒金星,又火冒三丈,“哪个傻逼走路不长眼睛,要死啊!”
谢云书捂着前额也是头晕目眩,被裴寂的倒打一耙气笑了。
“书呆子你特么眼瞎啊!”裴寂看清是谢云书,骂了一声又去追仇浪,“黑球你给我站住!看我不削死你!”
“你怎么样谢云书?没事吧?”王府景担忧地问。
谢云书撑着前额,晃了晃脑袋。
“裴寂也太过分了,”王府景是瞅着裴寂跑远了才敢小声嘀咕,“明明是他撞了你,不道歉就算了,还骂人……”
谢云书走下台阶捡起桶,王府景看他没什么事的样子也跟了过来,帮他捡起另一根拖把:“我陪你再去打一桶吧,没办法,那是裴寂,咱们惹不起的。”
谢云书往楼上又看了一眼,不怒反笑了。
裴寂和仇浪一直追打到了五班那里,五班是政史班,几个男生围在后门的位置正在聊天,有个顶着一头绿色长发的杀马特吹了个口哨,带着嘲意谑笑着喊:“裴寂,当体育委员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拉风啊?”
裴寂正扭着仇浪的胳膊踹他屁股,一转头看到那人,厌恶地啐了口:“关你鸟事?”
这个男生叫刘明洋,绰号“流氓羊”,也是海中一霸。
刘明洋跟裴寂,有点王不见王。
但他们两人又有本质的区别。
裴寂虽然是个小霸王,但他是那种“你不犯我,我也懒得理你,你若犯我,我往死里弄你”的人,而刘明洋背后的水就有点深。
2002年左右,海滨市的黑恶势力还未完全清除,刘明洋的哥哥是整个海滨市最赫赫有名的“大哥”。
裴寂和刘明洋在学校里都有各自的拥趸,不过裴寂的小团队被称为“F4海中分4”,刘明洋的团伙被叫做“洪兴帮海中分帮”。
一个公子党,一个古|惑|仔。
前者飞扬跋扈,后者无恶不作。
裴寂其实看刘明洋不顺眼很久了,他之所以没跟这人动上手,是因为裴寂有个表哥跟刘明洋的亲哥是把兄弟,俩人被攒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但这会裴小爷正不爽着:“滚远点去,老子今天不想给你脸!”
刘明洋毕竟是身后带着一票小弟耀武扬威惯了的大佬,当即脸色一沉:“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跟你说话呢!”裴寂的身高在整个高二年级都是拔尖的,逆着光往门口一站,有种孤拔挺直,刀山壁刃一样的锋利和压迫,他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孙子。”
“嘭嘭嘭嘭!”
几个围在刘明洋旁边的男生全都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开学第一天,高二九班的体育委员新鲜出炉后不到半小时,就在五班门口以一挑N,打得鸡飞狗跳。
谢云书第二次提着打满水的桶上来时就见半条走廊堵得水泄不通,整个楼层里全是“呜呜哇哇”的助威和欢呼声,high得连天花板上的粉尘都扑簌簌往下抖。
教导主任刘必仁被堵在最外层跳着脚,喊得声嘶力竭:“统统给我回教室!不许打架!不许围观!都给我回教室——!!!”
九班里,大半学生兴奋得嗷嗷叫。
“裴寂也太能打了!一个人单挑五班N个刺头!”
“那狠劲,简直了,流氓羊眼睛圆又圆,一拳下去捣半边!”
“以前只是听说,今天才算是亲眼见着了,碉堡了!”
刘明洋在整个学校里都是臭名远扬的,即使是同年级的人被他动辄打骂甚至勒索的都不少。
天下苦流氓羊久矣。
所以裴寂这一架打得很收人心。
九班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裴寂这一场架打的不仅仅是他的个人战绩,作为咱们班的体育委员,他打出了九班的气势,打出了九班的威武——”
倪俊杰高举起拳头号召九班全体:“我建议我们给裴寂颁发一个奖励,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我们给他发一个锦旗吧?”
“这个主意好,锦旗上写什么字好呢?”
“行侠仗义!”
“虎胆龙威!”
“海中小成龙,壮哉我裴哥!”
热火朝天的讨论声里,裴寂的声望达到了他人生的峰值,眼看着要成为全九班的偶像了。
谢云书就在这样群情激昂的氛围里忧愁地托着腮,婊气冲天地开口了:“咱班体委这么彪,以后我们要是做早操不认真,会不会被他打断肋骨?”
“……”
“不跑一千米,会不会来个膝盖重击?”
“……”
这一番灵魂拷问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好半晌后,毛旭杰小心翼翼地说:“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暴|力行为不应该过分鼓励吗?”
“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这么觉得。”
“抵制暴|力,人人有责。”
一只小狼狗咬坏蛋的时候当然是大快人心,但只要一想到他的窝就搭在自己身边随时能反咬一口,谁也振奋不起来了。
预备铃响,裴寂肩上搭着校服从前门进来,一手扒拉着乱成鸟窝似的头发,从一排排座位间走过。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
裴寂敏感得察觉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儿有点不一样,但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他拉开凳子,坐下后一阵咣里咣当,戳戳谢云书的后背,踢踢谢云书的脚。
裴寂从后面扒着谢云书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威胁:“刚你撞到我了!”
谢云书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海中小成龙,壮哉我裴哥”?
校园偶像?海中之光?扛把子中的泥石流?
你还是老老实实当裴小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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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的生活繁琐而紧凑,高二才开始学校就安排上晚自习了,谢云书这晚回到家都快十点半了,家中客厅却依然灯火通明。
他推开门,里面四个大人齐刷刷看过来。
谢云书的眉尾扬了扬,四姨四姨夫这么晚了还在家?
“爸,妈,四姨,四姨夫。”
“嗳。”几个长辈都应声。
“饿了吗?”祝君兰站起来往厨房走,“妈给你焖了红烧肉。”
谢云书原本晚自习前在学校附近吃了一大碗牛肉刀削面,面条足有六两,肉的分量也很足,可是几节晚自习一上,摸摸肚子,又饿得饥肠辘辘。
没办法,现在的他正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这辈子营养太好,老妈每天要求喝两瓶牛奶,鸡鸭鱼肉顿顿不断,现在的身高已经超出前世了,184公分,进出自己的卧室都要低头。
祝君兰给儿子留了满满一海碗的红烧肉,浓油赤酱,块块肥瘦相间,配黄澄澄金灿灿的鸡蛋炒饭。
“爸,妈,四姨,四姨夫,你们都吃了吗?”谢云书问。
祝君兰把筷子递给他:“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的。”
“玲玲吃了吗?”
“玲玲九点就到家了,已经睡了,问她她说不饿。”
这么早就睡?谢云书往裔玲玲的卧室门看了一眼,小丫头每晚睡前都会跟他说笑一阵的,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裔玲玲开学也有几天了,谢云书问过她新学校怎么样,她都说还行,谢云书思忖着要挑个时间去四中看一看。
谢云书坐在餐桌边吃饭,大人们继续先前中断的话题。
“十个平方的小格子,他们也敢要二百万,这是做梦呢,就算他们家里地板铺了黄金也没人给二百万啊!”钟佳明气息不稳。
钟佳明今天让他妈去十字街溜达了一圈,果然整条街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要拆迁的事。
钟妈不是老原住民,平时除了收租也不多往十字街跑,她很少跟人说自家的事,所以也没人知道她儿子就在土地局,但她那位房西是个大嘴巴的,钟妈没费什么劲就从房西那收到不少消息。
十字街的人已经做足了“战斗”准备,他们甚至自发组成了“谈判队”,就等着拆迁办上门。
钟妈把情报转达给钟佳明,他这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钟佳明在家里跟祝君梅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来祝君兰这里集思广益。
“每个平方三千五,加等面积*2倍的安置房或者等面积的新商铺,低于这个条件,谁都别想拆,谁要是私自跟拆迁办签了字,谁就是十字街的叛徒!”钟佳明学着这句话,咬牙切齿。
这种条件根本没得谈,没法谈,别说海滨市,就是京城申城,羊城鹏城,也没有这么补偿的。
“妹夫啊,其实昨晚我就想提醒你的,”谢祖望说,“十字街不是个好差事,以前我在村子里,那是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啊,我都听说十字街为拆迁闹过几回事了,你们官|场上的那些猫腻我是不懂,但这玩意真要是个香饽饽,能轮到你挑大梁?”
钟佳明涨红了脸,话糙理不糙,他知道谢祖望说得有道理。
祝君兰不悦地给了谢祖望一肘子:“你现在放什么马后炮呢!”
谢祖望叫道:“这怎么叫马后炮呢?我要是昨天跟他说那不是触人霉头吗?”
确实,这些话如果昨晚由谢祖望说出来,那就有眼红拈酸见不得人好之嫌,但今天钟佳明自己提出来,这话就不显得那么刺耳了。
祝君兰不耐烦:“夹住你那两片嘴!”
谢祖望不服气:“你每次说我的时候没有理就叫我夹住两片嘴!”
祝君兰回他个白眼,想了想,给钟佳明出主意:“小钟你也不用跟领导说这事你办不成,咱去医院开个住院单,就说你生病了,要住段时间医院,等这件事过去你要是还想回单位就回去,要是不想回去,就自己做个生意,现在什么生意都好做,自己干还没人管,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祝君梅看向钟佳明,这也是她今天思索出来的方法,沾不起只能避开去。
钟佳明紧咬着嘴唇,心有不甘。
钟佳明的父母都是吃公家饭的,他从小到大都很努力,一路念到名牌大学毕业,还当了选调生,家庭的影响下,走仕途是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选择。
之前钟佳明被调到分局沉寂了好一阵子,本以为上头调他回来是要重用他,其实就是拿他当个投石问路的“石子”。
一只温凉细腻的手掌放在他的手背上,钟佳明一抬头,就看到祝君梅心疼和担忧的眼睛。
祝君梅的前夫现在是土地局的三把手,钟佳明遇到的打压跟此不无关系。
但钟佳明从没觉得自己是被祝君梅连累的啊,他也不想让祝君梅为此介怀。
……可能自己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吧。
钟佳明反手握住祝君梅的手,他点了点头,说道:“二姐,姐夫,你们说得有道理,我明天就去辞职。”
一时之间几个大人都沉默无言,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无奈忧伤。
谢云书吃着蛋炒饭配红烧肉,他妈的手艺非常好,鸡蛋炒得软嫩鲜滑,红烧肉痩的不柴肥的不腻入口即化满嘴油香……再看看他爹妈愁眉不展,四姨和四姨夫还牵着手无语凝噎的场景,嘴里的美味都不香了。
是时候轮到我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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