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端午节的时候,容青玄院子外的栀子花开了。

  花香盈门,容青玄却似闻不到似得,只呆愣愣坐在矮榻上,望着桌台上的一盏长明灯出神。

  那张昏暗无光的长明灯是容青玄从玉无欢的手里抢来的,他还和玉无欢打了一架,自那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青竹峰,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人也不见,便是白锦年来了也不好使。

  他近乎执拗地将自己封闭起来,日日将自己放空,只是脑海中总是不自觉拂过龙篱那张俊美凄楚的脸,令他倍感揪心。

  龙篱现在应该已经踏过了奈何桥,见到了三生石,了解了自己的前世今生了吧。

  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敬爱有加的师尊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害得他与家人分离,凄凄惨惨度过了一十六年。

  还有……还有那血亲毒蛊……

  容青玄不敢再想下去。

  照理说,他该找个地方藏起来保命的,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想躲,他期待着与龙篱见面,却又害怕与龙篱见面。届时他该说什么呢?告诉龙篱一切恶事与已无关?祈求龙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不知道,不知道……

  容青玄脑子乱极了,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保命么,为何当龙篱死后竟是这般消沉,连应对后事的法子都不愿意想了。

  大概,是真的很伤心吧。

  容青玄想。

  一袭清风拂过窗扇,钟厌九探身进来,笑盈盈望着歪在榻上的容青玄道:“容容,我可以进来吗?”

  容青玄看也不看钟厌九一眼。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允许我进来喽。”钟厌九推门而入,粘豆包似得紧挨着容青玄坐下,却被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容青玄吓了一跳。

  不过一个月,容青玄整个人竟是瘦了一大圈,薄唇毫无血色,平日里灵动潋滟的双眸若枯井一般,干涸无神。

  “啧啧啧,什么叫如丧考妣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容容,你就这么在乎你那小弟子吗?为着他人也不理,饭也不吃,怎么着,你是打算殉情吗?”钟厌九老妈子似得念叨道。

  容青玄本打算连钟厌九一并不理的,奈何此人脸皮太厚,别人吃了闭门羹便讪讪离去,钟厌九吃了闭门羹却夺门而入,赖着不走,次次打着给容青玄看病的旗号,一赖便是大半天,病不好好治,废话倒是说了好几箩筐。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预感到自己又要被钟厌九磨耳朵的容青玄气息奄奄道。

  钟厌九眼睛亮亮地盯着容青玄:“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受掌门师兄所托来看看你,谁叫你除了我谁都不肯见呢。”

  说罢,自以为是的冲容青玄抛了两个媚眼,见容青玄不为所动,便尴尬的咳了一声,继续道:“容容,你还生着掌门师兄和玉师兄的气呐?”

  容青玄垂了垂眸,未置可否。

  钟厌九见状叹了口气:“要我说你真真怪错了人,掌门师兄和玉师兄是气你与你那徒儿暗通款曲,但既是你情我愿,掌门师兄也不会怪罪你们什么。若是他真怪罪了,你被容青遥刁难时怎会召出吞雷兽来帮你脱困。”

  容青玄垂着的眸子动了动,他如何不知那吞雷兽是白锦年召唤出来的助他脱困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向白锦年道谢便发生了龙篱的事,是非对错纠缠在一起,一下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钟厌九接着道:“都是那龙三太子,心胸狭隘仗势欺人,逼着掌门师兄杀了你那徒弟,可……”钟厌九说着说着顿了住,觑了目光涣散的容青玄一眼,“容容,你还在听吗?”

  容青玄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一月前,得知龙篱离世的当天。

  那日,他与玉无欢大闹了一场,夺过龙篱的长明灯后闯进了道清宫,质问白锦年为何背着他处置了龙篱。

  白锦年好言相劝,容青玄却难以平静,他要求白锦年交出龙篱的尸体,再见龙篱一面,白锦年却拒绝了容青玄,并命人将容青玄请出了道清宫。

  他不肯屈服,守在道清宫外与白锦年僵持着,白锦年却始终没有见他,耗到最后干脆闭了关,谁也不见。

  他想不通,他不过只想再看龙篱一眼,为什么白锦年就是不答应。

  他更想不通,好端端的,龙篱为何去攻击龙云暄。

  心头抽起了冷风,容青玄皱了皱眉头,紧紧闭住双眼。

  “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钟厌九娴熟地搭上容青玄的手腕,容青玄靠在枕头上,由着他诊。

  总之他体内的碎骨销是解不了的,龙篱复生归来后又十有八九会杀了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爱咋咋地去吧。

  “你这身子也太虚了点,等我给你抓些药好好补补。”钟厌九将容青玄的手放回被子里,纠结地望了容青玄片刻,踌躇道,“青玄,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

  “是么?”容青玄道。

  “是,不光我这么想,玉师兄,蓝师妹还有其他几位峰主都是这么觉得的。你出身好,天资高,样貌出众,一向是多情逍遥,无拘无束,没心没肺的。可自打从不死城回来后,便多愁善感起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你在想什么。”

  闻言,容青玄总算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钟厌九一眼。

  钟厌九花蝴蝶似得挥了下绚烂的衣袖,继续道:“我倒是无所谓,总归是你的朋友,你变成什么鬼样子我都受得住。可玉师兄不一样,他视你为挚爱,你们两个之前又那般亲密,你忽然变了心,他很难接受……”

  容青玄一想到对他苦苦纠缠的玉无欢便头疼,忙打断钟厌九的话:“好了阿九,别说了。”

  钟厌九不甘闭嘴,挑挑眉毛,道:“感情的事我也不懂,总归是你们的私事,你们自己看着折腾吧,别折腾出人命就行。”又从袖子里翻出个玉葫芦放在容青玄枕边,“这是我为你新制的药,那碎骨销犯了便喝一颗,大概能撑过一个时辰。”

  容青玄道了声谢,钟厌九不厌其烦地絮叨了些几大门派的纷争与奇葩轶事后,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屋子里重归平静,容青玄揉了揉太阳穴,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龙篱。

  若非那场祭剑大典,他们师徒花前月下,过得该有多逍遥自在。

  那些将龙篱,将他们师徒两个推入深渊的刽子手,太过……可恨……

  容青玄神色倏地一冷,扬声道:“唤梦清进来。”

  侍奉在外的小弟子忙去叫人,不多时,沈梦清便出现在了容青玄的面前。

  “师、师尊……”沈梦清跪倒在地,“不知师尊唤徒弟前来所谓何事。”

  容青玄以手支颌,打量了沈梦清一眼,淡淡道:“当日在比试台上,你对龙篱说了什么。”

  沈梦清一下子便慌了,低着头怯怯道:“弟、弟子当日不过胡言乱语了几句,没想到龙师弟居然当、当真了……师尊,弟子不是有意激怒龙师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容青玄不耐地闭了闭眼睛:“你都胡言乱语什么了?”

  “弟、弟子不过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便、便有样学样,说龙师弟勾引师尊,做下大逆不道之事,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容青玄冷道。

  沈梦清脸色蓦地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没了,没有其他的了……”

  “你的风言风语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是弟子无意间从掌门和玉师伯的口中听来的。”沈梦清小心翼翼地望了紧闭着眼睛的容青玄一眼,“玉师伯向掌门告状,说龙师弟对师尊心思不纯,恐已引诱师尊做下败坏门风之事,为保师尊清誉,建议掌门将龙师弟秘密处置了……”

  容青玄静静地沉默着,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令沈梦清害怕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师尊!弟子只知道这些,弟子不是有意与龙师弟作对的!师尊……师尊开恩呐!”

  容青玄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他将拢在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不含一丝温度地说道:“当日龙篱本想杀你的,后手下留情饶了你一命。我也不杀你,但你所作所为着实可恶,这样,从今日起你便到后山去照料那些从百兽谷捉来的妖兽吧……”

  沈梦清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百兽谷捉来的妖兽何等凶残,要他去照料妖兽,不等于要他的命吗?

  “师尊!不要啊师尊!”沈梦清不住磕头,连声哀求道。

  容青玄瞥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沈梦清一眼:“整座青竹峰,为何只有你被为师打发到后山去?梦清,种什么因食什么果,此话,你我师徒共勉。”

  他挥挥手,命其他弟子将哭嚎不休的沈梦清抬走了。

  打发走了沈梦清,容青玄有些乏了。迷迷瞪瞪似要陷入梦境之时,一道俊逸白影从他面前飞过,似有若无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容青玄陡然睁开双眼,若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般发了一身冷汗,他翻身下床,四处查看,奈何除了那盏长明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怅然若失,被焦虑、害怕、懊悔、心痛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感情搅得心力交瘁。

  茫然间,房门被人叩响了。

  林蔚的声音传了进来:“师尊,是弟子,弟子做了些小粽子,师尊要尝一尝吗?”

  自打龙篱不在后,林蔚便主动肩负起了给容青玄做点心的重责,只是不知为何,分明是一样的点心,容青玄偏对龙篱做出来的念念不忘。

  “拿来吧。”容青玄道。

  “是。”林蔚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放下粽子后朝容青玄鞠了个躬,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林蔚心灵手巧,包出来的粽子十分娇小可爱,容青玄心不在焉地拿起了一个,却见粽子的下面似乎压着个油布包。

  他放下粽子,好奇地将油布包取了出来,层层打开,直到六块白花花的芡实糕显现在眼前。

  容青玄望着手中的芡实糕恍惚了一下,扔下芡实糕,疯了似得冲出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放一根辣条,等待龙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