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睁开眼的那天,眼睛和耳朵还没有修复好,所以他睁开眼的时候,面前还是一片黑暗,判断不出白天黑夜。耳朵倒是听得见些声音,但有些模模糊糊的,像严重耳鸣后无法缓解的那种状态,之前跟两位系统聊天,那两位音量能自然调大,直击灵魂,所以许敬还能听得见,但回到现实世界里,种种动静就判断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在。

  那个青年音的系统怕他在主神空间待久了,现实世界里会多一项“震惊世界的医疗难题”“史上无法破解之谜”“世界第十一大不可思议”等等,所以提前把他的灵魂放了回来,后面的他们会抓紧时间修复,但因为两界时差问题,许敬可能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时差不稳定,一天有可能,一个月也有可能。

  尽管如此,许敬还是迫不及待立刻就要回来,他去B市的路上忽然倒下,不知道外面得成什么样了。

  他身上插满各种仪器,有点不舒服,感觉手上有点力气了以后,他就直接伸手拔了,这动静果然惊动了人,许敬没有听见开门声,倒是感受到了有人来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检查,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好像是把那人吓了一跳——那声“啊”他听见点音了。

  随后就是一通折腾,许敬被摸得都快没脾气了,耳边也乱糟糟的,听不出来谁是谁。无声无光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被推到了其他病房,有个人一直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拍,是个安抚的意思,不知道是哪位长辈。

  又过了许久,有一个人猛地扑到床边,压得床沿一陷,许敬感觉那人好像是说了些什么。

  “小敬,小敬啊,这怎么没反应?你睁睁眼。他是不是没有危险了?”一句话换了好几个说话对象,混乱得不行。

  忙着记录的医生这才抬起头,道:“您是他的妈妈吧?他可能听不见,我们发现他没有视觉反应和听觉反应。”

  许母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路婷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肩膀:“医生说是应该暂时性的。”

  “对,他的眼膜和耳朵并没有受损,应该是大脑造成的暂时性失明失聪,这个待会还得安排一下检查,他昏迷二十天了,你们先喂他吃点东西什么的,下午再到对应的科做具体检查。”医生补充道。

  之前许敬身上的种种症状都闻所未闻,负责许敬的医生们都组成了一个专家团研究好几天了,一直下不了结论,只能猜测是一种“罕见的脑科疾病”,他们每天恨不得抽出四十八个小时,把中外医疗的所有案例都给看一遍,一面担心救不回这孩子,人家撒了巨资一看就不好惹的家长要闹,一面又希望能借着这个案例,开创医学史上的一条先河,从此身价一跃而起,搞不好能青史留名。

  然后许敬自己醒了。

  梦想也醒了。

  专家团觉得心好累,再也不想相信唯物主义科学了。

  但是检查还是要做的,然后他们就发现之前化个验没一项指标达标、检查过哪里,哪里就又虚又衰、好几位医师甚至觉得如果病人家属坚持可能要换肝换肾的这么一位病人,现在除了瞎以外,都能活蹦乱跳的了。

  其他不明真相的同行听说传说中的那位“医疗难题”醒了,还纷纷送来道贺,赞扬他们厉害,顺带请求一定要分享经验。

  专家团:……经验个屁,烧香去吧。

  苏相辰得到消息的时候晚了一些,考完试才匆匆赶过来,脚步顿在病房之外。

  明明许敬看不见,可那一瞬间他却好像有所感应,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移了下头。他不知道那里有苏相辰,所以眼睛只是略略擦过,就又移开了。

  路婷倒是借着他的动作发现了苏相辰,她拍了拍苏相辰的肩,低声问:“先听听医嘱,还是先陪陪他?”

  苏相辰看了眼守在床边的许母,说道:“听医嘱吧。”

  他们谈完话再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母已经不在了,苏相辰从床头顺手拿了个苹果,一言不发地削,然后切成块,插上牙签,喂到许敬嘴里。

  许敬被投喂了一下午,不能吃好的,还不能吃多,人家说“少食多餐”,许母就恨不得每十分钟就给他吃一次,每次只吃一口东西,吃得许敬耐心告罄,觉得还是饿死比较自在。

  所以有东西递到嘴边,他第一反应就是皱眉,扭头。

  接着他的头就被掰正,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许敬呼吸一滞,脑袋往后挪了一下:“辰辰?”

  苏相辰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吃吧。”

  许敬这回乖乖把苹果咽下去了,边吃还边想,有点亏,刚才没反应过来,早知道应该让苏相辰多亲一会儿。他紧紧握着苏相辰的手,总觉得他们的距离有点远,便想往自己这边拉一拉,但是苏相辰没有动。

  许敬说:“我听得见,不用写字,辰辰你大点声我就听见了。”

  他想听他说话,想抱抱他,但是苏相辰就是不说话。

  许敬忽然想到了什么,手顺着苏相辰的胳膊往上移:“辰辰,你是不是哭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摸到了苏相辰的脸,一片湿润,是真哭了。

  苏相辰大声不起来,他一张嘴哭腔就得泄出来,有点丢脸,他抹掉眼泪,干脆掀开许敬的被子钻了进去,把自己缩成一团被子包,能听见再往上一点的地方传来的有力又急促的心跳声。

  许敬费力地把他推起来,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辰辰起来,抱一下,我有点没安全感。”

  苏相辰往上挪了下,给了他一个拥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在呢,许敬,不怕。”

  许敬一愣,发现台词被抢光了,有点哭笑不得,他顺势撒了个娇,大脑袋埋在苏相辰脖颈间蹭了蹭,道:“那你要一直在。”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一直在。”

  ***

  任何人乍一失明,都会没有安全感,与自身性格无关。

  许敬在重症病房观察了一天,没什么事,就转到普通病房了。普通病房三个床位都是满的,很多话不好在那里说,所以即便许母看见苏相辰有点不高兴,也没有多说什么。

  许家的其他三人因为撇不开事,都早早回去了,只留下许母一个人在首都守着,那时候许敬没有意识,但苏相辰还是坚持每天来看他,最初来的时候有好几次会遇见许母,后来他们两人都想办法避开对方,各自琢磨出了一个时间段,勉强和平共处了那么些天。

  要说许母心里完全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她自己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人家专家团都组起来了,个个说这是闻所未闻史无前例的病症,没有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案,她虽然不肯放弃,但潜意识里已经相信许敬可能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反倒是苏相辰,他跟医生谈过的话比她都多,好几次他拿着一大堆医学资料和笔记本电脑,一边百度一边研究,明明他再怎么研究也不可能有医生专业,再弄懂多少学术问题也不可能有帮助,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执着。

  许母能每天跟苏相辰,就有这几分原因在里面,但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苏相辰最近还是期末考试期,许敬醒来后的第二天起,苏相辰就有几场连着的考试,所以他只陪了一个上午就匆匆赶去学校了,他将在学校住一天。

  这个时候许母就发现了一些微妙的细节。

  比如苏相辰在的时候,许敬干什么都很方便,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影响似的。许母还真的以为没有影响,但是现在轮到她来帮忙照顾许敬了,许敬很多事情不好意思跟她说,就想办法自己来。

  他吃饭的时候捏勺子的手是颤的,动作很慢,眉头紧皱,通常吃不完半碗,精神上就先疲惫了,想去洗手间的时候更不方便,许母没法进男厕,通常把他送到门口就在外面等,许敬自己摸进去,解个小手得十分钟才出得来。

  许敬躺得时间久,所以一沾床浑身不舒服,就想下床走走,许母一开始见了,以为他是要拿什么东西,于是总要费力费神地交流好半天,再或者就是安慰他忍几天等出院就好了,然后许敬萎了,不走了,回床上闷着。

  不舒服,不信任。许母能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带来许敬的就是这两种感觉。

  几天后苏相辰考完最后一科,许敬也正好要出院,出院那天,许母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苏相辰都是怎么做的,结果被他的细致吓了一跳。

  许敬换衣服的时候,苏相辰不会帮许敬穿,只会把衣服裤子放在许敬一摸就摸到的地方,面都给他翻好,摸过来轻松一套都不用犹豫的,他下床的时候,正在收拾东西的苏相辰瞥过来一眼,把早就摆好的鞋子用脚尖推了一下,许敬一落脚就刚好踩在鞋子上,他自己套好鞋子,然后问:“有拐杖吗?”

  苏相辰已经动作极快地把东西收拾好,让郑延青帮忙拿,然后说:“会说话的有一个。”

  说着他就抓住了许敬的一只手腕,没有搂着抱着,也没有挽着扶着,只是那么普普通通地抓着。

  苏相辰会让许敬走内测,自己把人群隔开,要往哪边拐弯的时候他会稍微放慢脚步,然后摇许敬的手腕示意,下楼梯的时候苏相辰会提醒一声,然后告诉许敬总共有多少阶,许敬每往下走一阶他就大声倒数出来,这么一来,许敬一步也没有踩空过,他们俩走得悠悠闲闲且速度不减,甚至比后面拎包的人都快。

  许母在B市租了一整套别墅,为了迎接许敬出院,她还特地雇了一个保姆提前把家里收拾一遍,备好男士的东西。苏相辰把许敬带到客厅,调了电视放到最大音量,好让许敬耳朵里能有点动静,然后他和郑延青两个人合伙把客厅里的茶几、花盆、还有各种七零八碎的摆件都给挪到边上或者抬到杂物间去了,只留下柔软的沙发,还有一个当隔断的柜子。

  他把经常能用到的东西分类摆在柜子的不同层,教许敬怎么自力更生,把许敬的运动鞋摆在鞋柜最上层的固定位置,告诉他如果想出门要先抬脚跨一下门槛然后扶着右边楼梯扶手走,又把他卧室像客厅那样收拾了一遍,告诉他怎么回房间、怎么上厕所、怎么找东西……

  许母跟在他们后面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当了三个孩子的妈的中年妇女都没想到这些事情,苏相辰居然能这样事无巨细地在短时间内安排完。

  连郑延青都忍不住站在门口感慨:“亲妈都做不到这样吧。”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连忙打了个哈哈:“呃……阿姨,你不是要去厨房吗哈哈……”

  许母看了他一眼,神色一言难尽,嘴张了半天才说:“饭做好了,下去吃吧。”

  说完就自己匆匆下楼,然后给保姆塞了点钱,告诉她明天不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母明天也不用来了~

自由在招手~

敬哥或成最大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