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剑影斑斑驳驳在地上仰头望着的人身上闪过。
近了些，剑上人的真容才得以看清。
翠取山铸剑门掌门晁剑宗，剑眉星目，面无髭须，长相干净。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看着倒更像是正值而立。
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仿佛全身上下只差写上“正派”二字。
快飞入伏兽林的时候，众剑自行归一，等他落地站在柳青云他们面前时，最后那一把剑也随风化为了虚无。
“掌门！”蒙澄及一众形容落魄的弟子向晁剑宗拱手行礼。
晁剑宗环视一圈，大概已经知晓了目前的情况，最后又将目光定在了柳青云身上。
“这位是？”晁剑宗似是百年未开过口，说话声音略带沙哑。
“在下是少衿山上清派弟子柳青云，这是我的徒弟江天歌。”柳青云作揖拜道。
任谁见了柳青云都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晁剑宗不但不例外，还感觉尤其强烈。
他被柳青云身上至纯的灵气所吸引，故而对他多看了几眼。
“掌门，他就是及云认的主。”蒙澄生怕晁剑宗记不起来，又加了一句，“就是那个现在也已经泯然众人的天才。”
“有些人天赋仙姿，即便后天懈怠了些，也不是寻常人修炼百年比得上的。”明明在夸人，但晁剑宗连嘴角都不愿多扬一下，面无表情说话的样子倒像是在讽刺人。
夸赞也好，贬斥也好，柳青云听得多了，慢慢地练就了一脸厚皮，也就不把那些话当回事。
“掌门，铁麒麟逃离谷底，于伏兽林中造下大乱，该如何收场？”蒙澄问。
“用墨水兽吸引铁麒麟注意的法子是谁想的？”晁剑宗看向柳青云，本能地就当成了是柳青云想的。
“是我徒弟。”柳青云颇为自豪地拍了下江天歌的肩膀。
晁剑宗这才注意到柳青云身旁站了个小孩。
“孺子可教。”晁剑宗又是眼前一亮，但除了眼睛亮了些，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徒弟比我厉害，将来必成大才。”柳青云自己没有成仙的意思，一心指望着江天歌能有出息，如果能代替自己继承净一对他的期望自然再好不过。
同时被铸剑门掌门和柳青云夸，江天歌满心欢喜，更是坚定了要超过柳青云的决心，因为也唯有此，方不负柳青云对他的期望。
经过刚刚那场大战，江天歌小小年纪，有勇有谋，蒙澄倒是领略了一番。
至于柳青云嘛，蒙澄还是认为他配不上及云。
“掌门，您可有办法把铁麒麟引回谷底？让他在外面多待一刻，我都感觉我们这铸剑门就多一分危机。”蒙澄担忧道。
晁剑宗摇头，“没有办法。”
蒙澄握紧拳头，忧愤无处发泄，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等着它将我派毁了？”
“看它自己的意思。”晁剑宗看向还在那边跟墨水兽“玩耍”的铁麒麟。
“随它？”蒙澄讶异得张大嘴。
“它因何而来，又因谁而来，又臣服于谁，个中意味说明一切。”晁剑宗说着看向柳青云，“备些钱财，剑过几日便成。”
柳青云不太确定晁剑宗是什么意思，但有一样他能确定的是，蒙澄答应了他们要免费送剑的，晁剑宗再跟他们要钱，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而且，他堂堂一派掌门，长得又如此不凡，张口居然也是要钱，也怪不得他手下这些人也一个个的都是见钱眼开。
柳青云斜着身子，越过晁剑宗去看蒙澄，“蒙前辈说了要送我们一把。”
“他送你的与我铸的非是一把，那把不要钱，这把总是要的。”
柳青云:“晁掌门您的意思是？”
“铁麒麟愿意跟着你的徒弟。”晁剑宗答。
柳青云和江天歌相视一眼，铁麒麟愿意跟着江天歌？江天歌虽知道怎么和它玩，可也从没想过铁麒麟会听自己的话。
“你且出了伏兽林，看铁麒麟会不会跟过去。”晁剑宗说罢，脚尖轻点地面，一把剑在他脚下化出形，带着晁剑宗飞高了点，一把又分/身成了数百把，卷着汹汹气势，又消失在天边。
“剑真多。”柳青云带着点羡慕看着晁剑宗离开。
依照晁剑宗所言，柳青云和江天歌出了伏兽林。
而蒙澄担心铁麒麟会毁了伏兽林，一直藏身在林子里小心看着。
江天歌离开不久，铁麒麟果然丢开墨水兽，有了行动。
这次，出乎所有人意料，它没有横冲直撞，而是非常有目的地沿着江天歌刚才离开的路跟了过去。
江天歌才到铸剑门大厅，后边铁麒麟啪啪啪迈着大步子跟上来，震得地面上的石子在筛子里一般上下颤抖。
“它真赖上你了。”柳青云颇有些感慨道。
天下第一厉害的剑好像就在眼前，江天歌却突然有些不舍。
铁麒麟虽然生性贪玩，不通人识，但有时候还挺好玩的，要抽它的筋骨铸剑，江天歌竟觉得有些残忍。
更何况，它无坚可摧，谁又能耐得了它何。
“我就说吧。”晁剑宗不声不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道。
“晁掌门，我们师徒二人没有钱，不知用我的及云换怎么样？”柳青云逮到机会，又想把及云送出去。
及云是神剑，但铁麒麟更是神兽，以一换一，买卖不亏，就算回去了，想来净一也没什么话可说。
晁剑宗掠了一眼柳青云双手呈上的及云，“铁麒麟所铸之剑可比及云的威力更强。”
“您通融通融，天歌和铁麒麟是有天缘的，要换成其他人，谁还能降服得了它？”柳青云笑脸相迎，只等晁剑宗点头。
话都说到这份上，任谁都会退让一步。可晁剑宗像定住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道:“外加在我派打杂半月。”
“奸商啊！”柳青云心里怒吼，但脸上还是强挤着笑容，“行。”
“师父，我不要了。”江天歌宁愿自己不要佩剑，也不希望柳青云为了自己失了他的佩剑。
“又在说胡话，换换不亏，师父关了六年禁闭，没有照顾好你，这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柳青云拍着江天歌的脑袋笑道。
江天歌把头撇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拿蒙管家送的那把来换怎么样？”
晁剑宗掀起眼皮子瞧了一眼江天歌，他虽不说什么，但谁都看得出，他觉得江天歌是“想得美”。
柳青云笑道:“不愧是我的徒弟，脑子转得挺快，不过，晁掌门答应用铁麒麟铸剑送给我们，蒙前辈的那把估计就不会送了，咱们要一把就行了，多多并非益善。”
“晁掌门有办法抽出铁麒麟的筋骨？”江天歌问晁剑宗。
晁剑宗看着像个世外高人，但是江天歌除了看到他故意摆排场，御数百把剑飞行外，并未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故而对他的实力表示深刻怀疑。
晁剑宗还是面无表情，只道:“你自看便知。”
柳青云和江天歌一起看过去，只见铁麒麟受了召唤一般，四腿跪下，对着青天长啸一声，接着整个身体成了火炉，烈火从鳞甲缝间冒出尾巴，渐而将铁麒麟吞没。
不一会儿的功夫，铁麒麟庞大的身形化为了虚影，一条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的黑色根骨由火焰裹挟着，飞到晁剑宗手中。
“稍加冶炼，神剑即成。”晁剑宗道。
“那有劳晁掌门了。”柳青云作揖拜道。
“铁麒麟既不属于你派，你们又只是稍加冶炼，花不了多少功夫，用及云来换也太亏了。”江天歌正色道。
“天歌不得无礼，此乃神剑，定要铸剑门此等仙门来铸才不殄天物，而今又是晁掌门亲自为你铸剑，你当感到荣幸才是。”柳青云说得是一板一眼，实则还是抱着一门要把及云给顺当送出去的心思。
江天歌只当自己为了柳青云好，可柳青云偏不领情，受了委屈，苦着脸不再说话。
三日后，翠取山铸剑门时隔十一年再度举行授剑仪式，只不过主人公从柳青云，变成了他的徒弟江天歌。
练武场上，铸剑门弟子敲锣打鼓，似是送女儿出嫁一般，在欢快的乐声中，掌门晁剑宗亲自将用铁麒麟的筋骨铸成的神剑传到江天歌手上。
上霄剑通体漆黑，剑身上如盖轻纱，泛出淡淡墨光，而墨色中又隐隐藏着红丝，在剑柄底端有一如血滴的红块，似滴非滴。
虽说铁麒麟成了一把剑，可毕竟是由它铸出来的剑，即便形态改变，但其冷峻的气质依然。
江天歌也是第一次应付这种场合，不免有些拘谨，十分小心翼翼地把剑接过。
“不出十年，神武大地上便再无人是你的对手。”晁剑宗郑重道。
江天歌自然是想超越柳青云，成为神武大地上第一的高手的，他把晁剑宗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但一边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话听着十分耳熟。
“可千万别学你师父，玩世不恭，自毁前途。”蒙澄站在一旁另外嘱咐道。
怪不得这么耳熟，原来他们早就把宝压到师父身上过，江天歌心想着，并暗暗下决心，这次不会再让这些人看扁。
“蒙前辈此言差矣，天歌毕竟是我的徒弟，将来他成了天下第一，其中也必有我的功劳。”一想到江天歌能超越自己，柳青云心情很是不错，所以故意跟他们说笑。
“即便你是天下第一的师父，日后也不会有几人记得你是哪位，所以比起当师父，哪里有自己当第一来得爽快。”蒙澄道。
柳青云道:“蒙前辈此言差矣，天下第一永远只有一个，当不当得，愿不愿当，全凭个人，谁说当了这独一无二的人便快乐了？”
“笑话，”蒙澄冷哼一声，“谁不愿意当最厉害的人？谁成了最厉害的人还会不快乐？”
“谁愿意谁去，我不愿。”柳青云说完，似是表决心一般，随即就把及云双手呈到晁剑宗面前，“晁掌门，剑还您。”
对于柳青云这一番“不成器”的话，晁剑宗作为长辈并没有发表什么见解，他连及云都没接过去，只是转过身离开。
“不要吗？”柳青云心里奇怪，想想人家好歹也是一派掌门，之前说要及云来换也许只是戏言。
虽说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但如果能留住及云，柳青云自然更加开心，毕竟及云也跟了他这么多年。
然而也就才欣喜了一下，柳青云手上的及云便径自飞起，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跟着晁剑宗就走了。
“没良心啊。”柳青云目送着及云融入晁剑宗身边化出来的数百把剑中，随着晁剑宗飞起的身影一点点远去，走得干干脆脆。
“师父……”眼见着及云真的被带走了，江天歌有些着急。
“没事，都不知道跟我告个别，这么没良心的剑不要也罢，我们回家。”柳青云说完，跟蒙澄作揖拜别完，转身也要走。
不料，蒙澄却忽然叫住他们:“二位是不是忘了什么？”
柳青云侧身看过去，“忘了什么？”
“及云！”江天歌以为蒙澄是改了意思，要帮他们把剑要回来，很是激动地说道。
小朋友，你想多了。
柳青云和蒙澄两人不约而同地给了江天歌一个眼神。
“说好另外还要在我派打杂半月的，二位年纪不大，忘东西倒挺快。”
救命啊！
柳青云心里爆哭，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被净一庇护的日子有多美好。
“这群人真是老奸巨猾啊，你们等着，看我回山，不把你们欺负我的事告诉我师父！”柳青云心里叽叽歪歪想着，手里拿着的笤帚似有千斤重。
他扫了近半个时辰，眼前几片树叶子扫来扫去，在原地不知道翻滚了多少遍。
而距离柳青云不远的江天歌好像有一身劲使不完，拿着有他一般高的大笤帚，把偌大的练武场给扫了大半。
“师父，你歇着吧，我来扫就行。”江天歌百忙之中，还不忘直起身子，让柳青云歇一会儿。
柳青云坐在台阶上，屁股就没动过，可脸上却被热得泛起了红晕。
“天这么热，你也别扫了，小心中暑。”柳青云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高悬着的骄阳。
而江天歌却像是处在另一片天空底下，他额头上没有半点汗珠，说气话也是中气十足，“师父，我不热！”
“这么热，还说不热，你还是正常人吗……”柳青云恹恹说着，脑子里的一根弦霍地被拉紧，“完了，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