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奸相>第二十七章 围点

  风雨如晦,黑云压城。

  樊州三面环江,一面环山,易守难攻。

  夏帝吉尔格勒陈师水上,与刘钧所率梁军水师在江面展开激战,我和副宰相抵挡自山城攻下的敌军。

  历史中夏国水军乃是由刘钧创立并操练,跳过这段,夏军水战劣势暴露,吉尔格勒久攻不下,便退回江对岸修筑工事,以示决心。

  我派人清点剩余兵力、粮草、衣物,坚守城郭。

  两个月后秋水暴涨,援兵拼死送进供给,汇报外界情况,原来这段时日京城臣子罢朝抗议新政,胁迫圣上弹劾问责,形势严峻。

  后随着封锁愈加严密,樊州城周边堡垒落成,便再无援兵能突围。

  一年后,吉尔格勒发动总攻,攻破外围城廓,增筑堡垒,稳扎稳打,逐步缩小包围,我们只得退回内城。

  玉走金飞,斗转星移,不觉两载过去。

  深夜,星河满天,皓月千里,照在江面,如覆了一层白霜。

  又是一年中秋。

  我登上城墙眺望重重封锁的敌军,在静谧月色下似乎都已睡着,凝重叮嘱守卫严密关注城外动向,兀自盯着滚滚江水发呆。我已很久没听到外界消息了,不知京师如何了。

  围点打援是军事上著名的阳谋。围点是将我们孤立围困,打援则是不断打击援军,倘若不救,樊州失守在即,倘若救援,则会逐渐蚕食瓦解我们派去援兵。

  若能用好,兵力悬殊情况下几乎无解,如今也只能死守樊州,做最坏打算。

  想到这,我叹了一口气。

  还有件烦心事便是我本打算首战过后送叶潇离开,不料他也被困城中,好在他情绪稳定,甚至借口客房不够,要与我同眠。

  我被他裙下的大雕吓出心理阴影,义正辞严地拒绝,把房间让给他,跑去跟刘钧同睡。

  他家有娇妻,不会逼我日他。

  正胡乱想,却见参政和刘钧也来察看敌情。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参政对我态度已有所松动,认为我虽然人不怎么样,至少忠贞爱国,后来又发生一件事,他才彻底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那日我和刘钧趁他不在,在议事厅堂一起偷看刚从手下那借来的春宫图,正看得聚精会神,参政来了。

  他走路猫一样的,我俩也没注意,啧啧称赞厉害。

  他以为我们在讨论战术,十分欣慰,结果措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些不雅画面,上书四字——莲座观音。

  他当即面色通红,痛骂我们不正经,大敌当前还看这种东西。

  我很无辜,难道不看春宫图就能打败吉尔格勒吗?况且这穷乡僻壤已经没地方嫖娼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家,只有小黄图还有一点温暖,怎就不能看了?

  刘钧和我同样理直气壮。

  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那件事后,他彻底改变了对我的看法,认为我岂止人品卑劣,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看我都嫌脏了眼。

  我自然不在乎他的想法,他越难受便越在他面前晃,偏爱看他讨厌我又拿我没办法,还不得不听我的样子,笑嘻嘻地与他打招呼。

  每逢佳节,辈加思乡。

  他似有满腹心事,问我认为夏帝何时能退兵?

  他真是坏心情的好手,我笑容顿消,阴沉着脸,随手从刘钧手里接过酒坛,倚靠着城墙石壁,拍开封泥,仰头饮下一大口。

  夏军能围多久?

  历史上樊州守将李辉之抵御夏军七年,最终战败。此次吉尔格勒来势汹汹,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他毕竟是国君,不能长期远离国都,在不知外界形势的情况下我也不好说。

  便答:“当年贺州他会退兵是诸侯作乱,迫不得已。此番他出动精锐骑兵,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败在我手里两回,他也不好交代。”

  说到这气氛越发严肃,我们都面色凝重,各怀心思,刘钧打破沉默道:“丞相,这样耗下去迟早将大梁兵力全陷进来,不如求和吧。”

  这叫什么话?

  我激动万分,一把揪住他衣襟,反问:“我不知道求和?你当我傻吗?只要吉尔格勒肯退兵,多少钱我都给!还不是他根本不理我!”

  参政惊道:“什么,你求和了?”

  他抵抗夏军也有两年了,按理说该对双方形势都了然于胸,但感情上仍不肯接受赔款求和,性子太倔,还沉浸在鼎盛时八千万人的美梦中,认为就算这仗败了,夏人也无法真正灭亡中华。

  我冷漠地告诉他,八千万人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四川被夏人攻陷后,已十不存一,加之战乱流离,如今华夏只余五千万人。况且吉尔格勒摆明是来亡国灭种的,哪会同意议和?

  他并不气馁,思忖片刻,提出现今樊州孤立无援,苦守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七千水军尝试突围,联系援兵夹攻夏军,打通外围交通。

  我觉得此言有理,眼下城中缺兵少粮,吉尔格勒攻势凶猛,的确坚持不了多久,打了两年,他当没料到梁兵还敢突围,或能出奇制胜。

  商量过后,便由参政和刘钧负责突围,范顺与我留下守城。

  于隔夜集结,清点士兵,迅速出击。

  此时樊州城内已拿不出什么美酒佳酿,只简单斟了三杯浊酒。

  但多番合作中也充分认可他的军事才能,加上同吃同睡两年的情谊,他已经是我的头号爱将。我紧握他手,依依不舍,道:“兄长,我敬你这杯。兄长这般英雄早该受朝廷重用,话不多说,此番别过,代我向嫂嫂问好!”

  他家娇妻可算是大家闺秀。刘钧父亲去世早,幼年家境贫寒,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不知怎的被一位富家小姐看到,生出爱慕之心,常常送些糕点汤羹到他窗前,让他专心研读兵法。

  后他屡立战功,升任庐州知州,便将小姐娶回家中。

  据说两年前离京时,家中小姐已有身孕。

  估摸孩子都一岁了。

  他提起妻儿,赧然微笑道:“多谢丞相。刘某能有今日已是知足,此次突围定当竭尽全力,报陛下知遇之恩!”

  说罢彼此将两杯冷酒喝个干净。

  我心中动容,再将剩余那杯匀作两半,诚恳道:“一杯酒不足以表达小弟的敬意,这杯酒,盼兄长凯旋归来。”

  我热情地再次敬过酒,才转向辈受冷落,连酒杯都没摸到的参政催促快走。

  他早习惯了,冷淡地举手道别。

  我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披着夜色乘船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只能祈祷此次能得胜。

  此时已过半夜,我回到卧房,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隐约心神不宁,索性回到桌前,研墨提笔,翻开手记,慢慢写下几字。

  这两年每至夜里,我都会伏在桌前,将我对大梁执行新政后,经济,军事,政治,外交方面的规划记在在纸上,整理成册,包括樊州城灭后如何挽回败局,甚至亡国后如何组织残余势力推翻新王朝,将夏人逐出中原的计划。

  其实我还心怀希望。

  还盼望,即便城破了,我不在了,也有人能力挽狂澜,保卫我的国家。

  不要因为首战败了,就一路投降。

  但我又希望那样惨烈的战争不要重现,又不想看到夏军铁骑踏过每寸土地都沾染着我们汉族人的血,不想看到五千万汉人激烈地反抗后惨遭屠杀的命运,又希望他们能将文明的火种悄悄保存下去。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这座城。

  每争取一日,都是给援兵更多斡旋的机会。

  我应该相信他们,我也只能相信他们。

  窗户半开,清风将枯黄梧桐叶送至我案前,我搁下笔,拾起那尾落叶,抬头却见月如秋霜,撞入我怀中。

  我无意识地描摹着它的脉络,心里不免惦念起凌墨,那孩子从小就不贪图玩乐,几乎所有时间都拿来念书习武,吃睡都很少。

  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反倒是我心疼他,逼着他休息。

  后来有回我进宫面圣,看到小皇帝正玩蛐蛐玩蹴鞠,玩得热火朝天,那天真快乐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心中大悟,忙派人买下几笼促织,蹴鞠,以及灯笼木偶等玩具兴冲冲地送到他面前。

  他沉默地看着我,淡漠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我以为惹他烦了,仔细想想,我怎能拿小皇帝跟凌墨比呢?而且蟋蟀很吵,肯定会影响他念书,便讪讪地要收走,他却让我把东西留下。

  那些玩具我不知他藏哪去了,后来也没见过。

  蛐蛐他却养得油亮健壮,每有虫死后,我怕他伤心,便会买来新的换进笼中,就这样一直养到他十六岁离京。

  算起来,我们已有六个中秋没能一起过了,不知他现在在哪?过得好吗?可还有人欺负他?

  想想又觉得好笑,他已经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哪有人欺负得了他?但我仍会担心,仍常会梦到他小时候的模样,白净的小脸,乌黑水润的双眼满是戒备,像只受伤的小狼。每当忆起那个画面,我都想将他抱在怀中,一遍一遍地安慰道:有我在,不要怕,对不起,我来得晚了……

  眼下形势危急,不知能否还能再见,不觉心中怅然,笔尖微动,写道:

  西风落叶路漫漫,衣袂微生旦暮寒。

  只隔片云家便到,远山移人梦中看。

  刚落下最后一字,却看窗外范顺急匆匆赶来,秋风微寒,他的额头却沁出细汗。

  深夜来报,定有要事。

  果然,他接着说的便是:启禀丞相,末将刚刚检点城内将士,发现……少了两人,怎么也没找到,想来还是汇报给您定夺!

  我那藏于心底的不安在这一瞬陡然攀至顶端,心却如坠冰窟,连外袍都顾不上披,匆忙起身,边走边下令道:

  “快通知刘钧立即回城!可能有人投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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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昌化道中》:西风落叶路漫漫,衣袂微生旦暮寒。只隔片云家便到,远山移人梦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