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 卯时,出殡的队伍就正式出发了。

  皇上虽说是没有治郗安和林倾白的罪,但是人人皆知郗安犯的是谋逆的罪孽。

  此等罪孽滔天, 为了防止百姓非议, 还有路上有人趁机拦截报复, 出殡队伍走的很低调,甚至没有请外面的丧队前来, 仅仅准备了一辆马车, 一些下人侍卫跟着一起就这样上了山,甚至连出殡的棺材都是侧门出的王府。

  林倾白还将小白带上了。

  早上的雪又大了些, 林倾白坐在马车上, 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 心中只余阵阵的麻木。

  莲姨坐在他身侧,手中拿着早膳餐盒,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包子,劝林倾白吃一些。

  “王爷, 等会上山路途遥远, 您今日起来的早,还是吃一些吧。”

  林倾白依旧目视前方,说:“我不饿。”

  莲姨红着眼睛眨了眨, 只能又将拿着包子的手收了回去。

  马车就这样一路到了山上。

  那座山又高又偏僻, 鲜少有人会去。

  若非郗安叛了,以他的功绩和地位, 葬礼可以办和楚将军一样宏大, 举行国葬, 朝中文武百官, 还有整个阜朝百姓都要为他服丧十日。

  最后在万众瞩目之下葬入皇陵, 风光体面。

  而如今,却是此番惨淡。

  山路上铺满了白雪,天寒地冻,道路很是难走。

  马车就这样在一路颠簸之下上了山。

  莲姨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本来林倾白让她呆在府中,不必前来,可是莲姨非是不愿意,说哪怕是冻死摔死,也要再送小少爷最后一程。

  行吧,想来便来吧。

  林倾白也不阻拦了。

  倒是凉瑶楚没有来,可能是昨晚林倾白对她说,日后自己死后也想要葬在这座山上。

  这句话也不知是怎么了,又将凉瑶楚给惹生气了。

  沿着山路一路走上前,到了山顶,便出现了一片宽大的山地。

  到了目的地,下人们开始忙活起来。

  林倾白坐在马车上,静静的望着下人们将琉璃棺材抬了出来,放进了早已挖好的大坑中。

  继而三个人站在坑外,一铲子一铲子的往坑里堆土。

  外面的寒风凛冽,雪混着雨,不断的朝马车里漏风。

  林倾白早已冻的麻木,身上无知无觉。

  他就这样木然的望着,出神的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抬起眉眼,四下看了看,觉得下人们给郗安找的这块墓地还不错。

  墓地宽敞,没有他人。

  山顶的位置可以俯瞰山下的无限光景,仰头又可以瞧着天上漫天飘舞的雪花,在郗安的坟地旁还种着梅花树。

  风一吹,那梅花的花瓣就顺着雪,一起纷纷扬扬向下落。

  埋完了土,下人们从马车后门抬出来一个石碑。

  石碑不大,是个无字碑。

  郗安所葬的墓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写上。

  将墓碑安好后,众人便在郗安的坟前叩拜,烧纸。

  风一起,那一片片黄纸被风雪裹挟着吹上了空中。

  风一落,黄纸便似蝴蝶一般飘飘然落在雪地上。

  林倾白依旧没有下车,只是望着,犹如置身事外。

  这一场丧礼没有丧乐,没有送丧的人,一切都平静的令人恍惚。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已经快要近中午,山上的风雪却是越发的大了。

  下人们烧完纸,脸上和身上都落了不少的积雪,朝着林倾白的方向走来。

  莲姨也落的满身是雪,她顾不得擦拭身上的雪,一上了马车就坐在一

  旁不停的抹眼泪。

  马车又晃晃悠悠的朝着山下走,有人在小声的哭,有人则一言不发,气氛凝重。

  车子刚下到半山腰,林倾白忽而从马车中探出了手,说:“停车。”

  马车缓缓的停在路上,莲姨走过来问林倾白:“王爷,怎么了?”

  林倾白苍白纤细的手指掀开了车帘,俯身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他站在雪地中,对莲姨说:“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我想起还有件事情没做。”

  说完林倾白提起衣摆就要独自一人上山。

  莲姨连忙拦着他说:“王爷,今日下了风雪,山路不好走,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下人们给您做。”

  “不必。”

  莲姨还是担心道:“王爷,您要上去做什么,我们陪您一起上山。”

  “不必。”林倾白依旧这样说,他抚开了莲姨的手,淡声的下着命令:“没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上山。”

  莲姨焦急的搓着手,心中百般忐忑和担忧,却也不敢反驳林倾白的命令。

  最后莲姨慌里慌张的从马车中拿出一件厚实的白狐狸毛大氅,披在了林倾白的肩头。

  林倾白这次没有反抗,任由她披着。

  “王爷,您早些下来,我们在这里等着您.......”莲姨说道。

  林倾白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林倾白踩着白雪一步步朝山上走,小白呼噜一声从车上蹦了下来,晃着尾巴跟在林倾白身后。

  他们一刻钟之前才下了山,现在林倾白又顶着风雪独自一人回到了山顶。

  山上的雪很大,吹着的林倾白乌发纷飞,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遥遥的望着郗安的坟墓。

  仅仅那么一会的时间,郗安的墓碑上就落满了白雪,从远处瞧着只能入眼白芒一片,甚至都要瞧不清墓堆的形状了。

  林倾白被风吹的晃悠了两下,坚持着继续向前走。

  他走到了郗安的墓碑前,俯身坐在了那一片冰凉的雪中。

  风吹动着他的大氅,吹起了他肩后的青丝,也将那寒凉的风雪都吹到了他的身上。

  梅花瓣落了下来,晃晃悠悠的垂在林倾白的发间。

  林倾白抬起手,用衣袖将石碑上的落雪擦了擦,露出了石碑粗糙又干涩的石面。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林倾白叹了一口气,心中叹着,他这个徒儿的人生还当真是大起大落。

  出生是侯王府的世子,六岁却全家被诛,而他侥幸逃到了京城,成为了当今王爷唯一的亲传弟子。

  十四岁入潜州征战,九死一生,十八岁凯旋而归,手握重权,权倾朝野,却只是一夕之间,他便从阜朝的大英雄沦为了叛贼。

  明明已经要触碰到玉玺了,明明已经可以登位做整个阜朝的国主了,却一脚踏错。

  如今人已死,却还沦落的万人唾骂,墓碑上甚至连一个提名都不敢写。

  林倾白这样想着,指尖沾了一些雪,轻轻的划过石碑。

  雪化了,留下了一行水渍浸入石碑中。

  林倾白葱细的手指拂在碑上,指尖颤抖,一笔一画的写下了———爱徒郗安之墓。

  风很大,林倾白每写上一遍,之前的水迹便被风吹干了。

  林倾白冻的浑身都没有了知觉的,肩头身上落的皆是飞雪,几乎要与白芒的雪融为一体。

  手磨破了皮,可是他却一遍一遍的写着。

  他妄图能让这些水迹留在墓碑上再久一些。

  这是他给郗安立下的墓碑,也是他能为郗安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爱徒郗安之墓。

  ———爱徒郗安之墓。

  ———爱徒郗安之墓。

  林倾白写的指尖发麻,墓碑上甚至出现了淡红的血迹。

  一阵大风吹过,梅花瓣落在了林倾白的指尖,林倾白忽而呛到了风,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他的肩膀颤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就看见大片大片的鲜红洒入雪地中。

  那大红的颜色映在白雪上,无比的刺眼。

  林倾白的手缓缓顿住了,他茫然的望着满地惨烈的血迹,思维迟缓的在想这些血是从何而来。

  那血越来越多,原先只是雪地中一片,而伴随着林倾白又咳嗽了两声,越来越多的血喷洒在地上,就连林倾白胸前的白衣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林倾白明白了,这是他也该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这些日子的痛,他承受不住了。

  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林倾白咳出的血越来越多,在雪地中汇聚成了一个血洼,而他食指颤抖的沾了沾地上的血水,抬起沾了血的手指,指尖重重的摩擦在粗糙的石碑上。

  一笔一画,十分固执的写着那句话。

  ———爱徒郗安之墓。

  血浸入石碑上,当真风吹不干,雪过不掩,林倾白望着那六个字,心中满意,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淡笑。

  “咳咳咳咳.......”

  林倾白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血大股大股的顺着下巴流下,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恍惚中他好似看见了郗安的脸,笑着喊着他师父。

  林倾白抬起手轻轻的抚摸墓碑上的血字,就像是在抚摸郗安温热的脸颊。

  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他手指抚摸的速度慢了下来,继而手缓缓的垂在了雪地中,再也不动了。

  ........

  小白从雪地里站起身子,着急的在林倾白的身边来回的晃悠。

  它的嗓子呜咽了两声,猛的跑到了山口处大声的吠叫。

  后来.......所有的人都跑了上来。

  众人冲到山顶之上,望见林倾白一身白衣坐在墓碑前,双眸微闭,头倚在墓碑上,雪花轻轻的落在他的脸上。

  而他也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嘴角溢出的血,却是红的刺眼。

  “王爷!!!”

  “王爷!!!”

  众人痛苦的哀嚎,纷纷跪在雪地中。

  就这样,匡元十二年,腊月初三。

  崇明皇十子,云王爷,薨。

  云王爷白序,死在了镇军大将军郗安出殡的那日。

  —

  “王爷.......”

  “云王爷........”

  “师父.......”

  “师父......”

  林倾白身子疲软,有些走不稳道,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黑暗的尽头喊他。

  喊他王爷,喊他师父。

  他向前走,不断的向前走,又听见了更急切的声音。

  “师弟.......”

  “仙尊........”

  “清元仙尊.......清元仙尊.......”

  “师尊.......”

  “师尊........”

  林倾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白银丝线的床帐,上面挂着白玉云铃,随着风声一阵阵的轻响,空中流转着一道道的冷蓝光纹。

  林倾白目光茫然,望着这块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撕心裂肺的痛还没有散去,林倾

  白原本虚弱无力身体,好似只是眨眼之间,忽然变得灵气充沛,冰凉的手脚也渐渐的恢复了温度。

  林倾白抬了抬手,却在起身的时空中猛的浮现出一道蓝白结界。

  那道结界犹如一道墙壁一般,挡在他身前,将他关在了床上。

  又是这种把戏!

  林倾白皱起眉头,抬手用力一挥,风声猛地化成一道凌厉的银光。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瞬间破碎,点点碎裂的蓝光漂浮在空中。

  那些蓝光就像是有意识一般,在风中跳跃起伏,围着林倾白团团转,竟然开始说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将林倾白吵得不厌其烦,他皱紧了眉头,抬手又是一挥。

  那些蓝光便犹如一群会说话的鹦鹉,顺着这道风吵吵嚷嚷的一同飞向了窗外。

  林倾白坐起了身子,耳根还没有清净一秒钟,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一个圆脸杏眼的女子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仙界红白仙服,眉眼清秀,一进门看见林倾白后,满眼的不敢置信,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嘴巴颤抖,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哭着的说:“师尊......师尊!!!你终于醒了啊,你让妍儿好等啊!!!”

  这边的声音还没有停,大门又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穿着绿白的少年也闯了进来,他长得又胖又圆,刚一进来恨不得直接将跪在地上的妍儿给撞飞了。

  可是他也是顾不的了,他一进殿看见了林倾白,嘴巴张的恨不得能塞下两个鸭蛋。

  他胸口剧烈起伏,半响没有说出来一句话,竟然猛地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林倾白:“.......”

  这一巴掌甩的重,小胖子的脸立刻就红肿了起来,察觉到这不是梦以后,他猛的发出了一声尖叫,继而转过身朝外面跑,挥着手大嚷着:“师尊醒了!师尊醒了!”

  碰巧这时候又来了一人。

  一个穿着蓝白铠甲的俊秀少年从空中急速飞来,人还未到门口,便听闻他口中高喊着:“师尊呢!我的师尊呢!”

  然后砰的一声!

  两个人撞到了一起。

  这次撞的惨烈。

  小胖子直直的撞进了林倾白殿室的墙上,墙上的瓷器和书本摔了一地,另一个则直接从殿外的台阶上咕噜咕噜的翻了下去。

  眼见着门外的喊声越来越多,越靠越近。

  林倾白眉头抖了抖,毫不留情的抬手一挥,衣袖之下挥出了一道疾风银光,殿内殿外的人全部被这一阵风给挥了出去。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林倾白冷着声音说:“任何人没有我的准许,不准入内!”

  门外的吵闹的声音骤然停止了,过来一会只听见几人蔫哒哒的说:“是,师尊.......”

  耳边骤然的清净了下来,林倾白这才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他躺的太久了,浑身虽是灵气十足,但是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就像是生了锈一般,每活动一下就酸疼厉害。

  他手扶在手腕处,转动了一下手腕,目光静静的望着殿室中的每一个物件。

  林倾白在仙界的殿室很大,有在凡间的两个那么大。

  这里常年白昼不熄,殿室内还种着仙族最上好的云花莲,方罗树。

  不论何时都灵气充沛,空气芬芳,犹如仙境。

  林倾白望着他住了几千年的地方,却犹如

  隔世。

  在记忆中,他上一次在这个殿室中休息,还是他出征魔族的前一天晚上。

  自那日之后,他就远征魔族,杀魔皇,战的天翻地覆,然后.......就下了凡间,过了整整十二年。

  而如今这个寝殿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没变,甚至连殿中的植被都养的很好,一看便是有人日日来整理,清扫。

  林倾白正想的出神,忽而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林倾白一皱眉头,压着声音说:“我说过,没有我的......”

  “师兄,是我!你最亲爱的师弟,棱棱。”

  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林倾白后面的话,林倾白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抬手将门挥开了。

  一位穿着蓝炮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脚步轻飘,神清骨秀,目若灿星,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路潇洒的扇着,笑着走到了林倾白身前。

  何昉棱抬着眼眸将林倾白上下看了一遍,笑着说:“师兄,你怎么睡了一觉后,反倒是脸色更臭了,是不是没睡醒?”

  林倾白目光冷冷的望着他。

  何昉棱也不慌,依旧笑着摇着扇子,而他的身边还围绕着那些方才破碎的蓝点星子,不断的叽叽喳喳的叫着:“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林倾白冷着声音说:“把这些东西关了!”

  何昉棱挑了挑眉,一挥手将那些小蓝光全部都收在袖中,还笑着问道:“师兄,这是你睡着的十二年我最新研究的通风鸟,怎么样?”

  林倾白没急着应他,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衣柜,说道:“无用之物。”

  “这怎么就是无用之物?这可有用了!要不是有它们我能这么快知道你醒了?整个仙族能这么快知道你醒了?”

  “.......”

  “啧,师兄,我还以为你下凡历劫十二年,回来好歹能有点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你怎么还是这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在凡间是怎么过下去。”

  林倾白闻言打开衣柜的手猛地一顿,微微的转过头望着远处铜镜中的自己。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

  或许是他这次躺的太久了,身子骨跟他当王爷时差不多的清瘦,只不过容貌却是完全的不同。

  凡间的白序虽是清秀冷淡的容颜,但是他的眉眼之间还是带着一些柔意,所以旁人对他的评价最多是表面温润,实则心中冷淡,半分都靠不近他的心。

  是啊,白序最起码还有个表面温润。

  而林倾白却生的比白序要更冷一些,就连眉眼之间的柔意都没有了。

  剑眉星眸,就是不近人情的冷面之相,正因为此他在仙界才能树威千年,无人敢动摇他的位置。

  哪里像在云王府......

  到了后来明明是他手下的下人,反而奉了郗安为主。

  一想到这个名字,林倾白的心脏又猛地抽了一下。

  他抬手轻轻的按住了心口的位置,脸色也瞬间白了。

  何昉棱却无所察觉,还在说话:“话说,师兄你在凡间过的怎么样?我看古籍上写,若是仙界之人历劫归来,从凡间回到仙界,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掩盖七成,你现在是不是这样的感受?”

  林倾白的手掌在心口处揉了揉,果然那一股忽如其然的疼意骤然消失了。

  林倾白淡声的答道:“是这样。”

  古籍曾写到过,为了防止仙界之人下凡历劫,回到仙界之后久久不能从凡间感情中自拔,上古仙人便下了一道禁

  制,所有从凡间回到仙界的仙人,在人间经历的感情会被掩藏七成。

  也就是说,如今的林倾白虽是记得在凡间发生过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如今对他而言,就像是在看一场主角是别人的话本。

  他或许会因为故事的悲惨而感到痛苦,但是那份感受被减少了七成后,让他不是那么感同身受了。

  又似做的一场梦,梦中痛彻心扉,梦醒便渐渐清醒。

  就像林倾白现在,若是在凡间他想到郗安的死,定是会痛的心脏如同别人撕绞,痛的站都站不住。

  而他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心脏被一个小刀轻轻划破了皮肉一样,不是特别的痛,只是有些难耐的痛痒。

  可以忍受了。

  何昉棱晃着他的折扇,啧啧的说道:“以后我也一定要下一次凡,说不定还能遇见一段痛彻心扉的露水情缘,待我回到仙界还可回忆终身,妙哉妙哉啊.......”

  林倾白没有理他,转过身继续在衣柜中寻找外袍。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几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随后殿门被人轻轻的叩响,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尊,我是妍儿,我可以进来吗?”

  林倾白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一向不喜爱吵闹,如今才从凡间回来,虽是回到了他生活了几千年的地方,但是这一切如今对他而言还是有些陌生。

  他更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这时何昉棱在一旁开口道:“你还是让他们进来吧,你都不知道你出事的那一段时间,你的徒弟们抱头痛哭,那叫一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仙族被人屠了门呢。”

  “........”

  “还有你的这些花花草草,还有你外面养的神兽。”何昉棱的手指点了一圈,说:“这些不都是你徒弟们天天帮你照顾着,一天都不敢落,啧,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好福气收的这么好的徒弟,我怎么没有这个运气......”

  林倾白忽然一愣,耳边忽然回荡起那些凡间的声音。

  “王爷,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徒弟能对师父那么好的,安儿他是真的在意您啊。”

  “王爷,你可是郗安少爷心中最重要的人,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您呢。”

  “还是云王爷眼光独到,若论哪家的公子少爷能有郗将军这般出众,有福气啊,云王爷。”

  ......

  林倾白咬紧了下唇,竭力的将这些声音抛出脑海,对外面说:“进。”

  牧妍推开了门,手中捧着一件纹绣华丽的衣袍走了进来。

  她跪在林倾白身前,说:“师尊,这是我们在师尊历劫期间为师尊制作的衣袍,衣料是我们师兄弟一起去天山才来的天蚕丝做成,上面的银线纹绣是大师兄去寒丝洞采来的奎木丝,金线是.......”

  牧妍将衣袍上的每一种珍惜的材料都向林倾白复述了一遍。

  这个衣袍的一针一线,都是他们师兄弟在等林倾白回家时,寄托的思念。

  他们不知道林倾白什么时候会回来,或是几年,几十年,几百年。

  就这样一直等着,一直做着,想着等到师尊回来,将最好的奉到师尊的面前。

  说道最后牧妍的声音变了调,她的眼泪簌簌而掉,倒有些埋怨的了:“师尊,你怎么那么慢才回来啊......我们日日都在等你,等了你好久........”

  林倾白看着跪在地上的牧妍良久无言,又转过头看向了在门口前探头探脑另外两个脑袋。

  林倾白轻叹了一口气,指尖纤细的抬起手,牧妍手中的衣袍便嗖的一声就飞到了他的手中。

  林倾白挥手之间,将那衣袍穿在了身上。

  只见那件衣袍尾摆垂地,莹白似雪,身上的纹绣精细,丝线光滑银光流动如水,束腰紧缚,将林倾白的天人之姿承托无余,只叫人觉得英气非凡,众人敬仰。

  牧妍仰头望着林倾白有些看呆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跪俯在地上,对林倾白说:“师尊,现在仙族之人都知道师尊已经醒来,众人都候在殿外,还望师尊可以出殿一见。”

  既然众人都来了,林倾白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了。

  他将衣袍上的衣扣系好,抚了抚袖摆,抬步走向了殿门。

  “对了。”何昉棱忽而道:“师姐还在妖族那里做客,我已经将你回来的讯息传与她了,她应是近日回来。”

  林倾白恩了一声,抬手推开了大门。

  阳光照在了林倾白的身上,与此同时殿外的两只仙鹤仰头高鸣了一声,羽翅闪动,飞上了苍空。

  殿外宽敞,中心的湖中灵气四溢,白雾及地,遥遥的望去犹如置身在云端。

  前来的人从殿下的台阶,一直蔓延到了无尽的远处,黑压压的无比壮观。

  在林倾白现身的那一刻,众人纷纷跪落,万人敬仰,首席的三个弟子跪在林倾白的身前。

  “恭迎,清元仙尊归来!!!”

  “恭迎,师尊归来!!!”

  众人齐声道贺三声。

  刹那间,那震天齐声犹如江河崩腾,又似轰然雷鸣,独有遮天蔽日之势,伴随着天空的仙鹤的飞鸣声,传遍了整个仙族,乃至整个仙界。

  林倾白站在台阶之上,一身白袍凌于众人。

  他望着漫漫无边的人群,望着蓝光彩霞的苍空。

  在这一刻林倾白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真的回到仙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