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玄见宁行止反应激烈,有些后悔为什么好好的要提起四年前的事?可他还是想告诉宁行止:“我很后悔,在他有限的人生中,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同他置气,让他忍受了那么久的痛苦,又在醒悟后自以为是的以为是为他好,却亲手将他送上绝路。”

  “陛下与君后间的事情,就不必说与旁人听了吧?”宁行止依旧闭着眼,背身对着聂玄,过往种种皆是云烟,事实就是这世上再无宁行止,只有谢无恙。

  聂玄没再说话,他看着宁行止的背影,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仿佛隔了咫尺天涯。

  聂玄拉过毯子给宁行止盖上,就坐在旁边陪着宁行止,直到正午,宫人们送来午膳。

  “阿止。”聂玄轻轻拍着宁行止,待宁行止醒来,立刻改了口,“阿奴,起来吃饭了。”

  宁行止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才清醒些许,他起身自顾自走到饭桌前,聂玄像之前一样给他布菜,边布菜边说:“表姑可有同你说,允不允你拜宁家干亲?”

  宁行止现在一点都不想和聂玄说话。

  聂玄自顾自道:“我怕成不了,还没同宁伯母说,若表姑同意的话,我便同宁伯母说,待除夕,请两家来宫里吃个年夜饭,把干亲拜了。”

  宁行止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娘同意了。”

  “那便好,我随后就同宁伯母说。”

  下午的时候,聂玄宣宁夫人进了宫,宁夫人亦是忐忑。

  宁行止被聂玄弄进宫里,宁夫人担心聂玄是发现了什么。

  到了紫宸殿,殿内依旧是王福喜和铃音二人伺候,作为君后的母亲,他们对宁夫人更加恭敬。

  宁夫人坐在椅子上,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面上一片肃然。

  聂玄道:“朕请伯母来,是有事相商。”

  宁夫人道:“陛下请讲。”

  聂玄道:“不知伯母可曾见过同安大长公主的小外孙?”

  宁夫人知道西京的事瞒不住聂玄,宁行舟找谢无恙的事情聂玄必然是清清楚楚,她再撒谎已无任何意义,便道:“未曾见过,只是听行舟提起过,说这位小公子,同阿止长得极像。”

  “不是极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简直就是一个人。”聂玄缓缓说着。

  宁夫人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陛下,阿止已经去了,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是朕失言了。”聂玄说着,转而道,“朕已经同谢家说好,让这位小公子与宁家认作干情,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宁夫人霍然起身,惊道:“什么?”聂玄这个安排是她始料未及的。

  聂玄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次,又道:“这位小公子就在宫里,伯母要见见吗?”

  宁夫人平缓了下心绪:“有劳陛下了。”

  聂玄带着宁夫人去到东宫,殿门紧闭,聂玄上前轻叩殿门,宁行止没有回应,聂玄扬声道:“阿奴,我带宁伯母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殿内便传来略显急迫的脚步声,殿门打开,露出宁行止的脸。

  宁行止朝着宁夫人的方向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忍住。

  “外面天冷,我们进去说话吧。”聂玄说。

  宁行止侧身让开,忍不住又看向宁夫人。

  宁夫人安抚地笑笑,随着聂玄一道进了殿内。

  季修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段逸也就算了,怎么宁夫人也这样?这谢无恙究竟是什么人?

  进到殿内,聂玄给宁夫人和宁行止相互介绍了一下。

  宁行止和宁夫人相视,一时无言。

  聂玄问宁夫人道:“伯母,阿奴可与阿止长得像?”

  宁夫人点头,红了眼睛:“像,太像了。”

  聂玄接着道:“那……伯母愿意认阿奴为义子吗?”

  “好。”有此机会,宁夫人怎么会不认?

  聂玄笑道:“如此便好,不若把时间定在今年除夕,就在宫里,年夜饭和拜亲礼一起,可好?”

  聂玄既然如此说,宁夫人他们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只要能和宁行止光明正大再有亲缘关系,拜亲礼在哪里都无所谓。

  转眼便是除夕,聂玄设宴于太液池旁的便殿内,宴席只请了同安大长公主和谢夫人一家,还有宁夫人一家。

  一大早聂玄便着人去将两家人接进宫里,还专门请了司天台的司监来主持拜亲礼。

  司监一早准备好各种拜亲所需物品,算好时辰祭拜天地,再让宁夫人坐于主位,受宁行止跪拜奉茶,从此宁行止和宁家算是过了明路了。

  晚上,聂玄在太液池旁的便殿举行家宴,今日大家兴致都好,除了小孩儿,皆举杯喝了几杯水酒。

  宴席后,聂玄还准备了烟花。

  站在太液池边,看着烟花璀璨,看着亲人环绕,宁行止真诚感激上苍厚爱,能让他有此机会重来。

  就在大家专注看烟花的时候,王福喜突然疾步过来,面色沉重,他轻轻唤了聂玄一声,聂玄回身去看,王福喜低声道:“陛下,叶嬷嬷快不行了。”

  聂玄看向宁行止。

  烟花把宁行止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让人不忍破坏这份安宁,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俯身至宁行止耳边:“阿奴,你随我去个地方。”

  宁行止不想去。

  聂玄道:“曾经伺候母后的嬷嬷快不行了,阿止在时与那位嬷嬷关系要好,我想你假装自己是阿止,骗骗她老人家,让她走得安心些。”

  叶嬷嬷自从知道宁行止离世,突然就病倒了,身体更是迅速衰败,聂玄便把她接进宫里,只是她年龄大了,即便聂玄对她不吝用药,却病体难愈,只能是苟延残喘,却没想到恐怕连年都过不了。

  宁行止想到叶嬷嬷曾经待自己的好,犹豫了一下,同谢夫人和宁夫人说了一声,便跟着聂玄一道离开了。

  叶嬷嬷就住在先皇后住处的偏殿,宁行止和聂玄过去,刚推开殿门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

  殿内昏沉沉的,聂玄回头拉过宁行止的手腕,一路走到叶嬷嬷的病榻前,殿内宫人纷纷劝聂玄千万别过去,免得过了病气。

  “都下去吧。”聂玄摒退宫人,扭头去看宁行止:“要过去看看吗?”

  宁行止挣开聂玄的手,走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鼻子微微发酸,他还记得离开前,叶嬷嬷来找他,说要给他撑腰,却不过短短一年,就已经成了如此模样。

  “嬷嬷。”宁行止拉过叶嬷嬷的手,叶嬷嬷的手冰凉,几乎没有什么温度。

  听到有人喊他,费力的睁开眼,在看到宁行止的瞬间,眼睛陡然睁大。

  她紧紧抓住宁行止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继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

  “小公子是你吗?”叶嬷嬷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来接嬷嬷了吗?”

  宁行止摇头:“嬷嬷会很快康健,长命百岁的。”

  “你是在怨嬷嬷吗?”

  宁行止道:“嬷嬷待我很好,我怎么会怨嬷嬷呢?”

  叶嬷嬷听宁行止这么说,愣了一下,突然发起狂来,聂玄忙上前拉起宁行止,把宁行止护进怀里。

  叶嬷嬷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从床上下来,跪在宁行止面前不住磕头,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小公子,我对不起你啊!”

  “嬷嬷,你在说什么,你快起来。”宁行止挣开聂玄想去扶叶嬷嬷,又被聂玄拦住,聂玄问叶嬷嬷:“你怎么对不起阿止?”

  叶嬷嬷却是只哭,不说话了。

  聂玄语气冷了下来,他森然道:“嬷嬷,阿止魂魄不安,回来找你了,你还不肯说吗?那晚,为何母后着人请我过去,阿止却要拦我?”

  宁行止愣住,他看向聂玄,他没想到这才是聂玄的目的。

  “那晚,那晚……”叶嬷嬷有些恍惚,话都说不成一个句子。

  宁行止看着叶嬷嬷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好奇究竟皇后娘娘为何这么做?

  聂玄见叶嬷嬷还不说,继续逼迫:“嬷嬷,阿止在看着你,他在问你为何这么对他?你看到他的眼泪了吗?”

  “啊!啊!”叶嬷嬷突然发出一阵尖叫,她的手紧紧抓着头发,状若癫狂,她道,“是娘娘,是娘娘……”

  “娘娘恨陛下给男宠权力,恨陛下听信他们谗言欲废太子,娘娘一直以为您厌恶男风,却谁知您竟然对小公子动了心。”

  “娘娘以为只要您成了亲就好,可您根本不碰太子妃……”说到此,叶嬷嬷突然道,“陛下,您别恨娘娘,娘娘是为了救您才逼迫太子妃……”

  聂玄听叶嬷嬷提起那件事,拳头紧紧攥起,他寒声打断:“说阿止,为什么要让阿止拦朕?”

  “为什么?为什么?”叶嬷嬷不断重复这句话,突然伏地痛哭,“娘娘想让您恨小公子,这样您就不会和小公子有任何关系了,就不会步先帝后尘了,娘娘她此生最后悔的就是把小公子送到您身边……”

  叶嬷嬷的话在宁行止耳边炸开,宁行止从未想过真相竟是这个样子。

  在他心里温柔贤淑,待他极好的皇后娘娘,费尽心思算计他,而那个慈爱的叶嬷嬷明明知道所有真相,却在他面前扮演好人,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宁行止一步步的朝后退去,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他谨守对皇后的承诺,他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皇后的事,亦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聂玄的事,却不想那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算计,他所有的坚守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阿止……”聂玄回身想要去拉宁行止,被宁行止厉声喝止:“别过来!”

  宁行止深深看着聂玄,想到皇后的步步算计,只觉得皇宫中的每个人都面目狰狞,他转过身朝外走去,他要回家,他不要待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