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湖海并非不认识时曳，毕竟她不仅是张锦月和时桦的女儿。
还是近来在同诺中学缕缕冒头出彩的好学生。
可要论从前，这小姑娘丝毫不起眼。
性格怯懦自卑，学习成绩也是吊车尾的水平，没有半分让人想要多关注她一点的实力。
能和顾期修这个富家公子扯上关系，八成还是基于她那张比起常人来要好看许多的脸。
听说时曳踩线考进同诺中学，林湖海倒是抽空远远瞧了眼，只觉失望扫兴。
没有半分张锦月当年的张扬与真实，他默默想，兴许是掺杂了时桦基因的原因。
毕竟时桦那人虽说外貌清俊，却是个不善言谈的呆瓜。否则当年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和张锦月在一起。
林湖海再次注意到时曳，是因为她和顾期修安若云闹出来的，遭叶元景‘不慎’拍下后蹭上热搜的楼梯间事故。
也正是基于此，张锦月才会拉下脸来主动找他帮忙。顾家的怒火，时曳这么个普通学生承担不了。
想着当年的事确实是自己对不起张锦月，林湖海倒没多推让，费点心也让顾家放弃了报复时曳的想法。毕竟楼梯间那事，顾期修才是过错方。
再往后，时曳考了高二理科第一名，所在的三班拿了校庆活动第一，校运会跳高第一。
事到如今，她甚至有本事超过各地优生，拿到全国中学数学组竞赛第一名。
件件桩桩，合该是他林湖海女儿该有的模样和荣誉。
今日，林婉清拿着手机推开他书房门时，面上没了平日里刻意伪装出来的乖巧温顺，一双眼睛里全是大仇得报的恶毒。
“爸，我看见网上有一条热搜，好像和你有关系。”
彼时林湖海头也没抬，“我对娱乐八卦没兴趣，你看错了。”
偏生林婉清铁了心让他看，直接将手机塞到他眼前。“有没有兴趣，你要看了才知道。而且，我视力可是满分。”
林湖海被逼得没法，没对这个才成功保研京都大学的女儿生气，耐着性子看了眼。
也就是这一眼，将他整个人狠狠钉在原地。
林木通便是从这时跑进屋的，一见林婉清，他大喇喇的嗓门分毫不收，明朗俊俏的脸上写满了质问。
“姐，我听你和妈说过时曳是私生女的话。也知道视频里那个所谓被她霸凌的人，正好是郭望。而这段时间，你和郭望来往密切得很。”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比如，时曳刚出成绩就上热搜的事。”
听着这么一通信息量极大的话，林湖海僵住的视线瞬间移向林婉清。
双手环胸轻靠在厚实的木质书桌边缘，林婉清低低笑了声，歪着脑袋很是讥讽地瞧着林木通。
“你这万年考倒数的脑袋，终于肯转转了啊。有空教教咱爸吧，你看他这困惑惊讶的模样，实在不符合校长的身份呢。”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木通那张还算有血色的脸霍然变得惨白，声音沾染几分喑哑，“姐，林婉清，你知不知道，恶意造谣诽谤他人是犯法的？”
明明，她保送进京都大学后要学的专业，是法学。
“犯法？”
林婉清笑着看向林木通，双手摊开，纤纤十指上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事是我做的吗？从头到尾，我都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瞧着林婉清‘你知道但你没证据’的模样，林木通苍白的脸因为怒气逐渐变红。
“你造谣污蔑时曳，即便她当真是你口中的私生女，也不该承受校园霸凌和交际花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呵，莫非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时曳是谁的私生女吗？张锦月是她妈，你怎么不问问她爸是谁？”
林婉清倏然收起所有笑，幽幽盯住林木通，露出个悲凉又讥讽的表情。
“她无辜？我就该死了吗？从小到大，你知道我们亲爱的母亲，唐悠柔女士，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她的名字吗？不管什么，我都必须做得比她好，好上千倍万倍才行。”
“只要我输了，唐悠柔就会用那种活不下去的，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我。我又做错了什么？我那时候压根就不知道时曳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林婉清瞟了眼满脸震惊说不出话的林湖海，眼里的冷笑蒙上层黑灰色的雾，再大的风也吹不散分毫。
“就因为你们几个人当年的恩怨情仇，因为唐悠柔整天说你不爱她她就只有我了，我必须比时曳做得好你才会注意她。我无数次想，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凭什么啊？该死的难道不是时曳吗？只要她身败名裂，烂进污泥，我就能站在洁白明亮的地方，永远俯视她。”
林婉清凝了眼林木通，眼里多了圈打转的泪水。
“我没骗你，这事确实不是我做的。是咱妈做的。虽然，我在背后怂恿了她，但确实没我什么事。毕竟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有什么错呢？我亲爱的弟弟。”
林木通愣愣张着嘴，发不出多余的声音。只定定瞧着由于情绪激动而脸颊涨红的林婉清。
有些人并非从出生开始就是坏人的，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可因为这个人是他姐姐，他很难过。而生养他的母亲，同样是这次事件的黑手。
林婉清向来擅长拿捏林木通，瞧着他此刻的表情就能明白他的想法。用不着担心，他这人表面看着虎，内里和林湖海不一样。
他心软。
“爸爸，我是你的女儿，这种不给对手留后路的好习惯，我是可跟你学的呢。我尊敬的爸爸，你能说我做错了吗？”
惯于侃侃而谈的林湖海，头一次组织不好语言来回答林婉清看似正常，实则满是嘲讽的问话。他喉咙几度干哑，好半晌才发出声。
他的解释听起来比死了三天的人脸还要苍白无力，“婉清，你还小，很多大人的事情都不懂，你误会爸爸了。”
即便时曳当真是他的孩子，那也是基于张锦月的隐瞒，他同样是受害者。
林湖海现在再回头细想，每次唐悠柔在自己和张锦月见面后的暴怒下，分明掩藏着数不清的恐慌。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而他的好女儿林婉清，也清楚得很。
一股遭人隐瞒的怒火逐渐从林湖海的大脑中灼烧起来，极快吞噬掉他所有理智。
“你们待在家里不要乱跑，这件事也不要到处乱传。”
草草摔下这么句话，林湖海想着那家开在寸土寸金的齐北路，近来声名在外的花店，顺手抄起门口衣架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顾不得在城区内大道上的车速限制，林湖海将油门踩上一百码，有几个红绿灯都没顾上，慌慌张张就奔进挂着‘暂不营业’木牌的花店。
大力推开门隐约瞧见里屋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他再忍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张锦月，时曳真是我女儿吗？”
没得到回答，林湖海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还要说话，却在见到张锦月身旁的陆秉时顿住脚步。
万千句质问的话语登时像馒头般卡在喉咙口，林湖海将陆秉凝望着，慢慢扯出个假笑来，“陆园长，你怎么在这里？是来买什么‘生机盆栽’的吗？”
陆秉面对张锦月时和善微笑的表情瞬间收回，挺直腰板摇头，“不是。”
林湖海：“……”
这话到底是回答时曳不是他女儿，还是不是来买生机盆栽的？
顺势将手机扣在桌上，张锦月手微微哆嗦着捧起温水喝了一大口，这才寻回些力气来控制自己失控的表情。
她没理会眼巴巴望着这边的林湖海，又捏住手机专注看着屏幕，嗓音放得格外轻，“曳曳，妈妈不想骗你，你说的没错。”
手机对面的时曳朝着面露担忧的张锦月灿烂一笑，脸凑近镜头，嗓音平缓，没有一点不开心的起伏。
“妈，谢谢你愿意将这些让你难过的事情告诉我。”
时曳瞧着张锦月已经有些发肿的眼皮，手指掐住手心，压住听到林湖海声音后冒出的怒气。
“妈，你别担心。听声音是林校长来了吧，你把手机音量调大一点，我有话告诉他。”
张锦月向来愿意相信自家女儿，嘴唇微颤着，深吸好几口气，这才仰头唤了声侧着身半挡住林湖海的陆秉。
“陆秉，谢谢。你先让让，曳曳有话对林校长说。”
“好。”
明白时曳这么个看起来柔弱可欺，实则可以举起一头黑熊的大力动物王很多时候和常人思想不同，陆秉点点头便侧过身，示意林湖海来接电话。
进店后就感觉浑身难受的林湖海动了动脚，手臂僵硬地结果张锦月递来的手机。
瞅见屏幕里时曳这张脸，林湖海突然悟了。这眼型这鼻子，分明就带了几分他的影子。
林湖海手指轻搓，正要开口，就被对面看起来丝毫未受热搜影响的明艳少女抢了先。
“林湖海校长，您好，想来您还记得我，我叫时曳。”
林湖海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你这么优秀，我当然记得，何况你还是我女儿。”
“行。”不太明白林湖海突如其来的热情，时曳眉头微拧，“女儿？想必您是看见热搜产生了一些误会。”
“误会？等你回来，我们俩可以去医院……”做检查。
时曳似笑非笑地瞧着林湖海。“怕您误会，有些事我想和您解释清楚。”
“虽然您和我妈有段不好的感情经历，但我很肯定，我爸爸是时桦。我姓时，名曳。时桦的时，月光下繁花摇曳的曳。和您没关系。”
“相信像您这样‘位高权重’的校长，不会上赶着想多个女儿吧。”
最后一句话，时曳嗓音淡得好似窗外无声暗下来的夜色。
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讽刺。
一口一个您，却寻不着半分尊重。全是说不清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