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我的渣攻皇帝重生了>第321章 殷栾亭 凡尘之人(前世,慎点)

  江南多雨,而这一年的江南雨水比往年更加丰沛,仿佛天人也有伤心事,想要借着雨季哭个痛快。

  因为连日下雨,空气格外湿润,被子好像永远都是潮的,贴在身上透着湿冷。

  在这样的天气下,殷栾亭浑身的旧伤全都剧痛难忍,连日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睡得着,只有困极了才能勉强眯上一会儿,但过不多久就又会疼醒。

  他腿上的旧伤发作得尤其厉害,之前便已经走不得路,现在更是连床都下不得了。

  日复一日,这样的折磨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秋祁伺候在床边,也熬得眼底全是血丝,他跟随殷栾亭多年,殷栾亭的性子他是最明白的,他的将军犟啊,就算疼死也不会大声嘶嚎,他永远都学不会怎么让人多心疼他一些。

  他只会像现在这样,抿着唇、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静静的忍着,若不看那苍白如死的脸色只看神情,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只有有时疼得受不住,才会来回的翻身,可是无论他怎么翻,都不会让他舒服哪怕一点儿。

  秋祁知道他身上有多么难受,少年跟随,殷栾亭身上的每一处伤他都知道,他知道他哪里疼,可是他帮不上忙,甚至安慰不得,因为他不是他家将军心底最挂念的那个人。

  这段时日将军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就算再不想面对,他也知道,也许分别的日子正在临近。

  殷栾亭躺在床上,白发里已经寻不出多少青丝,脸上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放在身侧的手瘦得如竹枝一般,正紧紧的握着,凸出的骨头泛着惨白。

  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轻轻睁开了眼,就看到半跪在床边的面容憔悴的秋祁眼眶再次被红色铺满。

  他勉强笑了笑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睡一会儿吧,前夜你守着我,昨夜还守着,铁人也经不住这样熬。”

  秋祁见他睁眼,马上凑上前去,用轻松的语气轻声回道:“属下年轻力壮,也是吃惯了苦的,身体结实着,哪里就经不住熬?将军你要不要喝口水?”

  殷栾亭摇头道:“不喝了。”

  秋祁尽量将眼睛睁大些,免得让眼眶中的泪掉下来。他知道殷栾亭为什么不肯喝水,他是怕喝多了水,来回方便太折腾,现在每一次下地、挪动,对他来说都是酷刑,就算是再不怕痛的人,到底也是肉长的,能少折腾些也是好的。

  殷栾亭知道秋祁心里难受,但也不知该怎么开解,毕竟他的身子是好不了的了,他不能好,谁也开解不了秋祁。

  这孩子太轴了,只一心跟着他,怎么都不肯走,看来只要他一日不死,秋祁就一日不能得解脱。

  秋祁将手伸进被子里,在他的小腿上缓缓揉着,温声道:“属下刚才去看了天色,天边已经出了点亮色了,想必很快就能放睛,到时候将军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殷栾亭轻轻翻动了一下,道:“那很好啊。好了,别按了,我已经好多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秋祁并不肯走,手上也不肯停,虽然没什么用,但这样按着总比不按要舒服些,他轻声道:“我也寻空睡了不少,这会儿将军你让我睡我也睡不着……您别赶我了,让我在这儿吧。”

  殷栾亭再次轻叹了一声,没有再做声。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大限将至,秋祁想守,就让他守着吧,也免得将来想起会觉得遗憾。

  半夜的时候,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秋祁喜出望外,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回来对殷栾亭道:“将军!雨停了!明天一定会是个大晴天!属下明天带您出去晒晒太阳!”

  然而殷栾亭并没有应答他。

  秋祁心下一抖,连忙扑到床前,见殷栾亭的眼睛闭着,一点声息也没有。

  秋祁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在感觉到轻微的气息拂动时,他的身子才像一下子脱了力般跌坐在了脚踏上。

  他试着轻推了推殷栾亭,果然,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是又无声无息的昏迷过去了。

  他怔怔的看着殷栾亭的脸,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叫醒,或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外面的雨停了一会儿,居然又下了起来,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秋祁瞪着窗外的雨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压不下的恨意,恨得他想要放声去嘶吼、想要摧毁一切能看见的东西、杀掉一切能看见的人。

  他不知该去恨谁,或许是恨自己,将军救了他,他却救不了他的将军,终究是个无用的人。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殷栾亭在昏迷中无意识的发出一声痛哼,秋祁连忙用袖子抹了把脸,扑到床沿上低声唤道:“将军?将军你怎么样?”

  殷栾亭在持续的钻心剧痛中醒过来,耳边是一片隆隆声伴着哗哗雨声,也不知是真实还是自己耳中的轰鸣,他的嘴唇完全呈现出灰白色,细瘦的手指抓着身上的被褥,紧咬着牙关,脖劲处的青筋绷了起来,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对抗疼痛,无力再回应秋祁。

  可能是快速的喘息引动了咳嗽,他开始咳了起来,随着咳嗽,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溅出来,枕头被褥和他自己散落床上的白发上落满了红梅。

  秋祁拍着他的背,看到他如此的辛苦,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低声道:“我去寻大夫。”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殷栾亭抓住了袍角,他回过头,见殷栾亭微微张开唇,声音轻得有如蚊呐:“算了,你也知道我这毛病,大夫来了……咳咳……也没有用,大雨天的,出门不易,何必白白劳动人家跑一趟……算了……”

  秋祁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来江南三年了,殷栾亭的身子垮得太快,刚到这里时还不常咳血,到现在已经是家常便饭,全身的旧伤都出来凑热闹,似乎是要用这种让人绝望的痛苦来惩罚他年少时对自己身体的不爱惜。

  他已经将能请到的大夫都请了一遍,可所有人对殷栾亭的病都是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开一些止痛药剂,那药刚开始还有用,后来也不顶用了,只能忍着,可是这样忍,何时才是个尽头?

  秋祁只得转回身,拿了帕子擦了殷栾亭额上的冷汗和唇角的血迹,又默默的给殷栾亭顺气、按腿,他将自己的双掌搓热了,捂着殷栾亭的小腿,只希望他能好受些。

  或许是他的忙活起了作用,在呕出一大口血后,殷栾亭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些,他侧身躺在床上,轻声道:“秋祁,别忙了。”

  秋祁摇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泛起的念头是若是他能替了殷栾亭忍受这痛该有多好。

  殷栾亭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秋祁,我恐怕,不成了。”

  秋祁猛的抬起头,勉强笑道:“将军你……不要胡思乱想……不会的……雨马上就会停的……明天就会晴了的!”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映着殷栾亭灰败的脸色,显得分外不祥,他摇了摇头,温声道:“秋祁,你我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人,生死之事,还会看不开么?”

  他想笑一笑,可是气息总是不够,胸中痛成一片,已经分不出是哪里痛了,他闭了闭眼睛缓了口气,才又道:“你该……为我高兴的,死了,就不用再受苦,这些年,我也疼怕了。”

  秋祁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痛,能让铮铮铁骨如殷栾亭说出“疼怕了”这样的话,他不知道他的将军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楚。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心拧成一团,让他说不出话来。

  殷栾亭看着他的神情,又叹了一声,这会儿他的声音居然平复了许多,不再那样难受,说话也顺畅得多:“我啊,一生征战,杀孽太重,注定是不得好死的,这些都是老天给我的惩罚,罚得够了,就该放我走了。秋祁,你不要难过,当年我们那么多过命的兄弟全都死了,我却有什么死不得的?”

  秋祁只是摇头,许久才扑跪在床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不,将军,不是,您没有罪孽,您 没有……您一生为国,这是功绩,不是孽……这不是……不是孽……”

  殷栾亭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好了,别哭了,我之前说,让你把我的骨灰带回京城,你还记得吗?”

  秋祁知道,他是要交待后事了,现在不是悲伤哭闹的时候,于是将手死死的抠着床边的木板,用尽了力气才尽量平静的应道:“属下记得。”

  殷栾亭长舒了口气道:“我以前就喜欢江南美景,只是一直忙碌,来不得。这一次,来这里住了三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想想,也没什么可求的了。父亲说,殷家祖纹会给我留一席之地,你带我回去,将我葬入殷家坟地,我便也算……落叶归根了。”

  说到这里,他轻不可闻的低声道:“那里地势高,正好能看得见……皇宫。”

  秋祁俯趴在床头,额头顶着殷栾亭瘦削的肩膀,不想让自家将军看见他止不住的眼泪,口中低声应着:“好……属下记得了。”

  殷栾亭歇了一会儿,才又道:“之前我说,让你将我的骨灰送进皇宫让他看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人之将死,什么恩怨都想开了……终究他不欠我的,淡了,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从前做事确实……没顾忌,欠考虑,他是皇帝,有猜忌,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三年了,他或许……已经忘了,算了吧。”

  秋祁趴在那里,没有作声。

  殷栾亭又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你要记得,不要随我来,也不要与他起冲突,他到底做久了皇帝,性子……不比从前了,若惹恼他,招来杀身之祸……不值得,我还指望着你……每年清明,为我祭扫。”

  秋祁哑声应答:“好。”

  殷栾亭放下了心事,慢慢的合上了眼睛,许久,才再次喃喃出声:“你……秘密入京,将我下葬后,就离开京城吧,远离是非,好好儿的,不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不可一时意气,免得激怒了他……迁怒于我的旧部……你明白吗?”

  秋祁忍不住泄出一丝悲声,声音越发低哑:“将军为他付出良多!他总不至……如此绝情!”

  殷栾亭又睁开眼来,最后一次叹息,发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啊……那晚,他说……我只要权……他已经疑我要权,便是……已经不信我的为人……人心若变了,那我做什么……在他眼里或许都是错……我离京……其实冲动了,没有为振山他们……安排好……后路……总之,不要挑起两方对立,我不能拿振山他们的前途性命,去赌他不会狠心……他终究……是皇帝啊……”

  他长长的叹气,自己劝着自己:“星星啊……天上星……凡尘之人……摘不得……是我错了……”

  念着念着,他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喃喃的道:“秋祁,我……不疼了……”

  秋祁应了一声,可这次等了好久,也没等来殷栾亭再出声,他趴在那里,感觉到额头顶着的肩膀越来越冷,冷得他如坠冰窟。

  天明时分,大雨终于停了,太阳也终于探出云层,射进屋内一缕阳光。

  秋祁依然跪在床头,被这缕阳光晃了眼,才终于抬起头来。他睁开的双眼中血丝遍布,怔怔的看着床上的殷栾亭,如傻了一般。

  殷栾亭的眼睛半睁着,里面没有半分神采,眼角一缕淡淡的泪痕没入发间。

  他的神色很平静,不是忍着剧痛强撑着的平静,而是真正的远离了痛苦的安宁。

  秋祁抬起手,轻轻搭在殷栾亭的眼皮上,缓缓合上了他的眼睛,口中轻声道:“将军……再也不会疼了,也好,您的苦,结束了。”

  今天是秋祁盼望已久的大晴天,可惜殷栾亭没能捱过那个雨夜,没能等到温暖的太阳升起。

  秋祁给殷栾亭整理好了衣冠,神色平静的去院子偏房里扛出一口棺材,将殷栾亭抱入棺中,双膝跪在地上合上了棺盖。

  殷栾亭的这个身体,对于结果他们心中已有准备,早在半年前殷栾亭就已经让秋祁给他备好了棺材。

  傍晚时分,不少人都看到一个身形瘦高、束着高马尾的黑衣男子肩上扛着一口黑漆棺材缓缓走过长街。

  黑夜里,熊熊火光照亮了秋祁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也让他最后一次看清火光中殷栾亭的面容,他跪在地上,很想要放声嚎哭,可是却又没有那份力气,只能呆呆的看着火光将那人吞没。

  第二日清晨,依然是个好天气,秋祁将一个黑色的骨灰坛牢牢的系在胸前,仔细锁好院门,飞身上马,一路扬蹄向京城奔去。

  将军,您想他,属下看得出来,属下带您去见他,好不好?

  我好想,看到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