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晚】对不住了, 聂灵嫣。

  【聂灵嫣】?

  【聂灵嫣】怎么了,你把我放在将军府的银锭花光了?

  【崔晚】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崔晚】今天我和聂容昭,必须死一个!

  聂灵嫣正在宫里和佘凤玩五子棋, 手边放了冰镇的西瓜,旁边还有宫人服侍着, 好不惬意。

  看到崔小宛的消息, 她不以为意, 等着对面佘凤下完,捏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聂灵嫣】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吓死我了。

  【聂灵嫣】你随便揍,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我听翠柳说他从小就没少挨王妃的打, 现在不也挺健康?

  【佘凤】听说恭王妃也是功夫了得,那小郡王是真的抗打啊。

  【崔晚】……

  聂灵嫣看着佘凤放下白子, 研究了几秒局势, 嘴巴一扁,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子, “不玩了, 每次都是你赢。”

  她打开聊天面板, 随口问了一句。

  【聂灵嫣】对了, 他这次又怎么惹到你了?

  崔小宛斜眼看了看聂容昭, 强压下怒火。

  【崔晚】他威胁我, 如果不跟你断绝往来,就到皇帝那告发我。次奥!

  【崔晚】不过仔细想想,女扮男装进军营是杀头的大罪, 估计他也是担心连累了你。

  【崔晚】你不介意我揍他?

  【聂灵嫣】揍!

  【聂灵嫣】别揍死就成。

  【聂灵嫣】也别弄残了, 以后恭王的爵位还得由他继承, 我还想混吃等死呢。

  【崔晚】……真狠。

  那她就不客气了。

  与其提心吊胆,每天担心秘密被人抖落出去,不如痛痛快快打他一顿,回头收拾好行李,该逃亡逃亡。

  这种时刻被人扼着咽喉的感觉,太难受了。

  就算这次能假意妥协,日后难保他不会要挟她做更过分的事。

  崔小宛上前伸手,刚碰到聂容昭的衣襟,就见他身形一闪,钻到她身后。

  “果然是武夫,恼羞成怒,只会动手。”聂容昭嘴角轻扯,目露不屑,一把折扇摇得哗啦作响,带得发丝轻曳。

  崔小宛深吸了口气。

  恼羞成怒个毛线!她干什么了?不就女扮男装进了军营,还不是自己乐意的。

  她又出手袭向他,几个来回,竟没能沾到他一片衣襟。

  小郡王似乎是新学了什么步法,这是到她面前显摆来了。

  意识到这点,崔小宛更是来气,瞅准机会,趁聂容昭转身,一把薅住他的墨发,往后一扯。

  “啧?别扯头发,再扯断了!”

  聂容昭覆住崔小宛的手,掉转方向,将人拉到跟前,四目相对。

  “放手。”

  崔小宛看了眼交叠在一起的手,“可以,你先放开我的手。”

  聂容昭垂眸,这才留意到对方的手修长小巧,不似一般男子的手。就这小身板,打人还特别疼,也不知道平日里吃的是什么。

  “愣什么?还不快松手?”

  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还握那么久!想吃豆腐呢?

  崔小宛膝盖往前一顶,撞上聂容昭腹部,迫得对方吃疼松手,又是一拳过去,直接砸在他脸上。

  聂容昭被这三两下打得头晕目眩,下一息,双手就被她扭到后边,整个人被摁到石桌旁,脸朝下,正对着一株野蔷薇,枝条上根根有刺。

  他挣扎着想起身,又被崔小宛一个膝盖过去抵在腰间,动弹不得。

  “我有话问他,你们先下去。”

  崔小宛冲另外三人努了努嘴,“离远一些,最好是回屋待着。

  小桃和阿莲对视了一眼,各自拿着干活的家伙事,退回自己房间了。

  张玉喜有些担忧,叹了口气,始终没再说什么,也默默退了下去。

  庭院就剩聂容昭和崔小宛两人。

  “这事我不会连累聂灵嫣,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别再想着要挟我,我现在就放你走,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干涉谁。”

  崔小宛手上加了把劲,却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聂容昭嗅着野蔷薇的淡香,索性放弃挣扎,“连累?你将她哄得团团转,还不叫连累?”

  其实他也没打算真的上奏皇上,不过是以此做要挟,希望崔晚能有所忌惮。

  “是她将我耍得团团转好不好?”

  崔小宛回忆了一下,从跟她相认到现在,十件倒霉事有八件是因她而起,戏精队友,恐怖如斯。

  聂容昭听到这话,勉强回过头,横眉竖目。

  “你还敢颠倒是非。”

  “你才是睁眼说瞎话!”

  这小郡王也太倔了,说都说不通!而且翻脸比翻书还快!

  崔小宛也没了耐性,想到刚刚小桃摔到泥里委屈巴巴的模样,更是火大。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她下手没轻重了。

  一盏茶后,聂容昭被打得鼻青脸肿,扔出将军府。

  “小郡王!”

  青羽在旁边的面馆纳凉,看到这幕,面也不吃了,扑将过来,托起聂容昭上半身,“小郡王!你怎么样了?属下刚刚就说应该跟去保护您,您非要自己进去。”

  “没死,嚎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聂容昭睨了青羽一眼,扶着他的肩自行站了起来,一滴鼻血缓缓流下。

  “小郡王,流血了。”

  青羽抻开袖子,帮他擦干净了,“属下这就去报官!”

  “报什么官?”

  还嫌他不够丢脸?

  “呵,崔将军的功夫也不过如此……嘶……”

  聂容昭手指碰到脸上的伤,疼得直发抖。

  青羽挠了挠脸上的疤,“您这是找他打架,还是替郡主抱不平啊?”

  “自然是……二者皆有。”聂容昭将折扇打开,一不小心又碰到伤处,手臂一缩,继续给自己扇风。

  青羽长叹一口气,将小郡王扶到一旁的轿辇上,“咱还是回去上药吧,正好上次的膏药还剩了一大半,也别浪费了。”

  他想了想,又嘟囔了句,“我看那膏药份量也挺大,估计下次还能用。”

  “你说什么?”聂容昭捕捉到几个字眼,撑起身子,冷冷瞥过来。

  “没,属下说那碗面份量还挺大,没吃完有点可惜。”青羽眼神飘忽,望向别处。

  聂容昭听罢,往后一倒,懒懒卧在轿辇上,“多大点事,下次本王再带你过来。”

  青羽小声嘀咕,“可别再有下次了……”

  另一边,崔小宛解决完聂容昭,在房里泡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开始考虑身份暴露之后的事。

  万一聂容昭真的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她也只能丢下她们仨跑路了。

  【崔晚】你们说我这战功赫赫,怎么皇帝就没赐个免死金牌什么的?

  【佘凤】你电视剧看太多了。

  【崔晚】要是有,我立马就去跟皇帝坦白,辞去官职,恢复女装,省得整天在军营里晒太阳。

  聂灵嫣看到这句乐了。

  【聂灵嫣】你翘班这么频繁,整天在军营晒太阳?

  【崔晚】我以后不翘班了。

  【佘凤】你的身份肯定不止女扮男装这么简单,万一是朝廷钦犯之类,还不如一辈子女扮男装呢。

  【聂灵嫣】保险起见,你可能需要一个为你打掩护的将军夫人。

  【崔晚】滚。

  还嫌她这不够乱呢?

  崔小宛关掉聊天面板,想了想,还是将小桃三人叫到跟前。

  “今日之事,是我没本事雇更多护卫保护你们,以后碰到这种危险,不要硬刚,能躲则躲,能跑就跑。”

  小桃点点头,“硬刚是什么?”

  “就是……反正你以后见着有人上将军府找麻烦立刻跑就是了。”

  崔小宛扫了一眼小桃裙摆上洇开的湿泥,“尤其是聂容昭这种,居然连个小丫鬟都打。”

  “啊?”

  小桃听后更是一头雾水,“小郡王没打我,是我自己太着急,不小心绊到树枝了。”

  崔小宛愣了愣。

  “他就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你?”

  小桃摇摇头,“没有。”

  “……”

  崔小宛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没事,是聂容昭自己上门挑衅她的,还拿她的身份秘密相挟,也算他活该。

  她没打错人。

  小桃出去没多久,又跑了回来,“将军,官府的人来了。”

  ?

  这聂容昭死要面子,被她打一下都怕宣扬出去丢脸,不会跑去报官了吧?

  张玉喜将几位捕快请到正厅,奉上茶水。

  崔小宛进去时心里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几位捕快站起身,皆是毕恭毕敬朝她行了礼。

  “崔将军,不知你可见过这位女子?”为首的捕快从怀里掏出一副画像,展开了摊在崔小宛面前。

  崔小宛了然,拿起来看了半晌,眉头逐渐拧起,“没见过,不知这是什么人?”

  捕快看了一眼张玉喜,张玉喜会意,立马带着小桃阿莲退了出去。

  “这是个女杀手,来自一个叫七伤楼的杀手组织,据说他们的目标全是官宦商贾。”

  捕快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前两日,有人看到这名戴了面纱的女子在您将军府附近出现,紧跟着对面的温公子就出事了。”

  崔小宛点点头,“我是没见过那名女子。一会儿你们再问问我府上另外五人,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嘞。”

  捕快从崔小宛手中接过画像,“好在温公子擅丹青,将行凶女子的样貌画了下来,不然我们官府真是毫无头绪。”

  崔小宛盯着画像,再次点头,“这女子长得还挺别致。”

  除了眼角的那颗红痣,就没一处与她相像。可惜了,那颗红痣也是她自己点的。

  她又细细端详了一番。眼睛画成了眯眯眼,眉毛跟两条毛毛虫似的,擅丹青?官府要能循着这画像找到人就有鬼了。

  若不是红痣和那个发型还算相似,今早在香满楼外,估计巡城兵还认不出她来。

  “七伤楼又是哪来的说法?”

  怎么莫名其妙给她加了个设定?

  “这就要多亏于公子了。”

  捕快将画像收起,喝了口茶,“今早巡城兵在丰收街发现了这名女子,她当时正对于公子行凶,被我们发现后趁乱跑了。”

  “于公子跟巡城兵交待了些情况,七伤楼就是他说的。”

  七伤楼……

  说的该不会是她们宿舍门牌号736吧?这于信仁是不是耳背?

  捕快见崔小宛亲和,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将军别怪我多嘴,您最近出入将军府,也得注意一下安全。”

  “哦?我还是有些自保能力的。”

  刚刚就已收拾过一个小郡王,这些捕快还不如去提醒别人碰到她得注意安全。

  捕快摆摆手,又喝了口茶,急急咽了下去,“您是知不道,那名女子武艺不凡,您要是碰上,谁强谁弱还真不好说。”

  “几十个巡城兵,堵住各个通道,到现在也没寻到那名女子。她前两天又在将军府附近出现过,没准也盯上崔将军您了。”

  崔小宛敷衍地应了句,“多谢提醒,我觉得她只是路过将军府,不过我会多加小心。”

  捕快点点头,出了正厅,又找其他人了解过情况,才匆匆离开将军府。

  【崔晚】我们有组织了。

  【崔晚】叫七伤楼。

  【聂灵嫣】绝了,七伤楼是什么鬼?

  【温如月】我这突然来了两个捕快,问过我房里的丫鬟后,一直追问我齐三六是谁,是不是七伤楼的楼主。

  【聂灵嫣】噗!

  【温如月】现在温璧正闹呢,说我□□,好在小宛是他自己请进府的,我又在府里静养了半个月,没证没据,温治也只当他在说屁话。

  崔小宛沉默半晌,又是齐三六,又是七伤楼的,连画像也马马虎虎,就这些线索,让官府找到天荒地老也抓不着人。

  至于她那套装扮,以后是不会再拿出来穿了,若是再换女装,也得梳个其他发式。

  思及此,她在群里让聂灵嫣将先前那套衣裙处理了,又找来个火盆,将裙装、面纱全丢进去烧了个干净。

  火光跳跃,上好的金锦对襟和半裙很快成了一片黑灰,这下是半点证据也不留了。

  翌日,天还未亮,便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水倾泻而下。

  虽是解了夏热,可也舒适不到哪去。满地泥泞,脚踩在上边,带起好些泥点子。

  崔小宛忍着睡意,披上蓑衣,举着把大白布伞,迎着瓢泼风雨出了门。

  期间迷迷糊糊打开聊天群,又见聂灵嫣在群里发了一大堆消息。

  [10分钟前]

  【聂灵嫣】吓死我了,一个响雷给我轰醒了,我还以为是地震。

  【聂灵嫣】今日这天气预兆不太好啊,会不会是有大事发生?

  【聂灵嫣】比如,我那便宜弟弟今日会不会上奏告发崔小宛女扮男装的事?

  【聂灵嫣】你们都睡那么死的吗?

  崔小宛看到这一个激灵,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崔晚】闭上你的乌鸦嘴,这事要是真的我第一个找你麻烦。

  【崔晚】不对,先把聂容昭刀了,再找你算账。

  【聂灵嫣】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先弄我。

  【崔晚】……

  服了。

  崔小宛在群里跟她对骂了十几个回合,一直骂到宣政殿外。

  她关掉聊天面板,就见于丞相迎面走来,眼底嘴角带了一丝喜意,看到她之后敛了眉眼,淡淡颔首。

  这满脸生花的模样,是碰上了什么喜事?他家那个小畜生不是刚被自己揍过吗?

  崔小宛摸了摸鼻子,也进了宣政殿。

  今日早朝还是些无聊的议题,有一些先前已经提过了,吵了好些天都没个定论。

  崔小宛低头摆弄自己湿哒哒的衣袖,忽然听得刑部尚书说到七伤楼这个词眼。

  “臣多方走访,所谓七伤楼,齐三六,都是出自这名女子之口,是真是假尚未有定论,况且这名女子目前只是口出狂言,并未伤人性命,诸位不必恐慌。”

  崔小宛暗暗点头,这位刑部尚书很有见地。

  但这事已经严重到要在朝会讨论了?

  【佘凤】昨晚都传到宫里来了,越传越邪乎,说这个七伤楼里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王公子弟、富庶商贾,皆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佘凤】现在就连宫里的妃嫔,都是人人自危。

  【崔晚】不信谣不传谣,这个于信仁怎么回事?一句话让他传成这样?

  刑部尚书说完,底下又是一番讨论,有说传闻不可信的,有觉得自己也在七伤楼名单上的。

  皇帝魏临听了几句,咳嗽一声,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魏临淡淡扫过那几个梗着脖子粗着嗓子说要彻查此事的老臣,敛了眉目。

  “你们说这七伤楼可怕,那现在可有出人命?”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

  于丞相站了出来,朝魏临一躬身,“犬子亲耳听到那名女子说准备登门杀人,至于她是不是虚张声势,还未可知。”

  这话说完,于丞相的几个门生也出来附和。

  “防患于未然,也不是坏事。”

  “听说两位公子伤得也挺重,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多人遇害。”

  魏临等这些人说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够了,堂堂七尺男儿被个女子打成这样,说出去也可笑,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昭文馆教的都是什么东西?”

  大臣们默默低了头,暗自腹诽。

  大巍本来也没多重视武艺,军营设施陈旧,许久未修缮了,现在的太嘉帝继位,才换了一批木人。昭文馆教的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艺也是形同虚设。

  崔小宛则低了头,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这皇帝说得有理啊,就那个聂容昭也是在昭文馆修习吧?那身功夫真是没眼看。

  “崔将军。”

  “臣在。”

  崔小宛正跟那三个女人吐槽,突然被点了名,忙正了脸色,站出来躬身行礼。

  “依你看,若是你对上这名女子,胜算几何啊?”魏临神情冷漠。

  一众大臣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只有崔小宛神色自若。

  “臣未见过那名女子,这得交过手,方能知晓结果。”

  反正两个都是她,她知道那几个弱鸡都打不过她就行了。

  崔小宛一边答,一边将皇帝说的话往群里复述。

  【佘凤】就你还以为他真是在问你孰高孰低。

  【佘凤】根据我这些天的观察,接下来他就要兴师问罪了。

  【崔晚】这话能有什么坑?

  没等佘凤回答,魏临先开了口。

  “朕听说昨日出事的地点,就在丰收街,亦是晸京军营附近,从军营过去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事发之时,有几名昭文馆的生徒前去军营求救,崔将军当时在哪?”

  行吧,这就是个回旋镖,扔了个马甲出去,没想到还能打中自己真身。

  【佘凤】他这是心中已有定论了。

  【佘凤】赶紧认罪,别狡辩,不然会死得更惨。

  崔小宛拧了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单膝跪下,“臣有罪。臣当时有些私事,并未待在军营。”

  魏临将手中奏折扔到崔小宛面前,“你身为二品护国大将军,行事乖张,擅离职守,没把国朝家法放在眼里,若是一次两次,朕兴许还能睁只眼闭只眼。自己看看,有多少臣子弹劾你。”

  崔小宛瞄了一眼,不多,也就五六个吧。

  她顺手截了下来发群里,以后看到这几个人得绕着走。

  【佘凤】若我没猜错,这几人是于丞相的门生。

  【崔晚】我也觉得是他,也就他一人跟我有仇。

  【佘凤】你是这么猜的?

  【崔晚】不然呢?

  【佘凤】平时听你说多了朝堂之事,也渐渐能看出朝中党派来。

  【佘凤】这几位明显是于丞相一党,平日里有个什么议题,也是他们抱团最多。

  【崔晚】记不得了。

  【佘凤】……

  崔小宛将奏折收好,也不辩解,抬眼看向魏临,目若冰霜。

  “臣知错,还请皇上责罚。”

  魏临原本还准备了一堆罪证,就等崔小宛否认时发难,见着她这眼神,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怀疑崔将军想刀了他。

  再就是继续追究,观感不好,诸位臣子都在底下看着,少不得给他安上一个心胸狭窄的形象。

  这罪名说大也不大,晸京军营,平日若无战事,也并未有要务,主将偶尔缺个勤也不是多严重的事。

  关键是崔将军缺勤归缺勤,还跑去搭上了恭王府。近日崔将军的名头在民间也是越传越广,风头隐隐盖过皇室。

  这话,没法放在朝堂上说。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稍作惩戒,既不会将崔将军得罪太狠,又能敲打一下对方。

  魏临目光在大殿中扫了一圈,多看了于丞相两眼,心里有了主意。

  “既然军营少了崔将军也与往常无异,不如暂时革去崔晚晸京军营主将一职,保留武将品级,留后观察。”

  还有这种好事?

  崔小宛缓了缓神色,,。正想谢恩,又听到皇帝后边的话。

  “此外,根据例律,扣崔将军半年俸禄。”

  崔小宛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崔晚】半年俸禄?

  【崔晚】他要扣我半年俸禄!我拿什么吃饭!

  【温如月】你可以投靠我,我刚接管了云上轩和香满楼。

  聂灵嫣睡了个回笼觉,刚补完前边的消息。

  【聂灵嫣】笑死,我就说今天有大事发生,果然崔小宛还是被人参了一本。

  【崔晚】……你幸灾乐祸得太明显了。

  “……正好昭文馆的教武堂也荒废许久了,那帮生徒个个文弱可欺,崔将军便去昭文馆教习武艺,待有成效,再官复原职。”

  崔小宛不情不愿叩谢皇恩,打开聊天面板在群里继续咆哮——

  【崔晚】不给工资就算了,还要我干活!

  【崔晚】就昭文馆那帮文弱书生,你们说,我怎么带得动?

  【崔晚】还有,我上班还得对着于信仁那副恶心嘴脸?能不能先把他开除了啊?

  【佘凤】于丞相和殷公公相互勾结,于信仁又是殷公公的义子,我只能说,保重。

  崔小宛领完罚,退了回去,有气无力地盯着佘凤第一句话。

  【崔晚】你怎么看出来的?

  【佘凤】前些天,殷公公在狗皇帝面前提了一句许奉天,这许奉天就是刚刚弹劾小宛的那几人之一吧?

  崔小宛回去翻了一下截图,果然是。

  【聂灵嫣】就提了一句,有什么问题?

  【佘凤】殷沉这样的人精,断不会为不相干的文臣说上一句好话。皇帝喜弈棋,他那话说得巧妙。

  【佘凤】只提了一句“许大人似乎也在对弈一道有所钻研。”,便在皇帝心里留下点印象了。

  【崔晚】朝堂真危险,我要辞官回晋州当乞丐。

  【佘凤】你先把你从军之前的身份查清楚再说。

  朝会结束,崔小宛没精打采出了宣政殿,正对上满面春风的于丞相,终于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了。

  敢情是已经给她埋好了雷。

  一想起自己忽然没了半年俸禄,崔小宛整个人就提不起精神,再一想到还要去昭文馆带那帮弱鸡,就更是浑身乏力。

  她混混沌沌出了宫门,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将军。”

  张玉喜守在外头,一看到崔小宛,立马塞了个汤婆子过来,“今早风雨交加,将军身上淋湿了容易着凉,我就擅作主张带了这个来。”

  崔小宛接过汤婆子,垂眸看了一眼,汤婆子还有些温度,搁在她冰凉的手心,传了些暖意过来。

  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已没有朝会前那么大。

  张玉喜手执大白布伞,跟在崔小宛身边。

  这张婶子是真的有问题吧?

  哪家雇了几个月的仆妇能做得这么周到?更何况去掉她行军在外的那段时间,她们也不过相处了一个月。

  崔小宛越想越觉得张婶子就是长公主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不然这大雨天,谁那么积极会自愿出来给东家送东西?

  找机会还得跟去看看她平日去的都是什么地方。

  回了将军府,待天转晴,崔小宛又偷偷出去,绕到五福坊,带了一顶斗笠和一套低调的麻布衣回来。

  可惜第二日这些东西还没派上用场,崔小宛就被催着去昭文馆点卯了。

  到了昭文馆,崔小宛问清教武堂的位置,便自己往那个方向去,还未找到地方,就听到一阵嘈杂。

  她循着声音,推门进去一看,几十个生徒乱糟糟围作一团,中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就跟你比这个!”

  于信仁一手缠着纱布,另一手指了指桌面,理直气壮,“公平起见,我们六个,对你一个!”

  崔小宛已见过两次于信仁调戏女子的龌龊模样,又是因着他爹的弹劾才到这地方来,此时对着于信仁的脸是越看越厌恶。

  相比之下,他对面那个聂容昭虽也欠扁,但好歹赏心悦目……就是坐姿懒散了些,歪七扭八的。

  聂容昭的位子后边就是木柱,他斜倚在朱红柱子上,睨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点点头,“可以。”

  崔小宛没半点为人师的自觉,也懒得管这帮人,甚至还有些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她往前凑了凑,看到桌上摆着六个棋盘,旁边皆放着黑白两个棋篓子。

  嚯,这家伙说的一对六,莫不是弈棋?看不出来他还有点本事。

  崔小宛伸长了脖子,下一刻,就见对面六人左右手各抓一把黑棋白棋,直接洒在棋盘上,紧跟着旁边一人拿了块黑布,将棋盘盖上了。

  崔小宛:“……”

  是她想太多了。

  一名长着吊梢眼,看起来有些呆板的生徒站了出来,将手按在黑布边角上,“第一盘,答案是?”

  对面正要答,被聂容昭抢了先。

  “九颗黑子,十三颗白子。”

  吊梢眼掀开黑布一角,只露出第一个棋盘,伸手点了点黑白子的数目。

  聂容昭倚在柱子上,摇着折扇,看都没看一眼棋盘。

  “黑子九颗,白子十三颗,聂小郡王答对了!”

  几十个生徒面色如常,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只有于信仁那伙人还每天变着法子跟他赌,还要他们过来一起做个见证。

  “第二盘,还是聂小郡王胜出!”

  “……”

  “第五盘,聂小郡王胜。”

  念到后边,吊梢眼也语气平平,声音没了激情。

  “最后一盘了,让我们看看到底……”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等等。”

  于信仁将黑布按住,看向聂容昭,“要不要加点赌注?”

  聂容昭眼都没抬,“加什么?”

  于信仁笑了笑,“输了,不止要赔钱,还要叫对方一声爷爷!”

  聂容昭嫌恶地看了于信仁一眼,“叫我爷爷,你不配。”

  “五颗黑子,七颗白子。”他没再搭理于信仁,径自说了答案。

  吊梢眼将黑布撤掉,点了一遍,迟迟未开口。

  “嘶……不对啊……”

  “就几颗,算那么久?”

  周围好几个人凑上去,也上手数了一遍,“唔……确实不太对。”

  棋盘上一目了然,五颗黑子,六颗白子。

  棋盘对面的人拿起手中的白纸晃了晃,上边写着两个字:【伍】和【陆】。

  “嘿,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们也有翻身的一天?”

  于信仁得意一笑,“聂小郡王也不过如此。”

  他的几个小跟班忌惮恭王府,他可不怕。

  起初他只是看聂容昭不顺眼,昭文馆里其他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就聂容昭,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来了之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他嗤之以鼻。

  后来在某个高官的寿宴上,他调戏了一个侍女,被聂容昭撞个正着,聂容昭冷冷看着他,眼神鄙夷,只说了两个字:禽兽。

  之后侍女是被青羽带下去了,寿宴上的宾客都知晓此事,那名高官与他爹交好,帮忙将事情压了下来,但于信仁还是感到难堪。

  恨意伴着羞耻在阴暗的心里滋长。于信仁不敢在明面上跟聂容昭作对,只能借着玩乐,在这种事上找回点自尊。

  谁知道聂容昭此人就是个变态,四年了,什么项目都胜他一筹。

  当年什么难堪羞耻全都被他抛到脑后,现在的他也愈发大胆,无所谓什么名声,反正都会有人跟在后头替他收拾。

  赢小郡王一次反倒成了他的执念。

  于信仁看着聂容昭,下巴一仰,“聂小郡王,你说过只要我们赢一盘,便算是你输,叫爷爷吧。”

  青羽从聂容昭身后出来,目露凶光,“大胆,说什么呢?我家小郡王没答应。”

  于信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是没答应让我叫爷爷,愿赌服输,聂小郡王不是要赖账吧?”

  就在两方人吵作一团时,有个眼尖的终于发现杵在旁边的崔小宛。

  “崔将军,是崔将军来了。”

  其他生徒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只有聂容昭还坐在椅子上,于信仁也没挪位置。

  一看就是两个刺头。

  崔小宛倒也不是很介意,大家闹一闹玩一玩,时间就过去了,第一天嘛,放松一下也好。

  于信仁没把崔小宛放在眼里,毕竟那崔将军也是他爹的门生拉下来的,现在连主将的官职都被革了,不足为惧。

  他一脚踩上桌子,“崔将军来了,你也得把这声爷爷给我叫了。”

  【聂灵嫣】崔老师,我弟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呀?

  【崔晚】……

  【崔晚】你正常点,别这么叫我。

  【崔晚】聂容昭正跟那个烂人对峙呢,准确地来说,是那个烂人单方面挑衅聂容昭。

  【聂灵嫣】那你怎么不上去制止他?

  【崔晚】我为什么要上去?

  【聂灵嫣】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聂容昭手上,先前你打他一顿他没揭发你已经算万幸了。

  【聂灵嫣】你就在旁边看热闹,万一他一个不高兴……

  【崔晚】次奥!

  差点忘了这件事。

  崔小宛满脸怨念盯着聂容昭,聂容昭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一时有些纳闷。

  被打得鼻青脸肿扔出将军府的人,似乎是他吧?

  崔小宛移开目光,上前拎着于信仁的后领将他从桌子上拽下来,“站一边去,使诈了还这么嚣张。”

  “谁……谁使诈了?”

  于信仁大声嚷嚷。

  崔小宛没理他,直接将旁边一人拽了过来,捏住他手腕,高高举起,“你手上的东西,拿出来。”

  那人手腕被抓得生疼,一吃痛,直接松了手,一颗白子掉到地上,一声脆响过后,裂成两半。

  当时其他人的目光都在第一个棋盘上,他趁着周围人多,伸手偷摸取了一颗棋子出来。

  “哼,卑鄙下作!”青羽啐了一口,“下次耍这种阴招,我青羽才不管什么昭文馆不能斗殴的规矩。”

  于信仁理亏,掏了银两重重拍在桌上,青羽上去将钱收起来了。

  “行了,这事就告一段落吧。”

  崔小婉打了个哈欠,“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今后将由我崔晚教授武艺,你们没意见的就排好队,有意见的憋着,也给我入队。”

  于信仁斜眼看着崔小宛,讥讪道:“崔将军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哦,也不新,这是被贬下来的官。这说一不二的,叫我们怎么信服?”

  崔小宛随意掰了两下骨节,“那你想怎么着?比试比试?”

  她倒是不介意再把他揍一顿,反正梁子已经结下了,得罪再狠又怎样?

  “比啊,就比刚刚那个黑白子,十对一,怎么样?”

  崔小宛冷笑了声,“可以,二十对一都行,不过得再加点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