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月轻喘了几口气，又喝了口茶水压了压，这才轻声道：“你太不了解恒国公府的力量了，我挣扎十几年做不到的事，殷二公子若是肯出手，却是易如反掌。”
竹苓咬着唇角道：“可是……他会肯帮姑娘吗？”
张青月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而且他只是我最后能走的一条路，不到最后，我不会求他。事情发展到今天，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走向，如今张府举家迁移，一切都乱了，我不信他还能继续藏着我娘的骨灰，今夜我要再去探查，只要他将娘的骨灰拿出来，我便能想法子把娘抢回来。”
竹苓惊恐的道：“不行啊姑娘，你的身子这样差，上次夜探吓掉了奴婢半条命去，不一样什么也没探出来？那个药对身子损伤太大了，你上次为了夜探吃了一次，这些天一直虚弱不堪，可不能再吃了呀！既然姑娘说了只要殷二公子肯出手就一定能成功，为何还要自己去冒这个险？”
张青月神色疲惫的道：“我本也是注定活不了几天的人了，损伤不损伤又有什么关系？不到走投无路时，我实不愿骗人情感，我利用二公子对我的几分钟意走到这一步，已经十足对不住他了，若能在嫁过去之前就拿到骨灰，对他对我都是幸事。
张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是最乱的时候，明天一早出发的话，不正用的行礼今晚都会提前装车，娘的骨灰也许就在其中，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若此次还是不成功，便只能依靠二公子了，只要拿到了娘的骨灰，我一定会给他一个交待，不至于损他名声。”
她目光幽幽的道：“丧妻，到底要比受人愚弄、娶个妖物做正妻要好听得多。”
竹苓的心都要疼碎了，啜泣着道：“姑娘，你不要这样说，你是个多么好的人……你不是……不是……妖物……姑娘，如果二公子是真的喜欢你，说不定……说不定他会体谅你的难处，将来……”
张青月抬手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温声打断了她：“没有将来，竹苓，二公子不欠我分毫，我们不能要求人家体谅我，这世间，我也待够了，我想去找娘了……我真的好想她……”
她将清瘦的身子靠进椅背里，头微微低垂着，缓缓合上了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吗竹苓，在娘的身边，我也曾是手心里的珍宝，不是别人可以随意践踏的鞋底尘……下辈子，若能坦坦荡荡的做个清爽男子该有多好？不，还是不要再有来世了，就这样吧……睡了……就不要再醒来了……”
临行前的夜里必然是忙乱的，张府中的下人们能散的都散了，只余家生奴才走不脱，只能跟着主子踏上远途。
奴才们收拾着行李，将今夜和明晨用不上的行李物品一样样先装上车，张新月这几日精神很不好，哭叫着不想走，被不耐烦的张齐命人关回房里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下人们才终于去休息，天不亮就要出发，他们只能短短的睡上两个时辰，因此倍加珍惜这一点点休息时间，府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一个身形高挑瘦削的黑衣人借着西院外的一棵大树跃进院子，轻手轻脚的将马车上装好的行李物品都翻看了一遍，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想了想，去了主院，将张齐的书房库房地下室等等房间能找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屋子几乎都被搬空了，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他几乎将张府找遍了，连祠堂都寻机找过，却一丝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他看了看天色，一咬牙，摸进了张齐的寝室。
这是最不可能的地方，试问谁会把死人的骨灰放在日常起居的卧室之中？不过别的地方都没有，明天张齐就要走了，他不可能不带走骨灰，或许会将骨灰拿出来放在身边，明早直接带走也说不定。
张齐正在黑暗中熟睡，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将屋里能查看的地方都翻看遍了，根本找不到，他逐渐开始焦躁。
黑暗中突然传来张齐的声音：“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黑衣人僵住动作，慢慢站直了身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在月光下更显得体态清瘦而修长。
张齐坐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你今日看起来格外康健，是吃了什么东西么？”
黑影没有答话。
张齐也不生气，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外祖有几张旧方子传给了你娘，我问她要过，她说什么都不肯给，果然是把好东西都给了你。”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让你常年病弱的身子都能身轻如燕，你以前却从没用过，想来这东西并不全然都是好处吧？”
黑影始终沉默，仿佛打定了主意不肯与他说话。
张齐低笑了一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根看起来很陈旧，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头簪子，声音温和的道：“这是你外祖带着你娘逃难时用滕枝给你娘做的簪子，你外祖死后，你娘一直倍加珍惜，是她的心爱之物，她死了，我也没舍得扔，一直留着。”
黑衣人终于缓缓转过身，开口是清亮的男声：“你想要方子？”
张齐道：“你果然打小就聪明，我拿它，换你手里的方子怎么样？”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怎么样。你把娘的骨灰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齐低笑了一声道：“你拿你爹我当傻子吗？我若是把你娘的骨灰给了你，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咬我一口，让我不能活着出京。”
黑衣人再次沉默，好久才平静的道：“我活够了，既然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我想要的，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张齐很是怪异的笑了一声道：“好啊，但我死之前，一定会想法子把你娘的骨灰倒进臭水沟里，就丽春院后面那条沟怎么样？那里迎来送往的，热闹。
要不然，我干脆把骨灰吞了也好，让她永远都跟我分不开。”
黑衣人轻喘了几声，几番忍耐，还是重重的咳了两声，蒙面巾下隐约有血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