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烨被仆从哭着喊着从茶社请回了府, 满脸不耐烦地去找吴桐,一看到她就粗声粗气道:“你好端端又闹什么?你出去抛头露面给我丢人,我都没说你什么了, 你最好少管我的事!”
“我警告你说话最好注意一点儿,别惹毛我,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吴桐从椅子下拿出一把大刀重重拍在桌上。
萧烨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怕她, 自己才是一家之主。
这么想着,他反而前进了两步。
吴桐挑眉:“怎么着,你还想打架?”她提起大刀:“比划两下啊,谁输了就跪着喊爹唱征服!”
“哼, 谁要理你这个泼妇!”萧烨退了两步,一甩袖, 找了张离吴桐最远的椅子坐下,说:“你把我叫回来做什么?”
吴桐把刀放下, 刀还是有点儿重, 提久了手酸,“你就要大难临头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萧烨不满。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吴桐一脸极其夸张的惊讶表情,“你不会不知道官家已经下诏, 要追讨各家借支国库的欠款吧?”
萧烨表情一呆。
吴桐这会儿是真惊讶了:“你真不知道?”
“这……什么时候的事?”萧烨问。
“诏书都已经下了两天了,你居然不知道!”吴桐摇头:“啧啧啧,王爷, 楚王,你说你这一天天的都干了些啥啊,朝廷大事居然一问三不知。”
萧烨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强辩道:“本王在朝中又没有实职,不知道这些很……很正常。”
吴桐:“哦。”
萧烨:“……”
哦什么哦,有话就直说,阴阳怪气的给谁看!
萧烨:“……你跟我说说,这都怎么回事儿呗。”
吴桐抱着手炉靠椅子上,慢吞吞说:“括州出事了,你知道吗?”
萧烨:“……”
吴桐:“……好吧,是我多此一问。一百万贯赈灾款不知去向,冻死、饿死一千多人,百姓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冲了县衙抢粮。”
“一百万贯全部不知去向?怎么会?”萧烨不敢置信。
“怎么不会。”吴桐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那些道貌岸然的‘朝廷重臣’都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罢了。”顿了一下,再补充一句:“和你一样。”
萧烨……萧烨气死了,但吵又吵不过,打……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括州出事了,跟国库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吴桐大为震撼:“你要是有天死了,一定是蠢死的。长得人模人样,怎么是个草包美人。”
“吴氏!你够了!”萧烨虎着脸说:“我容忍你,是看在你是我妻子的份上,别把我的容忍当纵容!”
吴桐:“呵呵。”
萧烨捏紧了拳头,忍。
“所以,国库是没钱了?”
“你也不完全是个草包嘛。”吴桐赶在萧烨又要吵吵闹闹发脾气前说:“国库没钱了,挤出一点点送去括州救急,这年节下的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钱,可不就只能先催债了。”
萧烨不爽道:“朝中那么多贪官不去查,查了抄家钱不就来了,居然舍本逐末。”
“你是不是有那啥大病?”吴桐又是一脸浮夸的惊讶,“抓了一个蒋鲲,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皇后被叫妖后。抓了一个严士任,好家伙,皇后被骂得狗血淋头。这朝堂我是看明白了,认真做实事的人会被埋没,一腔孤勇的人会被杀死,只有偷奸耍滑逢迎拍马的小人才能活得滋润。”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祸从口出你不知道吗?”萧烨紧张地四下看看,厅中伺候的人都早就赶了出去,全都远远守着,没有人听到吴桐嚣张狂妄之言,他松了一口气。
“实话而已。”吴桐道:“官家已经下诏让盐铁副使带着三司的人催债,这可是得罪人的事情,呵……如果我是王盐铁,我肯定先找宗室开刀,宗室里你萧烨地位最高,肯定第一个就找你。”
“我……”
“别你了,你还是想想办法先还钱吧。”吴桐唤仆役进来把她的刀拿上,她抱着手炉起身往外走,还要吐槽:“你一个亲王,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你也好意思。就连你那二侄子都比你有出息,他连个爵位都没有,还知道私底下活动搞事情。你就一天天只知道吃喝嫖赌,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萧珹?”萧烨皱眉,这好端端的又在搞什么事情,萧珉心思偏狭他难道不知,还敢与虎谋皮?
萧烨还想问个清楚,一抬头就看不见吴桐的身影了,他赶忙追了出去,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吴桐说:“你与其说一堆废话,不如早些查查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钱,赶紧筹钱还上,来得实在。”
“我……”萧烨不甘不愿地说:“府中库房钥匙不都在你那里,我、我哪里有钱。”
“那又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借的钱。”吴桐停下脚步,嘻嘻一笑:“要不,你求我呀。”
萧烨一脸憋屈。
耍够了看够了,吴桐叫来长史吩咐:“去把户曹仓曹都叫来,一起算算你家王爷到底欠了国库多少钱。该还的还得还,砸锅卖铁都要还上,可别让你家王爷成了京城的笑柄。”
长史连忙应下,小跑着去了。
萧烨别别扭扭瞅了吴桐一样,半晌:“哼……”
吴桐:“……”
萧烨这个人、他们的这场婚姻,完完全全打破了吴桐对古代最后的美好幻想,曾经在书上、诗词里的才子佳人都是假的,假的!
一妻多妾,三从四德,才是真的。
然而,吴桐自觉如今也不需要再指望别人过日子,只要皇后她……
“走了。”吴桐懒得多说,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说:“静秋院的袁秋娘有了身子,你有空就去瞧瞧。”
“啊?”萧烨一愣。
“啊什么啊,我早就让杨嬷嬷把避子汤都停了,不要怀疑,那就是你的孩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么。”吴桐白眼一翻,这次是真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萧烨看着吴桐的背影,心头百感交集。
正室未有所出,姬妾不可有孕,但凡大户人家都是这个规矩。
他的原配只生下一女,他一直没有儿子,后来娶了吴桐,吴桐也一直未有身孕,后院姬妾的避子汤就一直未停。
吴桐竟然将下令将姬妾的避子汤都停了,甚至已经有人怀孕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难道不在乎王府的爵位了?
“王爷?”小厮在旁小心翼翼唤了声。
萧烨摆了下手,有些疲惫地说:“我去休息一下,等账算好了,你再来叫我。”
“您不去瞧袁姬?”小厮诧异道。
萧烨乜了他一眼,大步往自己住的宣明院走。
半道上,遇上自己女儿箫皎,他停下脚步,受了女儿的礼。
“皎娘怎么在这儿?”萧烨问。
“女儿刚给母亲请了安,听闻父亲回来了,过来向父亲请安。”萧皎十二三岁,模样还没完全出落出来,清冷的性子却早已养成,说话语气淡淡,做事一丝不苟。
“你的孝心为父明白,”萧烨道:“天气冷,你身子弱,回自个儿院子去吧,别着凉害病了。”
“谢父亲关心,女儿先告退了。”萧皎端端正正福了一福,然后带着侍女回了自己住的枕霞阁。
一回到枕霞阁,她的奶母就迎了上来,又是给她端热的甜汤,又是换一个暖一些的手炉,在她坐下后再招呼侍女收拾其他的。
“冯嬷嬷,你先坐下,我有话说。”萧皎叫住奶母,把其他侍女都叫出去,然后才说:“冯嬷嬷,你是不是去跟母亲说了我的婚事?”
奶母点点头,急切问:“县主去给王妃请安,王妃是不是说了这件事?”
萧皎点头。
冯嬷嬷脸上有了笑意:“还好还好,县主你转年就十三了,婚事也该相看起来。”
“嬷嬷,以后不要再去跟母亲说这件事了。”萧皎道。
冯嬷嬷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怔怔问:“为什么啊?”
萧皎说:“母亲刚嫁进来的那会儿,你跟外祖母都怕我受委屈,明里暗里给母亲使了多少绊子,母亲不说,但她心里门清儿。后母难为,你们怕她薄待了我,怕她教坏了我,拦着她不许靠近我,所以,因果循环,她也不会管我。”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都是淡淡的,没有气愤埋怨,只是陈述。
“这……这怎么……”冯嬷嬷整个人都傻了,半晌挤出一句:“可她也受了你一声‘母亲’啊!”
萧皎说:“母亲从未对我有此要求,不过是我怕落人口实,说我不知礼仪,才唤一声‘母亲’的。我不亲近她,她也不会管我,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什么天经地义啊,为母者给子女相看亲事才是天经地义。”冯嬷嬷拍着大腿,骂道:“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这是故意要耽误你的婚事呢,一天天的出去抛头露面能是什么好东西,小门小户出来,攀上王府的高枝半点儿不知道感恩,岂有此理,我……我去找老夫人去。”
萧皎看着冯嬷嬷夺门而出,没有阻拦。
她再冷静也只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被长辈当面点明不会为自己相看婚事,羞耻有之,委屈有之,愤懑更是不少。
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嫁人,可她却没有人管,难道她要自己给自己相看亲事不成,那她就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可是,她又不能说吴桐错了,吴桐受了那么多委屈磋磨,也只是无视她不理她,易地而处,她未必能有吴桐大度。
她都知道,她都能想明白,然而听到吴桐说“你的婚事我插不了手,原因你自己知道,让你父亲安排吧”时,她还是很委屈。
萧皎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锦墨院,吴桐住的院子。
帮着她管后院一摊子杂事的杨嬷嬷听人来报,说县主奶母出门去了,还满脸怒容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去干好事。
杨嬷嬷赶紧去跟吴桐汇报了此事。
“不用管她,肯定是去给那个麻烦的老太太通风报信去了。”吴桐无所谓地说。
“可是……”杨嬷嬷犹豫着说道:“县主到底唤您一声‘母亲’,安排她的婚事,是您的责任。”
吴桐挑眉,淡淡说:“你在教我做事?”
她这表情是学王妡的,王妡每次这么看人,都很吓人的。
也不知学得像不像。
“王妃恕罪。”杨嬷嬷扑通一声跪下。
看起来是有几分像的了。
吴桐放下账本,呵呵两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之前他们怎么对我的,我可都记得呢。”
杨嬷嬷面上有一些些尴尬,犹豫着说:“可是,那边的老太太肯定会来闹的,您……”
“那我还真不怕她来闹。”吴桐笑:“他家自己都要自顾不暇了,朝廷催债呢,他家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欠的钱还上吧。他家那位二爷就是个败家子,这些年怕是借了不少吧。”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