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星沉披上外袍，坐过去将殷栾亭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整理着他头发，口中道：“倒不是他不想投，只是老二善谋，心思深沉，又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他，否则，他早就颠颠儿的跑去投靠了。”
殷栾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就在长孙星沉以为他累极了睡着了，正要拽条薄毯给他盖上时，听到怀中人低低的声音：“当年二皇子代皇帝南巡时被弹劾贪墨，遣送回京的路上出了意外，马车坠崖，尸骨无存，是你暗中下的手吧。”
长孙星沉去够薄毯的手一顿，复又继续向前，抓了薄毯抖开，轻轻盖在殷栾亭的身上，声音低沉的道：“四哥善战，当年南疆扰边，四哥请战前去，却在战场上被人在背后放了冷箭，死在自己人手里。我偶然间发现，是老二动的手。”
殷栾亭没了声息。
当年众皇子之中，除了太子温厚，只有心大无边的四皇子对年幼的长孙星沉释放过善意，四皇子战死的消息传回，德妃疯了，长孙星沉也大受打击，那几日连他偷带入宫的白玉糕都吃不下，他说他偶然发现四皇子死因，其实必不可能是“偶然”。
长孙星沉自顾自说道：“四哥这个人，说好听了是骁勇善战，说难听了就是有勇无谋，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当个武将，从来没有动过储位之念。就连疯狗一样的老三都没有打过他的主意，我一直不明白，老二为什么要杀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年德妃受宠，得罪了老二的母妃，老二这么做，只是想让德妃难受而已……他确实想的不错，四哥一死，德妃就崩溃了，生不如死的撑了几年就没了。
还有大哥的龙袍案，也是老二的手笔，父皇知道，却还是顺水推舟废了大哥的太子位，将他赶去了皇陵。
但去皇陵，好歹留了条命，他陷害大哥，也是为了夺嫡，可杀四哥，却是为了后宫女人的争斗。在战场拼杀的四哥，竟是死在后宫女人们的几句口角里，你说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件事我都能查到，父皇却不知道，这个态度，跟对大哥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更冷漠。
当年老二被弹劾，说是遣送回京，可以他的智谋，回了京，必能为自己脱罪，我……不想让他回来。”
闭着眼睛的殷栾亭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长孙星沉马上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指，低头看着他的脸道：“栾亭，这件事，我一直没敢让你知道，是因为知道你刚正的性子，怕你知道我残杀手足，觉得我阴狠……原来你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装不知道……”
殷栾亭睁开眼睛，直视着他的目光道：“你自小有侠义之心，别人待你三分好，你必还回去十分。可你却不够了解我，你若告诉我，我便可以与你一起筹谋，说不定还会亲自跑一趟。那时你羽翼未丰，算是挺而走险了，还好你做得干净，否则，没有先帝偏爱的你可无法像二皇子那样，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长孙星沉眼眶一热，低头用力亲了下他的额头，又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觉得我面目丑陋，我只瞒过你这一件大事，再没有别的了……”
殷栾亭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只是再次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往事如烟，别再想了……”
长孙星沉又亲了亲他，抱着他的身子又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晃动，怔怔的看着殷栾亭一点点陷入熟睡。
他想到前世时，所有的旧人死的死，远离的远离，全都没有了，就连老三，也在李太后逝去那年用一根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床头。
殷栾亭在时，他尚未觉得，可是在殷栾亭去后，他才惊觉，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已经随着旧人的故去渐行渐远，汇入历史长河。
却唯独留下了他。
对他好的、对他坏的，那么多人，全都没有了。他没有了爱人，甚至没有了可以怨恨的人。举目四盼，只剩自己。
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孤寂。
当大多旧人都没了，剩下的平王再不堪，只要没犯下大错，他就没舍得动。
留下这个人，似乎就还能抓住他们那个时代的尾巴，骗自己还没有被抛下。
后来直到他死，平王也还活着跟他那数不尽的姬妾玩耍，听说他后来身子不行了，面对美妾力不从心，却还是总能想到新玩法。
当年先帝膝下八个皇子，八王夺嫡何等惨烈。温厚的老大被贬皇陵永世不得出，善谋的老二坠入崖下尸骨无存，阴险的老三断腿圈禁自缢床头，善战的老四战死沙场，聪慧的老五撞刃自尽，狂妄的老八谋逆被屠，最终夺了帝位的他被养子毒杀身亡，而最享福、活得最长的反而是平庸无能、庸庸碌碌的了一辈子的墙头草老七。不得不说世事无常。
殷栾亭睡熟了，本是可以将人放下来躺着睡的，可是长孙星沉不愿，他想这样抱着，只有这样抱着，他才觉得心里踏实。
他抱着殷栾亭的身子，不敢勒得太紧，怕他睡得不舒服，也不想抱得太松，那样会没有安全感。
他背靠着车壁，将殷栾亭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胸膛上的重量，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两人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醒来。
因为下午皇帝睡着了，也就没有再出发，这会儿已经扎起了临时营地，升起了几堆篝火。
殷栾亭醒来的时候感觉腿麻得慌，睁眼一看，好这家伙，他正与皇帝抱在一起姿势扭曲的躺着，四条腿扭在一起，麻花儿似的，都快变成两条腿了，能不麻么。
他试探着收回自己的腿，不料才一动，这狗皇帝就醒了过来，意识未清就先一把抓住他后撤的腿，沙哑含混的道：“别走！”
殷栾亭叹气道：“我腿麻了，你不麻么？”
长孙星沉这才睁开眼睛，茫然的道：“怎么了栾亭？”
殷栾亭被他的无敌剪刀脚缠的动弹不得，只能有气无力的道：“我，腿麻，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