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被薛听寒掐着的那人看衣着,不过是名普通百姓。

  “听寒。”冷颐然上前叫了一声。

  薛听寒转过头来,那一刻他眼底的凶狠和杀意看的冷颐然心惊。这是走火入魔了?

  冷颐然喝道:“薛听寒!”

  薛听寒直到这时似是才回过神来,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脸色严肃的冷颐然,又看看被自己掐的脸色发青的人,受惊般的松了手。

  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不知所措道:“大师兄,我……”

  冷颐然上前试了薛听寒的脉搏,发现没什么问题,才问道:“怎么回事?”

  薛听寒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冷颐然的脸色,他低声道:“我……”

  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平安跟了过来,说道:“掌柜,我跟薛公子本是想去街上看看的,没留意撞了这人,公子道歉了,这人还不依不饶,话语粗俗不堪,公子肯定是气不过才打他的。”

  跟薛听寒起冲突的那人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看着薛听寒,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什么也没说,挤开人群就跑了。

  因着那人的离场,这件事算是结束了,人群渐渐散了。

  冷颐然看着面前低眉垂首的薛听寒,轻叹口气:“还好,那人还能跑,问题不大。”

  修士还是要避免和普通百姓起冲突的,毕竟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了。若是失手把人打死,那问题就大了。

  薛听寒低声道:“大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见薛听寒如此,冷颐然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只当是薛听寒失踪的这些年吃了太多苦,那人又在言语上刺激了他,才会如此。

  冷颐然道:“没什么,下次注意。回去吧。”

  冷颐然走了几步,发现薛听寒没跟上,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薛听寒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发着抖。

  “你……”冷颐然眉头再次皱起,“怎么了?”

  薛听寒嘴唇开开合合,不停的说着什么,那模样简直像是发了癔症。

  冷颐然走回去,才听到他口中念叨的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他,我没有……”

  薛听寒被妖奴役五年的事,冷颐然一直不曾细问,就是担心刺激到他。现在看,那五年,势必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灵损伤。

  冷颐然心疼坏了。

  “我知道。”他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们的寒儿自小就善良,连鸡都不敢杀,更不要说杀人了。”

  不想这安慰的话语让薛听寒浑身一震。他抬起头,一张脸全无血色,冷颐然惊了一跳:“听寒,你……”

  薛听寒忽然转开脸,大步跑开了。

  平安叫了一声公子,去看冷颐然:“掌柜?”

  薛听寒这状况明显不对劲,冷颐然才松开的眉头再次皱起:“先回去。”

  **

  回去的路上,冷颐然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不想当他回到客栈,就见薛听寒正跟厨子说话,表情正常,甚至还带着笑。

  刚刚的惊惶无措仿佛是他的梦境。

  冷颐然跨入门内的脚步一顿,薛听寒已发现了他,那一刻,他的眼底闪出奇异的光,转瞬即逝。

  “大师兄。”薛听寒叫了他一声。

  冷颐然点点头,进来问:“没事了?”

  “我就是……有些吓到了。”薛听寒舔了下嘴唇,“那人太凶了,颐指气使的样子,让我想起那些妖,他们当初……”

  他说不下去了。

  冷颐然心说果然是这样,他道:“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薛听寒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道:“对了,大师兄,那人好像也是桃林渡的人,我想找个时间,上门赔罪。毕竟,我差点失手杀了他。”

  “好。”冷颐然也笑起来,“这件事我让平安去办,你就别去了。”

  他担心薛听寒跟那人再起冲突。

  “好。”薛听寒说:“都听大师兄的安排。”

  冷颐然也没有耽搁,下午就让平安提了些东西上门赔罪。

  那人是最近才搬来桃林渡做酿酒生意的,姓章,别人都叫他章老板。

  这个章老板脾气暴躁,短短时间得罪了很多人。可这件事到底是薛听寒下手重了,必要的道歉还是要的。

  章老板许是还忌惮着薛听寒,也没说什么,臭着脸接过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平安回来后很气愤的说:“这人什么态度啊,他被打也是活该!”

  冷颐然倒是没生气,既然收了东西,这事算是了结了。不然他们都住在桃林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怕是免不了麻烦。

  他可不想有一天,听到薛听寒杀人的消息。

  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冷颐然很快将其抛到脑后,直到两天后听说章老板溺水的消息。

  “溺水?”冷颐然摇着纸扇的手一顿。

  “是啊。”平安刚从外面看热闹回来,满头热汗,边喝水边道:“听说是昨天夜里喝醉了失足掉进河里,今天一大早才被发现,刚捞上来,好多人都去看呢。掌柜,你要去看看吗?”

  冷颐然摇摇头,他这辈子见的死人已经够多了。

  章老板人缘不好,他的死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甚至有人觉得他是活该。

  日子重又回归平静,冷颐然每日闲闲散散,觉得自己骨头里都长草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心说,“得找点事干。”

  冷颐然开始琢磨出去走走,带上薛听寒一起,至于去哪里,他一时定不下来。他让平安去寻了一份地图,在地图上看了半天,也定不下去哪里。

  “平安。”冷颐然将笔一丢,靠坐在椅子上,“你帮我出出主意,这个时候哪里比较好玩?”

  平安立在桌旁,低着头一语不发,冷颐然叫了他几声,才反应过来:“啊?掌柜,你说什么?”

  冷颐然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出游的事,闷在房间里很少出去,现下见平安脸色苍白,眼底满是青黑,不由皱眉:“生病了?”

  平安的神色有些慌乱:“没,没有。”

  冷颐然不信,他想去探平安的额头,被躲开了。

  “我真没事。”平安目光闪躲:“就是昨天没睡好。掌柜你忙,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客人。”

  平安这模样实在反常,冷颐然那能轻易算了,他拉住平安的手臂,却听平安痛叫一声。

  冷颐然撩开平安的衣袖,发现他细嫩的手臂上满是乌青,还有些红肿,明显是被开水烫的。

  “怎么回事?”冷颐然神色冷了下来。

  平安虽是他半路捡的,这么长时间相处也如同亲人一般,谁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的人?

  “我……我自己不小心烫的。”平安神色慌张,想要将袖子放下来。

  “那这些呢?”冷颐然声音更冷。

  “掌柜,你别问了,真是我自己不小心。”平安眼底含着热泪,不敢去看冷颐然的眼睛,“您别问了。”

  冷颐然头脑转的飞快,平安一直待在店里忙着招呼客人,很少出去,他能接触到的只有自己,厨子还有薛听寒。

  看平安生怕他知道的样子,冷颐然的心沉了下去:“是听寒做的。”

  平安浑身一震,冷颐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取了伤药给平安处理伤口,叹着气道:“怎么不早跟我说。”

  平安眼眶通红:“我不想给掌柜添麻烦。”

  “什么麻烦。”冷颐然道:“你什么都不说才是麻烦。”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平安垂着头不说话。

  “行吧。”冷颐然道:“你不说我也不逼你。”

  “掌柜,你别怪薛公子,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

  冷颐然摇摇头:“那不是他可以任意伤害人的理由。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

  平安有些不安:“掌柜,你会把我赶出去吗?”

  “你又没做错事,我赶你做什么。”冷颐然失笑:“放你几天假,好好休息,伤没养好之前不许在店里招呼客人。”

  **

  与此同时,薛寒的房间内。

  薛听寒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放着一面镜子。

  他看着镜子,目光里带着恐惧与哀求:“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我倒是小瞧了你这个废物。”镜子里,薛听寒忽然换了一副神色,所有的卑怯都消失了,他变得狂放、傲慢、目空一切,“你趁我受伤昏迷之际,做了这么多事。我是不是该夸你?”

  薛听寒牙齿咯咯作响:“你……你都知道……”

  薛听寒神色短短时间内数次变化,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怕是会觉得他疯了。

  “这是我的身体,你给我滚出去。”薛听寒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道。

  “哈哈哈,你的身体?”他忽然又换回了那狂傲的表情:“若非本座,你早就死了。如今我们是一体的。”

  薛听寒痛苦的用双手掩面,再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刻,薛听寒的手臂放了下来,他眯起了眼睛,嘴角挑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我想做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现在目的还没完成,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若说前一刻,薛听寒还是卑微的乞求,现在听了这话,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休想,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伤害他!”

  他咬牙切齿,字字带着血泪:“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唯一的!”

  “装什么兄弟情深。”下一刻,薛听寒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上次不就是你害死他的吗?害死了一次,第二次不是很简单?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嗯?”

  **

  冷颐然打发了平安回去休息,就想找薛听寒聊聊。刚出了房门,就听薛听寒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冷颐然神色一凛,快步上前,发现房门被从里面反锁了。他当即也顾不上许多,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待看清房间里的景象时,冷颐然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薛听寒浑身是血,他在自/残。

  冷颐然快步上前,夺了薛听寒手里的剑,远远地掷到一旁,“你干什么?”紧接着他发现薛听寒情况很不对劲,“听寒!你看着我,看看我,我是师兄,是你的师兄啊。”

  陷入疯狂的薛听寒在听到“师兄”这两个字才终于冷静一点,他喃喃道:“师兄……大师兄……”

  “是我。”冷颐然用手去擦薛听寒额上的冷汗,却抹了他满脸的血——那血都是薛听寒的,染了他满手。

  薛听寒像是终于认出了冷颐然,他揪着冷颐然的衣袖,失声痛哭:“大师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他忽然又挣扎起来:“我不配活着,你让我死,让我死。”

  薛听寒身上的伤口不停的渗着血,冷颐然没有办法,只好将人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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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再加上身上骇人的伤,薛听寒这一病险些要了他的命。

  冷颐然守了三天,薛听寒的高烧才退去,这让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亏欠薛家良多,如果连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护不住,将来如何有脸面去见师尊师母。

  平安端了药过来:“掌柜,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薛公子。”

  冷颐然点点头,他确实很累了,回到房间,却发现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睡不着。他只得又走了出来。

  本是想出去透透气,不想下楼的发现一个房间被封条封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嫌客房多吗?

  冷颐然这么想着,走过去将封条撕了,撕下来才意识到,这屋子是他让平安封上的。

  这个房间本是霍成云住的,冷颐然从天道宗回来,就让平安封了这间屋子,并吩咐若是霍成云来了,就让他睡狗窝。

  霍成云跟狗狗挤在一起。

  冷颐然光是想想那副画面,都忍不住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