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美人腰(重生)>第98章

  “梁王殿下,请。”……

  贺瑶清端着吃食在门外略站了半晌, 朔风凛冽,直将她吹得心头一个激灵,随即也不管屋内人应是不应, 兀自推开门入内去了。

  “阿辞,我进来了。”

  入眼便是满眼的漆黑,借着屋外银白的月光, 贺瑶清小心翼翼摸索至圆桌旁,放下吃食, 随即寻了火舌, 点了烛火。

  却不想, 一垂首, 李云辞竟就颓然得靠坐在圆桌的桌脚, 方才点烛火时竟都不曾留心,暖黄的烛光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勾勒得晦暗无明, 贺瑶清遂行至他跟前,跪坐在地上妄想与他平视, 只他眼眸中皆是茫然又霭沉,竟也不曾抬眼来瞧她。

  贺瑶清心下一痛, 轻声劝慰道。

  “阿辞, 逝者已去,你要节哀。”

  “眼下你这个样子, 母亲知晓了,更要伤心的。”

  言讫, 李云辞那怅然的面庞之上终是染了一层痛色,抬手抱头,眼底猩红,却一言不发, 亦不看贺瑶清。

  贺瑶清复膝行向前一步,离李云辞更近些,低喃道。

  “阿辞,你可曾想过,母亲忽然暴毙,或是为着让你回雍州送葬,给圣上一个万万拒不得你的理由放你回。”

  闻言,李云辞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初初是眼睫在微微颤动,继而连唇瓣都在战栗,少顷,才哑然道。

  “我……就是知晓她竟以命,试图救我出囹圄,才更是……”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说完,李云辞眸中的猩红骤起,已是哀毁骨立呕心抽肠之态,满眼的痛色半点也掩不住。

  “我连与她最后一次相见,都不曾好好与她说话。”

  “分明知晓来金陵……怕不知何时才能回,却都不曾与她道别……”

  言至此处,李云辞喉间不住地滚动,那落在膝上的一双手不知何时握紧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发白,教跪坐在一旁的贺瑶清都能隐隐听见骨骼相撞的“咯咯”之声。

  心下又是一紧,贺瑶清不知该如何去劝,眼下李云辞眸中皆是自责与痛苦,他原不久前才死了阿耶,眼下又失去了秦氏,想来人生从此再无归处。

  秦氏死时,他亦不曾在榻前尽孝,可若不是为着他,秦氏想来可以长命百岁。

  眼下李云辞便陷入了这样捶胸顿足哀哀欲绝的怪圈中,出不去,亦听不得旁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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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瑶清还想再说,可李云辞却倏地抱了头,痛苦万状,“阿瑶,让我静一静罢……”

  昏黄的烛火映着李云辞的面庞半明半暗,面色煞白,似疯魔似梦魇。

  贺瑶清心头知晓,再让他如何静也未必能兀自走出来,遂又向前一步,妄图搂住他宽阔的背脊,却被李云辞侧身避过了。

  贺瑶清干脆抬手拉住李云辞的袖襟,教他退无可退,“阿辞,你听我说,你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可李云辞仿佛是发了痴梦,倒似是半点听不见贺瑶清在说什么,“阿瑶……”

  “我护不住我想要护的人……”

  “我护不住李行澈,我护不住阿娘,他们皆是因为我……因为我……”

  “阿瑶……我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人……”

  贺瑶清忙攥住李云辞宽大的手掌,言辞切切,“不,李云辞,你护住了雍州百姓,你护住了边关多少人,你还护住了我……这些你都忘了吗?”

  “阿澈不是因为是你,是突厥人狡诈,是李诚如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可阿澈同你一样,亦是用命在护雁门,在护雍州……阿辞……你莫要这样……”

  李云辞只不停地摇着头,口中呢喃着,眉头紧锁,唇瓣干涸不已,好似饶贺瑶清说得再多,他都听不进去半点,只溺在深渊中,不得抽身……

  正这时,“啪”的一声,贺瑶清抬手狠狠朝李云辞甩了一记耳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直将李云辞整个脑袋都扇偏过了一侧。

  一时间,屋内蓦得一沉,连“呜呜”的连绵不断的风声都听不到,只余墙角的更漏,和着二人的心跳,甫着二人微微急促的喘息,一声又一声,在这间书房里头跳动着,跳动着。

  贺瑶清朝李云辞探身,仰面望着他,抬手掰过李云辞的面庞,迫他亦不得不瞧她。

  二人之间的距离近的不过两指,粗沉又轻盈的唿吸交织缠绕,贺瑶清坚定又心痛的眼神只一眨不眨地望着李云辞,望着他,好似要从他的眼眸中望进他心底,将他心头的晦暗皆拂去。

  “你既知晓,母亲是用命给了你一个连圣上都不能阻止的回雍州的理由,你定然也知晓,如今我们得了消息,圣上定然亦得了消息,可你眼下却只顾着自怨自艾!圣上明面上不能如何,暗地里呢?你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倘或你依旧这般只知沉溺在丧母的悲恸之中,你才真是罔顾母亲为你凭白丢掉的性命!”

  “阿辞,你可知晓了?”最后一句话,贺瑶清说得轻而又轻。

  屋外朔风忽得掠起,如马毛猬磔一般呼啸不止,径直穿过长长的甬道从门口涌入,甫着光滑的地面吹起二人的衣摆飒飒作响,更将二人的发髻都吹乱了,一时间,发丝交缠不止。

  蓦得,李云辞一声沉吟,混着喉间的浓重的血腥味从唇口吐了出来。

  贺瑶清霎时慌乱不已,正要抬手替他擦拭,不想被李云辞轻叩住了手腕。

  贺瑶清试探着唤了一声,“阿辞……”

  只下一刻,贺瑶清便在李云辞的眼眸中,瞧见了一点一点的星光在慢慢凝聚,仿佛才刚是经历了一场梦魇,浑噩不知所为,眼下终是醒了神……

  听他沉而又沉的声音,低低地唤了她,阿瑶……

  霎时,贺瑶清眸中倏地染了热意,已是热泪盈眶,跪坐起身,紧紧抱住李云辞的脖颈,埋首呜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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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末,内和殿。

  坐在案后的文宗屏退了旁人,内殿只余立身站在案前的蔺璟一人,抬臂顿首,毕恭毕敬,可声音却阴沉之至,唇角微勾,好似强忍着什么。

  “圣上,眼下可再不能再行蒲鞭之政了,如今老王妃身故,梁王必然要回雍州送葬,圣上仁慈,可倘或错过了这一回,便再无机会了……”

  “更何况,还有金陵王府外圣上派去的一队人马,饶圣上是为保护王府安全,可梁王并非会这般想,倘或梁王回雍州即刻举兵反叛,届时便要召津沽曹侃,可大军相搏,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蔺璟的唇瓣一张一合侃侃而谈,所言冠冕堂皇之至,好似他与眼前的文宗便是最众民生之人。

  文宗闻言,只双目微阖,却一时不曾作声,抚案的手无意识地时不时抖动一下,那赤金的龙袍袖襟内,耷拉着的皮肉打着褶子,文宗面色沉沉,喘息微重沉浊,隐隐地散发着一股腐败腥臭的气息。

  良久,才颤巍着启了唇口,“依你之见,在半道上截杀?”

  言讫,蔺璟面上才露出一丝松怔,随即上前一步,“何须这般麻烦,梁王一人死,便可解千愁……”

  “届时,雍州群龙无首,兵权回到圣上的手中,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言毕,文宗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蔺璟复朝前迈步,从袖襟中掏出一个八宝锦盒,打开置于文宗案前。

  是一枚指甲大小银白的药丸,闻不出什么气味,却好似正吐着信子的一条毒蛇,静静地匍匐在八宝锦盒之内,不知何时便会竖起身子咬下致命的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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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朝,浓云积压,将淡金色日头的光晕遮了一大半,高耸的宫墙下头是黑黑的长影,整个皇宫都似被沉沉气息压着……

  大殿内也少了平日里众位大臣聚众的热闹,都是耷拉着眉眼长吁短叹。

  不多时,见着李云辞眸光微沉得迈步入内,皆上前围拥,一声一声的擅自珍重,节哀顺变之言此起彼伏。

  整个大殿好似被一层有一层薄如雾潋的乌云笼罩,恍如一池死水,无风掠,无波澜。

  李云辞一言不发,只朝众位大臣行顿首大礼一一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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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这时,内侍监一句,“圣上至。”

  众人闻声,随即四散开,朝文宗行跪拜大礼。

  文宗一声轻叹,“梁王。”

  李云辞迈步行至殿前,顿首行礼。

  “你母亲过世之事,朕亦听闻了,苦了你,先去了父又去了母……”

  “原还想差人去你府中瞧一瞧你,不想你今日竟也来上朝。”

  “劳圣上挂心,臣铭感五内……”声音低沉却有些漂浮,好似还不曾从昨日的噩耗中走出。

  文宗倒并无见怪,正是戚戚哀哀之际,倏地便转了话头。

  “你准备何时动身?”

  言讫,李云辞身形一动都不曾,好似半点都不为才刚文宗之言感到惊讶,“因着家母还在等着下葬,故而不敢耽搁,府内已然在收拾,至晚,明日午后出发。”

  文宗闻言,微微颔首,“既如此,朕也不留你了,只这一路,万自珍重才是。”

  说罢,便见文宗朝一旁的内侍监挥了挥手。

  不多时,便见两个内侍监拿了一壶酒水出来,端至李云辞身前。

  李云辞见状,只神色如常得掀了眼尾将那酒壶打量了一眼,随即复垂首不语。

  那厢圣上从殿上的龙椅之上起身,步履蹒跚得下了台阶,行至李云辞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眸中皆是难言的痛色。

  “明日你走,朕也不便再留你,今日这一盏,全当为你送行了。”

  闻言,李云辞复顿首,“多谢圣上。”

  内侍监得了令,上前一步,抬了手指捏住壶把儿倒出一盏,文宗随即从托盘之上端起盏,一饮而尽。

  内侍监随即又扶着壶底又满了一盏,“梁王殿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