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鸢第一次梦到那晚的场景。
很奇怪, 跳楼当晚她三点才睡，一夜无梦，结果得知跳楼的是孟听雨后, 她却做了梦。
第三视角站在鼓楼下，她见孟听雨高高坠落, 跳楼那一刻的神情看不清楚，大概是义无反顾，因为她跳下来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梦里的场景当不得真，嬴鸢见孟听雨重重摔在地上，被砸了个稀巴烂, 她应该离开，却控制不住脚步上前。
接近了，发现头竟然还是好的, 脸背对着她。
换个方向, 地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自己。
嬴鸢猛地惊醒, 看一眼时间, 早上五点半，她起床喝了口冷水,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癌症后遗症吗？
醒了再睡不着, 她上微博看了看对孟听雨这件事的讨论，本来新闻被压了, 谁让孟听雨有个爱她如命的母亲。
失去唯一的女儿, 孟母跟疯了一样, 歇斯底里要查明真相。
但楼是孟听雨自己跳的, 没有留下遗书, 据一起在钟鼓楼上观光的游人所讲, 大家在围栏处站的好好的，期间灯黑了一分钟不到，再亮起来，就见孟听雨爬上了围栏。
所有人都被吓一跳，来不及制止，孟听雨直接翻了下去。
嬴鸢也是后来看大家讨论才得知，当晚有个比她更倒霉的倒霉蛋，她快走两步什么事没有，可倒霉蛋跟掉下来的孟听雨擦肩而过，血液脑浆溅了他一脸。
这算是受害者，无妄之灾，当场就晕了过去。
现在还在接受心理治疗。
而网友看到这样的消息，分为两派，一派觉得新年跳楼，是有多绝望才会做出这种事，另一派觉得晦气，要死死自己家里不就行了，非得在灯会当晚跳钟鼓楼，所有人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还“伤及无辜”。
“不是我说，也就那人运气好，运气不好直接被孟当头砸下，现在就是两条命了。”
“对她的死亡表示遗憾，可是不能牵连其他人啊，大过节的，在场的人心理阴影得多大啊。”
“这就是没素质！我要是她，真想死我直接死家里，绝不出去添乱。”
“别说了别说了，死者为大，都少说两句吧，人家可能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求理解，但嘴上积点德吧。”
这事现在引起的讨论还是小范围的，更多是梦城本地人知道，毕竟灯会那晚公园起码聚集了一万人，限流都出来了，安保随时维护秩序，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人传人，这不就代表整个梦城都知道了。
也仅止于梦城。
不过嬴鸢估摸着，孟母要是继续闹下去，这事就得全国闻名了。
然而事情到了白天有了另一种走向，这事确实越闹越大了，却不是孟母做的，是孟听雨同校的同学。
孟听雨今年十八，正值高三，夏天参加高考，可惜生命止步于此，这场人生大考于她如幻影。
事情的发酵起源于一个视频，春节大家都放假没事做，整天找乐子，有人在梦城本地的论坛上放出了孟听雨平时在学校的表现。
视频里孟听雨带着一帮跟班在食堂堵人，众目睽睽之下把一碗汤泼在一个女孩头上，满脸倨傲：“你谁啊跟我斗，一个平民，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惹我，不然让你们一家都在梦城待不下去！”
嬴鸢听到最后一句话觉得耳熟，原来孟听雨威胁人都用这句。发出这段视频的人用义愤填膺的口吻说道：“我没素质我先说，她这种人死不足惜！就因为家里有钱，这位女同学受了委屈学校也不管，还被命令给孟听雨道歉，绝了！”
这帖子最开始不火，还是因为嬴鸢有意无意关注孟听雨的事才刷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发散，来了很多同校的人作证。
“孟听雨啊，学校小霸王谁不知道。”
“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把骨灰扬了最好。”
“楼上说话太过分了吧。”
“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说话！她在操场当着一群人的面让人把我按住扇巴掌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过分？我骑自行车一脚把我踹下车脸破相你怎么不说过分？让我爸妈给她鞠躬道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过分？！她就该死！”
“不止，要期中考试了她竟然不准同桌复习，还让同班的都考低分，不然她不好回家跟她妈交代。”
“这个我知道，她同桌那次成绩倒退很厉害，被老师和家里人骂惨了，哭着来上学。”
如果只有一个人说孟听雨很讨厌，大众可能不相信，但一群人都这么说就由不得大家不信了。
帖子瞬间成了孟听雨讨伐大会，所有受过孟听雨欺负的人都来帖子吐槽，很快，有梦城本地的媒体关注到这件事，直接做了短视频发上网。
热度从这里开始。
嬴鸢下午刷到这个短视频，点赞的只有几百，到了晚上就成了几十万。
这个数据有点吓人，再来点热度都要上热搜了，她不得不怀疑背后有人搞鬼。
世界上奇葩事多了去了，前两天悄无声息死去的人今天一下子就火了，火得毫无预兆。
睡前嬴鸢才得知孟家破产的事，扒孟听雨事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孟听雨家里不是很有钱，直接吐槽不怕被孟母报复吗，就有回复说孟家年前就出了问题，现在在走破产程序。
简单来说，没有威胁了。
这下孟听雨学校的人更疯狂了，毫无畏惧，到处吐槽孟听雨。而孟母又是个爱女如命的人，不可能忍受女儿被这样辱骂，网友骂一句她怼一句，结果自然是引得更多人回骂。
于是越来越多人关注孟听雨，很快，全国各地的网友都知道过年期间有个太妹跳楼了，差点砸到人，毁了一公园人的好心情。
“太妹果然是太妹，要死回家死去啊。”
初八很多打工人回公司上班，第一天没什么工作，便都凑在一起讨论孟听雨的事。嬴鸢过了十五才回公司，时间更多。
也许她是目击者，就算她不想关注孟听雨还是会被动获取很多信息，并且还有专门送上门的。
嬴鸢出门买菜的时候就发现龚严泽蹲在小区门口，天这么冷，还下小雨，湿冷的空气一阵一阵往衣服里钻，冻得人不住颤抖。
她上次说了不管龚严泽的事。
嬴鸢目不转睛从龚严泽面前走过，不去看龚严泽可怜兮兮又带点祈求的目光，径直回了家。
两小时后吃完晚饭出门丢垃圾，龚严泽还在。
保安大爷劝龚严泽回去：“大过年的你干嘛呢，等女朋友啊？吵架了？要不算了吧，等一天了都没见人出来。”
龚严泽说话都哆嗦：“不是，我等，我等我姐。”
“你姐住哪栋？直接上去敲门啊。”
龚严泽不：“她要生气。”
保安大爷一脸不认同：“你长这么好看你姐都不让你进门？她心肠真硬。”
“嗯。”龚严泽委屈巴巴点头。
嬴鸢无语片刻，还是走到龚严泽面前，她踢少年一脚：“跟上。”
龚严泽蹭地跳起来。
保安大爷身后跟人闲聊：“我说是谁呢，这就是那铁石心肠的姐，还说把我儿子介绍给她，算了算了，这么冷的天，她把我儿子关外头怎么办。”
到家后嬴鸢给龚严泽倒杯热水，嬴皎回了自己房间，客厅就他们两个人。
“说吧，找我什么事。”想起今天初八，这小子不会过年都没回家吧，“你过年没回去？”
龚严泽抱着水杯，努力汲取温暖：“我跟我妈说和你一起过年，她同意了。”
“呵，挺会哈。”嬴鸢嘲讽一句，又不忍多说什么，转而问起今晚蹲门口的原因。
“姐，我憋不住了。”龚严泽抬头，借着明亮的灯光，嬴鸢这才发现龚严泽双眼通红，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谁见龚严泽第一面都会说这是个阳光开朗的人，豁达不爱计较，有什么委屈过夜就忘。就连嬴鸢忽视他那么多次，他伤心一晚，第二天一早又恢复到活力满满的状态。
这还是第一次嬴鸢见他如此模样，如笼中困兽，想发泄又找不到突破口。
“到底怎么了？”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不由得加重语气，“谁欺负你了？”
龚严泽抓抓头发：“姐，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吃饭你见过的那个女孩吗？就是，这两天网上一直讨论那个人，孟听雨。”
嬴鸢点头。
龚严泽说着说着手握成拳：“她给我打过电话！她给我打过电话！可我没接。”
嬴鸢：？
龚严泽彻底红了眼：“打过两次，第一次是春节前两天，我本来就烦她，就把电话挂了。”
“还有，就是初四跳楼那天晚上，她也给我打了，我照样给她挂了，后来，后来就听说——”
“好了我知道了。”嬴鸢赶忙制住龚严泽的话，再说下去她怕对方当场哭出来。
可龚严泽放不下：“姐，你说她是不是在向我求救？是不是我没接电话她一时想不开才跳楼？”
“我好后悔，我不应该挂她的电话，如果我接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龚严泽从小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顾青雨对龚严柏上心，龚严柏把恩情记在心里，理所当然回报到龚严泽身上，而娶了顾青雨后龚父把更多心思放在家庭上，可以说，龚严泽是在一个充满□□长大的。
这样的人不知世事险恶，单纯善良，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受不了打击，很容易崩溃。
嬴鸢明白没接孟听雨电话给龚严泽带来了多大压力，简单的话安慰不了龚严泽，她拍龚严泽一下：“别多想，你以为你是谁，孟听雨长这么大难道就喜欢你一个？比起不接电话就跳楼，按照她的一贯作风，让人把你绑去见她更有可能。”
这样说也对，龚严泽恍惚点头。
“而且，她家里刚发生巨大变故，造成跳楼的因素很多，你会为一个才认识三个月的人跳楼吗？你对孟听雨应该有基础的了解，她是心理这么脆弱的人？”
不是，孟听雨在学校名声很不好，可以说被所有人排挤，就这样孟听雨都活得好好的，甚至可以说潇洒肆意。
“那，那她为什么跳楼？”龚严泽虽烦孟听雨，可并不想孟听雨去死，孟听雨罪不至此。
原因嬴鸢怎么知道，那么高跳下来身体摔得稀巴烂，尸检都不好做，而且很多人都看见孟听雨是主动跳的楼，明显自杀的案子，侦查不会太紧迫。
更何况有个现成的答案。家里破产，接受不了生活环境和身份地位的落差而自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的人哪关心真正原因，只有最抓马的才是大众最愿意接受的。
“这件事警方会调查，你要是真关心她，就想想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看能不能帮上忙。”
龚严泽抽张纸巾擦擦鼻子，瓮声瓮气：“没有，其实我们很久没联系了，我说打工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不能打扰我，她就不会在我工作时间出现。”
这样，嬴鸢眨眨眼，孟听雨竟然还挺“善解人意”？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龚严泽心理问题更重要，嬴鸢没想到她自己躲过了，便宜弟弟没躲过。
“别想太多，孟听雨跳楼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真相总会公之于众，胡思乱想害的是你自己。”
“你要真控制不住自己就出去打工，反正现在各大餐馆咖啡厅也陆续营业了。”
“姐，”龚严泽忍不住抽噎一声，“你怎么这么压榨人，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打工挣钱给你花。”
嘿这臭小子，嬴鸢没忍住又踢了一脚，她到现在没花过这小子一分钱。
一指大门：“事情讲完了，现在回你家去。”
“姐。”龚严泽明显不想走。
嬴鸢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你妈让她接你回家。”
“我马上就走。”龚严泽跑得比兔子还快。
反锁好门，嬴鸢把水杯剩下的水倒掉，边洗杯子边思考龚严泽的话。
她知道孟听雨这事有蹊跷，但没想到孟听雨给龚严泽打过电话。跳楼前打的那一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孟听雨潜意识在求救？
能被大众看到的自杀说明还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真正想死的，都悄无声息。
“啧。”嬴鸢叹口气，龚严泽估计好几个月缓不过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一个刚成年的人来说很受打击。
洗完杯子关上客厅和厨房的灯，嬴鸢回了自己房间。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初九晚上，龚严泽又一次找上门。
这次没再在小区门口蹲守，直接上的门，保安大爷以为姐弟俩和好了。
嬴鸢开门一脸冷淡：“咋的了？我家里有矿你每天来？”
“姐，你看这个。”龚严泽急忙递过来手机，没加线上联系方式，他传不了信息，只能跑来家里找嬴鸢，“我朋友知道我和孟听雨的事，看到这个视频就发给了我，我觉得不对劲。”
少年急促喘着气，嬴鸢狐疑接过手机，按下播放键，瞬间暧昧的声音传遍房间。
这竟然是一段堪比a/v的性/爱视频。女主角是孟听雨，男的看不清脸，两个人浑身□□躺在床上做着原始运动，仔细一看，角落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龚严泽脸色通红，头埋的低低的，像极了小时候和大人一起看剧却不小心看到吻戏的模样。
看到视频的刹那，嬴鸢不知怎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把手机扔给龚严泽，转而拿了自己手机上网搜索相关信息，孟听雨这段时间的讨论度很高，不用费心思就能找到很多新闻。
这视频私底下都快传遍了，很多网友分享资源，网上骂孟听雨骂得更凶。
“看了视频后只想说还是孟小姐会玩啊，两个人呢。”
“你怎么知道就两个人，出镜的是两个，说不定还有没出镜的。”
“大家都看到了吧，不是千金大小姐吗，我以为多高贵呢，啧啧，那表情，别提多享受了。”
“哈哈哈x好大啊。”
全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嬴鸢越看脸色越严肃。
这不对劲，视频哪里来的？谁拍的？凭之前短暂的接触，嬴鸢不认为孟听雨是这样放荡的人。
这种全网声讨的架势，不像是揭露孟听雨的为人，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比如孟听雨死亡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