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祁是个利落的人，说走就走了，以长孙星沉现在的状态肯定是追不上的，皇帝的手撑在地上，一阵阵的眩晕让他几乎坐不住，他喃喃的道：“栾亭，若是秋祁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你交待……”
他在黑暗中一点点摸索，摸到殷栾亭的衣角便又爬上前去，自己摸索着靠着洞壁坐着，抱着殷栾亭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裹着他，一只手贴在他的胸口上，继续数着他的心跳声。
如果掌下的这颗心不跳了，他想他守不了下一个十二年。只可惜，鸿桢还没来得及长大。
时间缓缓流逝，外面天光渐亮，从洞口投射进一点微弱的光，长孙星沉终于能一点点的看清怀中人的脸。
他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就连双唇都是灰白的，这个不祥的脸色似乎是在告诉他的身边人：这个人的生命已经如同那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灰。
不过幸运的是，殷栾亭的呼吸心跳虽然微弱，却一直没有停止，那样坚韧而固执的坚持着，不肯离开。
长孙星沉抱着他，贪婪的看着他的脸，他想把这张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脸再记得牢一些，万一还有下辈子，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怕他现在再不多看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这次南疆死士出动大批高手，目的就是要殷栾亭的命，那些毒兵器想来也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绝非善类，他们的这次生死大关，怕是不好过。
洞口再次传来动静，长孙星沉眯眼抬头，看见秋祁提着那把染了刺客鲜血的钢刀走了进来。
长孙星沉向他的身后看了看，没看到人，心都沉了下去。
秋祁走到近前直接单膝跪地，垂下头低声道：“属下无能，回到营地时，两位先生已经失去了踪影，属下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长孙星沉闭了闭眼睛，道：“那有没有看到尸体？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秋祁道：“没有。”
长孙星沉沉沉的吐出口气，低声道：“暗龙卫呢？”
秋祁摇了摇头道：“也不见了，属下只看到了……忽律和篆愁的尸体。”
长孙星沉眉头一动，抬起的眼中带着一丝隐痛：“忽律和篆愁战死了？”
暗龙卫是殷栾亭为了他精挑细选、花费了巨大心力培养的暗卫。
他们大多是战场或边境等地的孤儿，数量不多，也并不是从小培养，但个个身怀绝技、忠诚度极高，除了王二狗，都是由他亲自赐名。
这些暗卫平日里高来高去，并不时常出现在他的面前，但却是他真正能交托后背的心腹，折损任何一个，都似是从他身上割肉一般。
秋祁低声道：“是。”
长孙星沉又闭了下眼睛，才道：“你在哪里看到的尸体？将来还能捡得回去吗？”
秋祁做为殷栾亭的身边人，自然也与暗龙卫们有交情，心里也是难受，声音中带着沉重的暗哑：“就在之前战斗的地方，时间紧急，属下只在林中草草挖了个坑将他们掩埋，并做好了记号，等此次事过，再来将他们的尸骨迎回京中。”
长孙星沉道：“你现身掩埋尸骨……高轩他们已经走了？”
秋祁道：“是，属下顺着痕迹悄悄追上他们探听了一下，高轩声称陛下遇害，带着剩下的禁军护送随行官员回京了。”
长孙星沉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冷声道：“如此着急，想来是忙着回去拥立新君了，朕没有子嗣，估计是想立我那不成器的七弟。”
秋祁垂着头没说话。
长孙星沉眼皮微垂着坐在那里。
这次真的是跌了个大跟头。
前世江阳水患，哀鸿遍野，幸存灾民恨朝廷恨得心头滴血，变成了一群失去理智的暴徒，他们不知如何打动了几个武功高绝的江湖侠客，在那一年的冬季夜闯宫闱刺杀皇帝，高轩在那一场战斗中不幸身亡，是以长孙星沉从来没有想过高轩会叛。
是他太过于相信前世的判断了，自重生之后，一切都太过于顺利，无论是江阳水患还是殷栾亭的回心转意、毒伤治疗都很顺利。
但是他忘了，世事无常，很多事都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变动而变得面目全非。
江阳水患结果的改变，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忠直的李云峰没有死，本该来不及查清二皇子死亡真相的高轩，也没死。
是他大意了。
或许正像高轩自己说的，若他不知道杀死老二的人是皇帝，他就能对皇帝效忠一辈子。所以在刺了皇帝一剑之后，他会那样痛苦的嘶吼着“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皇帝抬起眼，道：“朕看过地形图，露华山，位临九龙山。”
秋祁一愣，道：“是。”
皇帝眸色深深，声音低沉：“高轩为了这次刺杀，与南疆死士相互勾结，定然下了不少功夫，随行禁军之中，至少得有一半以上是高轩的人，而剩下的小半，估计都在昨夜战死了。现在朕与栾亭都受了伤，不可在这些狼子野心的人面前露面，又无法抢先回京，那就只有另辟蹊径。”
秋祁想了想，道：“九龙山乃是皇陵之所在，陛下的意思是……守陵军？”
皇帝微微点了下头，手指轻抚了下殷栾亭的脸，眸光阴郁的道：“此次若能活着回京，就是清算的时候，参与了此事的，一个也别想活。”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绝不歇斯底里，但却阴寒彻骨，好似从地狱透出来的幽风。
秋祁垂着头，偷偷攥住了自家将军的衣角，并不想劝皇帝理智。
只是皇帝的阴郁只在瞬间，很快便又似恢复了正常的问道：“昨夜追来的女刺客还剩几个？”
秋祁道：“四个。”
皇帝又点了下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到了九龙山，九龙行宫之中有太医，正好给栾亭看伤。”
秋祁看了看被他抱在怀中的殷栾亭，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他只怕，他家将军坚持不到九龙山，估计皇帝心里也知道，只是固执的想给自己一线希望而已。
而就在此时，一直安静躺在皇帝怀中的殷栾亭突然弹动了一下，干呕了几声，似是要呛咳。
长时间照顾殷栾亭的皇帝条件反射的将他面朝下倾过身去，殷栾亭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来，那血红中带黑，还夹杂着凝结的血块，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