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哥?”宁行止脱口喊完,这才惊觉失言。

  温长陵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敛起神色,他起身朝宁行止拱了下手,道:“昨日是我失礼了,今日特登门致歉,还望谢公子海涵。”

  温长陵昨日醉酒失态,今日清醒方觉唐突,便想着登门致歉。

  去了公主府才知道宁行止在将军府,温长陵不禁觉出一丝微妙。

  转道将军府,结果宁行止还没回来,温长陵估摸着是昨日喝多了,便想着放下礼物便离开,只是不待告辞,便听到宁行止回来了。

  那声“娘”,还有那声“温大哥”,叫的格外熟稔,没有半点生疏,就像宁行止真的回来一般。

  宁夫人朝着宁行止招招手,宁行止上前拉住宁夫人的手,撒娇道:“娘,我昨晚喝了点酒,今日睡过头了。”

  宁夫人道:“刚刚温大人都和我说了,既然不胜酒力,以后还是要少饮酒的好。”

  “知道了。”

  温长陵看着宁行止和宁夫人之间的互动,眉头微微蹙起。

  谢无恙再怎么是宁夫人的义子,那也是外男,未免和宁夫人太过亲近了吧?

  段逸自幼长在将军府,都未曾唤宁夫人一声“娘”,更遑论如此亲近了。

  温长陵缓缓攥起拳头,心中那匪夷所思的想法不断疯涨,如何都压制不住。

  他在民间听说过不少怪力乱神的故事,也曾给宁行止讲过,却未曾亲眼见过,只当是故事来听,可如今看着宁行止种种行为,他脑子不受控制的往那个方向去想,谢无恙会是宁行止吗?

  宁夫人跟宁行止说完话,看向温长陵:“温大人今日特意来找你,娘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说罢,又对温长陵道:“温大人若是无事的话,不如便在府上用饭吧?”

  温长陵本想拒绝的,可心底的猜想不断扩大,让他若不一探究竟,便抓心挠肺的难受。

  “那就叨扰了。”温长陵起身向宁夫人作揖致谢。

  宁夫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正厅内顿时只剩下宁行止和温长陵二人。

  温长陵道:“昨日与你饮酒,言语多有冒犯,得罪了。”

  宁行止其实对昨天的事记不太清了,他道:“我都忘记了,温、温大人不必介怀。”宁行止险些又喊出温大哥。

  温长陵道:“便是你忘记,我也不该当做无事发生。”说着,又道,“只是若你愿意,叫我温大哥也无妨,当初阿止也是这么叫我的。”

  宁行止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不该叫,温长陵的话指向性太明显,他怕露馅儿。

  温长陵见宁行止不说话,笑道:“你不愿意便罢,不碍事的。”

  宁行止笑笑,没有接话。

  温长陵转而闲聊起来。

  “说来,我过去东奔西走,见识过不少奇事,有一件事格外神奇,我至今难忘,你可愿听听?”温长陵道。

  宁行止小时候就特别爱听温长陵讲这些,后来聂玄不许他靠近温长陵,他便鲜少听了,如今听温长陵提起,不由好奇:“什么奇事?”

  温长陵缓缓道:“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一对夫妻,夫妻二人育有一子,却说这孩子生的粉雕玉琢,格外可爱讨喜,十里八乡的相亲,都格外喜爱他,但也有一点不好。”

  “哪点?”宁行止道。

  温长陵道:“他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随着他渐渐长大,村上媒婆几乎踏破他们家的门槛,眼看着亲事就要敲定,却谁知村上的恶霸把他抢回了家。”

  宁行止眉头微蹙,这故事怎么听得有些怪异?

  温长陵继续讲:“恶霸将他关在自己家中,那夫妻二人几次去要人无果,便报了官,只是恶霸势力滔天,便是报官也无济于事,待那对夫妻终于见到自己的孩子,他已经被恶霸折磨至死。”

  温长陵说到此,深吸了口气,他虽然知道人固有一死,亦知道宁行止是战死,可心里却无法不怪聂玄,若宁行止生于普普通通的殷实之家,想必此生该过的格外惬意吧?

  “那后来呢?”

  “后来……”温长陵看向宁行止,“后来那夫妻二人搬离了村子,去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一年后的雨夜,突然有人敲门,夫妻二人以为是旅人借宿,他们起身开门,却见外面竟站着那个已经逝去的儿子,那个回来的儿子说,他寿元未到,阎罗王又将他放回来了。”

  宁行止被温长陵盯得有些心虚,他别开脸道:“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情?人死不能复生,故事罢了。”

  宁行止不是能藏得住事的人,即便他极力镇静,却难免在细枝末节处泄了心迹,温长陵不知道为何宁行止不肯与他相认,可既然宁行止不肯,他也不会逼他。

  温长陵笑道:“是啊,故事罢了,只是若是真的该多好啊。”温长陵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饭后,温长陵便告辞离开,宁行止起身把人送到大门口,目送着温长陵。

  段逸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了,他道:“他是猜到什么了吗?”

  “嗯。”宁行止轻轻应了一声。

  段逸叹道:“若是没有聂玄,他倒是个良配。”

  宁行止看向段逸,他没想到段逸会说这样的话。

  段逸见宁行止看他,挑了下眉:“看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看这温长陵,长得不错,脾气也好,学识也高,还见多识广,啧。”段逸啧了下嘴,道,“要不你们私奔吧。”

  宁行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的是人话吗?”

  “怎么就不是人话了?”段逸认真设想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最终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到哪里去呢?

  之后几日,温长陵常常登门,有时只是简单的和宁行止聊天,有时会邀宁行止一道去吃些西京的小吃,宁行止知道温长陵是拿自己当过去的宁行止来对待,否则他何至于对一个见过几次,不甚相熟的人这样殷勤?

  宁行止偶尔会和温长陵出去,但大多时候都是在拒绝的,无论是作为宁行止还是谢无恙,宁行止都不能给温长陵回应,又何必这么拖着呢?

  这日温长陵再次相邀,宁行止答应了温长陵,待乘兴回家时,宁行止终于开口,说出此行目的:“温大人,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找我了?”

  温长陵心下一突:“为何?你我相处不是很好吗?”

  宁行止叹道:“温大人,我不是你的那位好友,你又是何必呢?”

  温长陵笑道:“阿止,你误会了。”

  宁行止不语,等着温长陵下文。

  温长陵道:“你对陛下有意吗?”

  宁行止摇了摇头。

  温长陵道:“刚好我也不喜他,不若你我二人合作吧。”

  “何意?”宁行止不懂,难不成他们还能弑君不成?

  温长陵道:“当年阿止在时,陛下最不喜阿止靠近我,如今陛下亦不喜我靠近你。”

  宁行止立刻就明白了,他原本也想这么报复聂玄的,这也是他把聂谨弄进宫的初衷,只是聂谨何辜?宁行止最终还是放弃了,如今温长陵旧事重提,宁行止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迟疑,无论他与聂玄之间再多纠葛,都不该牵扯进其他人。

  “温大人,我……”宁行止看向温长陵,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长街上一队人马经过,个个铠甲锃亮,形容肃穆。

  宁行止看着为首的青年,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战场上的事情再次浮现在脑海。

  温长陵见宁行止脸色难看,眼中似有杀意,他回身顺着宁行止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高头大马上的那个兵士。

  那兵士长得面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温长陵亦没有见过他,想来应该是刚升上来未久的。

  “阿止?”温长陵低声唤宁行止。

  宁行止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笑道:“好。”

  温长陵愣了一下,不确信道:“你应了?”

  宁行止点头,又迟疑道:“只是会不会对你不利?”

  温长陵满不在乎道:“大不了就辞官云游。”

  宁行止道:“你若辞官,百姓岂非失去一个好官?”

  温长陵表情微滞,他怅惘道:“阿止也曾同我说过一样的话。”可惜他们明明就走在一起,却不能相认。

  宁行止垂下眼睛:“抱歉。”

  温长陵道:“无碍,我们走吧。”

  天色渐晚,和温长陵分开后,宁行止便回了宫。

  回到东宫,宁行止刚进去便发现来了不少生人,季修坐在亭子里,鄙夷的看着书房的方向。

  宁行止想到刚刚见到的人,步子一转,走到亭子,顺着季修的目光看去:“在看什么?”

  “哎呦!”季修惊呼一声,被宁行止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胸口,本想发作的,只是对上宁行止这张脸,哪里能发作出来?何况他现在心里堵得慌,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里面那个人叫常晋。”季修道,“曾经跟着我们将军上战场,将军对他可好了,处处抬举他,可他实在没用,他没有保护好将军。”说到此,季修表情愤恨,“如果当时跟在将军身边的是我,我拼了命也会护住将军的!”

  宁行止听季修这么说,心下微暖,忍不住揉了揉季修的脑袋。

  季修惊恐的看着宁行止:“你做什么?”

  宁行止笑道:“你还挺可爱。”

  “你说谁可爱呢?我铮铮男儿!”季修怒道。

  “好,好,铮铮男儿。”宁行止笑着从亭子出去,准备回房去,刚走到正路上,常晋便从书房出来,看到宁行止的刹那,常晋惊呼一声,不禁连退数步,表情恍若见鬼。

  聂玄闻声,起身从书房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看着宁行止冷厉的神情,目光转向常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