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嬴鸢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一眼, 清晨六点半，同事起这么早估计是去晨跑。
嬴鸢回想自己上一次晨跑是什么时候，去年, 记不清日子了，有丝丝羞愧。
人之将死也得晨跑, 她干脆掀开被子起床，如今气温回暖，不像冬天那么难起床，新一年晨跑从今天开始。
收拾期间嬴鸢特意上网看了眼同事所说的事，谢绮昨晚十二点多发了新的视频，那时她都已经睡了, 没注意到正常。
视频里，谢绮先说了房子没买成，男朋友觉得网上的评论伤了他的自尊, 又说遇见一个看过她视频的网友, 很关心她, 给她出主意, 让她假装把孩子打了。
到现在为止，谢绮没露过脸, 只有声音。
“噩梦从这里开始, 我跟他说大家都不看好我们的感情，从你身上我也感受不到爱, 怕孩子生下来受罪, 就去做了流产手术, 结果, 结果他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唰, 镜头移到谢绮脸上, 就跟闪现一样，措不及防间众人看到一张肿起来的脸，唇角有血痂，左眼角还有块淤青。
“不止打了一巴掌，他还骂我，说我以后没人要，说我太自私，都不跟他商量就把孩子打了，我背叛了他的爱，我会遭报应。”
谢绮哭的一抽一抽，显然很是伤心，视频也录不下去了，屏幕很快黑下来。
嬴鸢都不用去看评论区就知道网友会怎么说，无非是讨伐渣男的话，还有让谢绮报警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世事就是这么离奇，陌生人打架是犯罪，男女朋友、夫妻之间打架就成了家事，更多的是调和。
“警察，我们都要结婚了，结果她把孩子打了，都不跟我商量，我一时气极没控制住才打了她，你能理解我吧？”
嗤，嬴鸢收起手机出去跑了半个小时的步，太久不跑身体还没适应，出了一身汗，回到家嬴皎已经弄好早饭，见嬴鸢起这么早惊讶的张大嘴巴。
嬴鸢打量嬴皎瘦胳膊瘦腿两眼：“你每天起这么早，以后我们一起跑步吧。”
嬴皎：最怕跑步。
到公司八点四十，同事已经在工位上了，见到嬴鸢立即激动起来：“怎么样怎么样，你看了没？”
“看了。”嬴鸢点头，同样在位置上坐下，“不过生活是别人的，我们这边生气没用，还得看她后续怎么做。”
“肯定是分手啊。”同事斩钉截铁，“这还有的商量？年都过了，这种渣男给劳资爬。”
“希望如此。”这四个字嬴鸢说的意味深长，拿上水杯去茶水间接水，太早了没有人，她靠在桌前登上神机妙算的号。
谢绮昨晚发的视频，不知道是有人给她买了推广还是什么，看到的人挺多的，网上已经形成大规模讨论。
主要很多人从谢绮第一条求助视频就开始跟，看谢绮像邻居家还没长大单纯善良的妹妹，大家又都是女性，不自觉有了维护之心。
神机账号里，果然有人@她让她算一算谢绮男朋友的命，渣男就该给他曝光出来。
也是这一刻，网友才反应过来，神机好像一两周前就预告过有新瓜吃。
“我才注意到大师说的有瓜吃，这瓜开始了吗？”
“好像没有，最近网上风平浪静的。”
“是不是绮绮的瓜？你们有关注过吗？”
“绮绮是谁？”
就是谢绮，视频号的名称是她的昵称，大家都叫她绮绮。
网友都是善变的，前段时间才说吃瓜吃到吐一吃就yue，这才几天过去吃瓜的心又死灰复燃，开始催着神机妙算发瓜相关的消息。
“大师要是你的瓜还没开始就算一下绮绮男朋友，绮绮好可怜，遇人不淑。”
嬴鸢直接回复这条评论：
神机妙算：“看了下，这样的男人确实可恨，建议分手。”
网友：卧槽被大师翻牌了？
网友：不对大师也开始关注绮绮的事了？
“大师，你能不能曝光一下绮绮男朋友？”
嬴鸢没回复。谢绮这事热度虽高但没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她顺手帮一把，谢绮不用太感谢她。
中午的时候，谢绮最新的视频点赞量已经达到了三百万，评论飞速增长，大部分人都劝谢绮分手，谢绮可能也被陡然攀升的流量吓到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回应：
“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没想到会被这么多人看到。其实男朋友家也刷到我的视频了，知道我没做流产手术，刚才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我都没接，他妈妈也发消息劝我。”
“说只要我把孩子生下来，房子的钱不用我出，他们出，把我名字加上去，我以后帮着还个房贷就行。”
“还说他已经知错了，当时打我只是一时气急，不是故意的，以后结了婚再敢动手，他爸妈绝对站我这边。”
这话谁信谁傻子，都说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还没结婚都敢下手，结了婚还得了。
都让谢绮快跑。
同事彻底为谢绮着了魔，每时每刻都在关心谢绮的事，嬴鸢不用上网就能被动接收相关信息。到了晚上更甚，十一点嬴鸢正准备休息，同事发个消息过来：“你知道吗，本来谢绮在网友劝说下已经决定跟她男朋友说清楚了，结果今晚她男朋友竟然去她住的宾馆楼下堵人！”
嬴鸢昏昏欲睡：“她不住家里吗？或者学校？”
她记得谢绮说过自己是学生。
同事：“她最近不好在学校呆着也不敢回家让她妈看见惨样，就住了几天宾馆。”
嬴鸢听了一头问号，都在网上发视频了，还怕亲朋好友看见惨样？她同学和她妈妈都是特种兵吗竟然可以不上网？
嬴鸢起身点进短视频APP：“那现在怎么办？”
同事抽空回个消息：“我正在穿衣服，准备去解救谢绮。”
“不止我，看她定位在梦城，梦城很多人都觉得要帮一把，现在都往宾馆赶呢。”
嬴鸢：“……”
她劝道：“要不算了吧，这种事我觉得帮忙报个警就好，你一个女孩子去了多危险，万一谢绮男朋友很凶——”
“不怕，姐姐我练散打的。”同事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我出门了。”
嬴鸢此时已经看到了谢绮的不知道第几个求助视频，说男朋友堵在宾馆楼下要带她回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嬴鸢寻思着，同事之所以这么想要帮助谢绮，除了本身乐于助人，应该是线下遇见过一次的缘故。
网上的人和事隔着一层，虚虚实实看不清，众人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旦线下碰上了，有了现实感，反而莫名在意起来。
网上有关于谢绮的帖子在实时更新，她干脆不睡了，靠在床头关注事情进展。接近十一点谢绮发的求助视频，这才十分钟过去，已经有人赶到了宾馆。
根据现场发的照片来看，谢绮一直没露面的男朋友中等身材，普普通通的长相，甚至可以说不好看，气质跟个街溜子一样，一见到来帮忙的人就叫骂着让众人不要多管闲事，众人很快把他围起来讨伐。
这种实时播报的形式让线上看的网友激动又紧张，好似自己也加入了这场无形的战争，帖子消息刷的飞快，嬴鸢一刷新就是好几十条。
“想到绮绮这么好看的女孩竟然被这种男人拥有，我就无比心痛。”
“到底看上他哪点啊，想不通，跟臭猪一样。”
“缺爱吧，绮绮单亲家庭从小缺爱，男人对她好一丢丢她就跟人走了。”
同事二十分钟后发来消息：“我到了，这人也太多了，我连那男的长什么样都看不到。”
同事：“你说得对，压根没有我出手之地。”
嬴鸢顺着话让她回家：“闹这么大肯定有人报警，你呆在那儿无济于事。”
同事就是觉得郁闷：“警察来了这男的估计也得不到什么惩罚，顶多口头教育一下，毕竟迄今为止这男的还没做出过分的事。”
他是打了谢绮两巴掌，不过这两巴掌能鉴定个轻伤吗，而且还得看谢绮愿不愿意计较，最多关个几天。
事情最后确实以警方把人带走收场，谢绮也被要求跟着一起去，去之前特意感谢网友赶来帮她，路灯下眼睛都是红肿的。
大家心疼坏了，还有人想陪着谢绮去警局，被谢绮拒绝了，说不能再麻烦大家，她要学着成长。
这句话一出来，网友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这个“长成”指心理上的。
同事跟到这儿就回家了，嬴鸢也放下手机进入睡眠，第二天，估计昨晚熬了夜，同事踩着点打卡上班，手里还提着楼下早餐店买的早餐。
“太困了。”同事揉揉眼睛，“不知道谢绮怎么样了。”
嬴鸢挑眉：“劝你不要太关注她，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
“这不是那晚遇上了，我就觉得好像有了点联系，而且让她说谎还是我们的主意，结果害得她被打。”
搞半天是这样，嬴鸢指指自己：“我出的主意，你愧疚什么？”
同事“哎呀”一声：“都是女孩子，能帮就帮嘛。”
又说：“希望这次谢绮可以摆脱渣男，奔向美好的明天。”
是这样吗？嬴鸢摇头没接话，自顾自忙手头的事。
谢绮的事在最近没什么大瓜爆出的情况下算是最引人注目的，她去警局那晚还有很多媒体跟踪报道，妇联都差点介入，不过谢绮说她想清楚了，后面的路会自己走，而男朋友在去到警局后当场认错，保证跟谢绮一刀两断，从此再不去打扰谢绮。
男方：“我要回老家了，我会跟我爸妈说不要再来纠缠绮绮，警察叔叔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到做到。”
谢绮也未死抓着男朋友不放，去了警局一个小时便离开了。
两天后，谢绮开直播给大家报平安：“朋友们，我回来啦！”
她称呼观看直播的网友为“朋友们”，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而且她直播的状态非常轻松，脸上都是笑，伤也好了，一直以来的哀愁不见了，和之前像是换了个人。
弹幕快速滑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谢绮：“我真的想清楚了，也和妈妈好好谈了谈，我已经决定了，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它生下来就会和我一样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我自己甚至都没长大，我的想法也不成熟。我没有妈妈那么坚韧，遇到事情只会退缩，这样的我是无法给它带来好的生活的。”
“与其让它生下来跟着我一起受苦，不如它从未来过。”
网友听了直说她长大了懂事了，没有浪费她们的一片苦心。
跟了这么久劝了这么久，好在谢绮终于想通了。
“其实我想通还有一个原因，他妈妈太气人了。”说到这里谢绮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说好的不纠缠，昨天给我发消息说我这种未婚先孕的女人以后不会有人要，他们家儿子也不是很喜欢我，只是因为负责任才会说娶我。按照他们家之前的想法，我嫁过去不会给一分钱的彩礼，结婚证都不领，还得帮着家里做家务，他们才愿意接受我。”
网友：血压蹭的上来！
谢绮突然把镜头一转换，屏幕出现一条宽敞的马路：“你们猜我要去哪儿？”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猜，她刚刚才说了不准备要肚子里的孩子。
观看直播的嬴鸢发了条弹幕：“去医院做人流？”
谢绮眼睛捕捉到这条弹幕：“对，我要去医院做手术啦，跟大家说一声，下次再见到我，我会比现在更好。”
今天是阴天，没出太阳，但她脸上的笑容恍惚成了阳光，众人心里皆被触动。
“还没到医院，再跟大家聊一聊……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要努力打工挣钱养家……学校请了好多天假了，得赶上进度……”
大家就这样一来一回闲聊着，直播间其乐融融，部分人猜测谢绮是因为要做手术害怕，身边又没有朋友陪着，所以才开直播给自己打气。
谢绮：“没有人陪吗？不是，有的，我和朋友约好在医院门口见，她家离医院近，和我是两个方向，都不让她再跑一趟了。”
走到天桥，天桥底下零零散散有几个摊贩摆着摊，没到晚上出来摆摊的人不多，都是些卖花卖水果的。
过天桥，谢绮目光被桥上跪着的老婆婆吸引，老婆婆头发斑白，脸上很多皱纹，双手撑着腿跪在地上，旁边是一个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的小男孩，身上盖着薄毯子。
老婆婆身前一个干净的碗，一看就知道是用来乞讨的，碗的左边放着新鲜的蔬菜。
谢绮目光正好和老婆婆对上。
她看一眼孩子，犹豫着停下脚步：“婆婆，你这是……”
网友都让谢绮快走，天桥下乞讨的基本都是骗子。
“姑娘，买菜吗？”老婆婆举起一包生菜，都是装好的，“一斤两元，不贵的。”
价格确实不贵，谢绮看向男孩：“他是你孙子吗？怎么躺在这儿。”
闻言老人把菜放下，粗糙的手抚了抚男孩脸庞：“白血病。”
她强忍着难过：“查出来半个月了，他爹妈走得早，家里就我和我老伴，我们没钱给他治病。”
“老伴在家里种田收菜，我就来街上卖菜乞讨，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凑齐治病的钱。”
谢绮一下子捂住嘴，似是为老人难过：“没有寻求帮助吗？可以捐款的。”
老人眼神迷茫：“我不懂，我不知道，村里能借的都借遍了，还是不够。”
她终于哭出声：“不知道多久才能给他做手术。”
“你别哭你别哭。”谢绮急着从包包里掏出纸巾，她递给老人，又左翻翻右找找，最后摸出一百块。
“还好还好，这一百块在我包里放一两年了都没用出去，也好在没用出去。”
她嘀咕着把钱塞给老人：“婆婆，您揣兜里，别让人抢了。”
老人一见连连道谢，谢绮走时还一直让她拿点菜走，谢绮什么都没要。
目睹全程的观众不知道说谢绮什么好，怕谢绮被骗，又觉得老人可怜。
谢绮自己倒是不在意：“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几率老婆婆没骗人呢。我看着那孩子想起我肚子里这个，他或者它，总得活一个吧，而且我给的不多。”
观众：“绮绮你太善良了。”
弹幕全是夸赞的话。
嬴鸢含笑看着这一幕，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意外，过去了就过去了，没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
不久，她登录微博。
神机妙算：“忘了说，我之前预告的瓜，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