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血瞬间凉透,宁行止怎么也没想到,聂玄亲自选出亲兵,逼他带兵援助安西,所有的目的竟是想要他去死。

  宁行止忍不住笑出声,若想他死,只消一句话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百越的士兵离他们越来越近,宁行止挥刀砍断长矛木柄,策马朝着百越二王子冲去。

  百越二王子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只要杀了他,就如砍掉百越臂膀,至少近几年,百越没法兴风作浪了。

  宁行止自知自己怕是活不下来了,既如此,倒不如拼着最后一口气,为大亓带来几年安宁。

  鲜血从口鼻溢出,寒风在耳边呼啸,宁行止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他有些迟钝的躲避着朝他袭来的刀枪棍棒,身上麻木的根本感觉不到疼,他只有一个目标,杀了百越二王子。

  段逸随着岳殊一道杀出一条血路,他四处张望着找寻宁行止的身影,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浴血而战的人。

  那一瞬,段逸身上的血仿佛被抽空,他听不到战场的厮杀声,看不到周围朝他挥舞来的兵器,他眼中只有那个遍体鳞伤,满身是血,胸口被洞穿的人。

  “阿止……”段逸嘴唇翕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心!”岳殊挥刀给段逸格开袭击,皱眉道,“战场上怎可分心?你不要命了!”

  段逸仿佛没有听到,他打马朝着宁行止所在的方向冲去。

  岳殊顺着段逸跑去的方向一看,只见宁行止浑身是血,胸口被长矛刺穿,他晃晃悠悠的坐在马背上,仿佛下一瞬就要掉下来。

  岳殊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一幕,宁行止离开前的话犹在耳,此刻却如云烟般散去。

  宁行止离百越二王子越来越近,却忽地停下,他抬起手,看准百越二王子的方向,将手中的刀狠狠掷出,那一下,似乎用尽他所有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坠落。

  段逸加速朝宁行止冲去,在宁行止落下的瞬间,一把将人接过,抱到马背上。

  他掉转马头,朝龟兹城的方向飞奔,这场战争他从开始就没有在乎过,他只在乎宁行止的生死。

  宁行止的刀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就停下,长刀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刺向百越二王子,百越二王子明明看到了,他想要躲开,可那一瞬,仿佛有巨大的威势压迫着他,他的身子就那么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穿胸而过,又带着他从马背上摔下去。

  百越二王子圆睁着眼,看着胸口的刀,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他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交代便瞬间毙命。

  岳殊见状,来不及去顾宁行止,他振臂高呼:“敌军主将已死,弟兄们杀啊!”

  身后是冲天的厮杀声,段逸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紧紧抱着宁行止,声音有些发颤:“阿止,没事的,我能救你,你别怕。”

  鲜血大口大口的涌出,宁行止只觉眼皮发沉,他张大嘴,费力的呼吸,他想要跟段逸道歉,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脸上有滚烫的液体落下,宁行止勉强抬眼去看,段逸已经泪流满面,却还是不住的宽慰他,告诉他没事的,他可以救他。

  “义兄。”宁行止轻轻喊段逸,段逸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抽着马,想让马跑得再快些,再快些。

  “对不起。”眼泪从宁行止眼角滑落,他知道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他说,“帮我照顾好我娘。”

  “闭嘴!”段逸咬牙切齿,他不敢听宁行止说托付他的话,不敢去想宁行止会死去这种可能。

  宁行止没再说话,他看向不远处城门的方向,此时东方既白,城门处被镀上一层金光,那光芒格外刺眼,刺得宁行止都睁不开眼了。

  宁行止合上眼,这一生如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现。

  他想到了母亲,父亲,大哥,二哥,段逸,师父,还有太多太多的人。

  他这一生顺遂,爱护他的人那么多,他却一头扎进对聂玄的爱慕中,任由聂玄伤得他体无完肤亦心甘情愿,却忽略了伤在他身上的,都痛在那些爱护他的人心里,他大概是要死了,怕是又要让那些人伤心了。

  “阿止。”

  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息,段逸缓慢的低头看向宁行止。

  宁行止脑袋偏向一侧,脸上布满血污,他轻轻喊宁行止,怀中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段逸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拧成一团,他再次呼喊宁行止的名字,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声息。

  段逸颤抖着手搭上宁行止的脉门,那里再没有跳动。

  段逸紧紧抱着宁行止,这一刻他的呼吸也仿佛停了下来,他想要大声喊宁行止,可声音却卡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蹄渐渐停下,苍茫旷野,只有二人一马,段逸埋首在宁行止的胸口,终于放声痛哭。

  他行医多年,救人无数,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眼前却束手无策。

  西京,紫宸殿内,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聂玄猛地从梦中惊醒,数九寒天,出了一身的汗。

  聂玄抓着胸口衣襟,大口喘着粗气,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只是觉得心痛到难以呼吸。

  王福喜听到动静,忙跑进殿内,见聂玄脸色苍白,惊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老奴这就传太医。”

  “不必。”聂玄拦住王福喜,随口问道,“安西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王福喜摇头。

  聂玄没再说话,他在床上坐了会儿,疏无半点儿睡意,反倒更加烦乱,他站起身,刚要叫王福喜伺候他更衣,只觉脚下一阵刺痛,立刻把脚挪开。

  床边,宁行止送他的那块玉佩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上沾满鲜血,刺得聂玄发慌。

  “啊呀,陛下您快坐下,老奴还是去请太医来吧。”王福喜说罢,着急忙慌的离开了。

  聂玄躬身把碎片捡起,突然想起宁行止赠玉时同他说的话,聂玄握住碎玉,手止不住的发抖,宁行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那场仗打了一天一夜,只打得百越抱头鼠窜,举手投降。

  岳殊带了不少俘虏回来,其中有不少百越将领,还有那个军师。

  岳殊让副将把人安置好,自己匆匆去往宁行止的营帐。

  营帐内没有生火,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儿。

  岳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段逸坐在地上,靠着床榻,眼神空洞没有神采,床榻上,宁行止身上的血污被洗净,头发梳的整齐,衣裳也换了一套干净的,若非他脸色青紫,当真如睡着一般。

  岳殊别开脸,向来流血不流泪的人也红了眼眶。

  他答应聂玄会好好照顾宁行止,答应聂玄让宁行止攒上军功回去封侯拜将,如今他却把人给照顾没了,他该拿什么跟聂玄交代?

  “我要带阿止回京,劳烦岳都护安排些人马护送阿止。”段逸声音暗哑,整个人不见之前轻松惬意,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岳殊道:“我放了人回百越,恐怕不日便会有结果,若是战,我便安排人护送你们回去,若是降,你们便带来使一同班师回朝。”

  “好。”段逸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岳殊叹了口气,拍了拍段逸的肩膀:“你要保重身体,哪怕是为了阿止。”说罢,便离开了。

  他站在营帐外,看着没有受伤的将士扶着受伤的将士去找军医,忙忙碌碌的透着喧嚣,可他的心却是一片死寂。

  他惋惜宁行止这样一个将才的逝去,难过那个跟在他身后喊着“表哥”的年轻人离开,还担心着该怎么同聂玄交代。

  宁行止是聂玄特意嘱咐过要他好好照顾的人,是聂玄自小到大于他来说最为特别的人,他答应的好好的会照顾好宁行止,却放任了宁行止涉险,造成了他的逝去。

  岳殊回到营帐,铺开纸,先是将这次的战况写下,把宁行止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亦写的明明白白,写到最后,却踌躇着无法落笔,他不知道该如何把宁行止的死讯告诉聂玄。

  岳殊放下笔,起身在营帐内踱着步子,突然听到外面震天的哭声。

  岳殊疾步出去,哭声是从宁行止的帐中传来,他快步过去,就见宁行止带来的将士几乎挤满营帐,营帐外也站了满满当当的人,有的人在默默流泪,有的则是嚎啕大哭,岳殊听得心里发酸。

  他回到帐中,再次提笔,犹豫着将宁行止的死讯写在书信上,又颓然将笔放下,把书信烧成了灰。

  五日后,百越使臣带着降书和礼物来到龟兹城下,请求拜见大亓的皇帝。

  岳殊确认百越要降,便着手安排宁行止他们回西京的事宜,这次,他不得不将这些情况写下,报予聂玄,好教朝廷提前有个准备。

  写好信后,岳殊安排信使前去送信,第二日便送段逸他们离开了。

  城楼上,岳殊看着三军缟素,为首马车上放着的黑色棺椁,在这冬日尤为刺眼。

  不知何时,天上飘飘荡荡的下起雪,岳殊伸手接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化成水,只觉无限惆怅。

  龟兹城内,家家户户挂起灯笼,贴上春联,马上就是新年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