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郗安的大军冲到了宫门之下, 对皇宫发起了自反叛以来最激烈的战争。

  东大营的将士弃城门攻向皇宫,城门无人守卫,西营援军直接冲破了城门, 进入京城。

  御林军,东大营,西大营, 这三方在宫门处相遇,守门的守门, 攻城的攻城。

  一时间,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 战的是一片混乱, 炮火震天。

  郗安将所有人的后路都断了。

  众人心中都清楚,京城的粮草只能支撑四日。

  四日!只有四日!

  四日之内战败就是死, 分不出胜负也是死,想要活下去,只能赢了这场战役!

  京中的百姓慌的满城乱跑,收拾东西想要跑出京城,却在一抬眼间看见京城外的冉冉大火,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谁也不要妄想逃,也谁都逃不掉。

  绝望, 痛苦,压抑,这些将要人逼疯的情绪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人犹如末日来临。

  既然已经乱了,有些人的恶也不再隐藏, 他们趁机抢钱的抢钱, 抢人的抢人, 有仇报仇,有冤的报冤。

  霎那间京城是哀鸿遍地,犹如炼狱。

  郗安骑着马立在宫门下,遥遥望着皇宫中宫殿大片的深红色,望着这场他只手操控的战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战,战了足足一日。

  以至于到了后来宫门上御林军死的尸体太多了,御林军甚至将同伴的尸体往下扔,运气好的还能砸死几个人。

  宫门上和宫门下倒下的尸体犹如一座小山丘,就那样垒起来,又高又臭,满地是血,成了一道人墙,将士们甚至连宫门都靠近不了。

  一直到戌时,所有的将士筋疲力尽。

  郗安这才沉沉的下令,收兵。

  得了郗安的这句命令,莫说是东大营的战士了,就连敌军都浑身一软倒了地上,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众将士伤亡惨重,清理战场的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救治伤员,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路艰难的往军营中走。

  郗安骑在马上,徐副将策马跟在他身后,向他汇报今日的战况。

  郗安面色生冷,一句都没有应声。

  “将军,若是按照今日的战力,不出意外我们后日可将西大营全部歼灭,大后日便可打开宫门进攻,到了那时我们杀了那个狗皇帝和太上皇,我等必定全力拥护将军登位!”

  郗安骑在马上,面色深冷,对于徐副将口中那即将到来的胜利与皇位没有半分的反应。

  他只是冷冷的问道:“抓到北营的副将了吗?“

  徐副将一愣,说:“禀将军,春山一烧,确实从山上逃下来不少北营的战士,但是根据我们的查验,皆不是那位领头的副将。”

  郗安头也未回,说:“我说过了,明日之前将他带到我面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副将皱紧了眉头,沉沉的应了一声:“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大部队一直向前走,路过了云王府的门前。

  即便是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但是在郗安派来的重兵庇护之下,云王府就像是城中唯一的世外桃源一般。

  夜色中府内燃着烛火,映在明月之下,安静祥和,没有丝毫的慌张与战乱,就连围墙之上也没有半分的血迹和烟雾。

  郗安扯了一下缰绳,马蹄缓缓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望向了王府内。

  徐副将看着郗安望着府门出神的模样,试探的喊了他一声:“将军.......”

  郗安茫然的回过神来,低垂着眼眸不知道该想什么。

  郗安不动,身后一众的将士都等在他身后,黑压

  压的占据了整条街道。

  徐副将低声的问道:“将军,你要回府吗?”

  “........”

  “今日刚刚打了一仗,您几乎两天一夜未合眼,回府好好歇息一下也是好的。”

  越将军走的突然,军中所有人都悲痛不已,却都在撑着一口气,今日这场战恨不得将所有将士的心血都熬尽了。

  更何况是郗安。

  但即便是再大的变故,他也得撑着这片天。

  郗安没说话,许久他点了点头,说:“........也好。”

  郗安回到了王府中。

  就像他之前每一次杀了人,浑身暴戾的难以克制时,只有回到王府中他才能压制自己身上不受控制、翻涌难平的血腥气。

  这次他却又不像之前一样暴躁,只是觉得有些累。

  想回家。

  时辰不太早了,府中晚膳的时间早已经过了。

  郗安这次回来的平静,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回来的时候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他难得的没有惊动府中的人,甚至没有命厨子给他热一份晚膳,只是自己拿了两坛子酒,坐在湖中的亭子下,望着湖中映着的那盏圆月,拿着坛子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郗安倚在亭子的柱子上,喝的手脚发烫。

  他一向酒量很好,鲜少有喝醉的时候,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只喝了一坛子,意识便有些恍惚了。

  他单手撑着头,迷迷糊糊的想起了一些当年那些他很少会去回想的往事。

  越辉原名知阳,他还有个同胞的亲姐姐叫知眉。

  郗安原名夏景阳,姐姐叫夏迎眉。

  夏景阳,知阳。

  夏迎眉,知眉。

  一听名字就知道,他们四人的关系就像是扯不清的丝线,从小就紧紧的牵缔在一起。

  当年知阳和知眉二人不过是逃难的难民,一日遇到歹人,被郗安的母亲方粲给救了下来,带入府中。

  当时孩子们都还小,夏景阳三岁,夏迎眉五岁。

  知阳六岁,知眉六岁。

  夏侯爷自知他所谋划之事前路艰难,生死难料,很有可能祸及家人孩子。

  那日一看捡的这两个孩子,虽是难民却生的眉清目秀,气势凌厉,且与夏景阳和夏迎眉岁数相差不大,便让他们二人做了夏府公子小姐的“影”。

  日后若遇艰险,他们二人便是夏景阳和夏迎眉,替真正的夏景阳和夏迎眉受罚,受罪,甚至受死。

  而后四人后脊背上都烙下了血鹰烙印。

  他们四人一起学习,一起习武,犹如真正的亲人。

  除夏侯府中人,无人再见过其四人的面容。

  直到东窗事发那日。

  逃出来的不仅是夏景阳和夏迎眉,知阳和知眉也一起逃出了王府。

  府兵满城带兵搜查夏景阳和夏迎眉的下落。

  在逃难中,夏迎眉腿部受伤,连路都走不了。

  眼见追兵要找到他们了,在紧急关头,知眉松开了紧握着夏迎眉的手,用刀将自己大腿狠狠划伤。

  小女孩疼的满眼是泪,却转头义无反顾的跑了出去,将追兵引开。

  追兵抓住了她,当着全城的百姓前扒了她的衣服,看见了她身后的鹰血印记。

  即便如此,追兵还是绑来了夏侯府的老管家来认人。

  那老管家已经两鬓斑白,身受重伤,他看了知眉一眼,身子抖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痛彻心扉的大喊了一声:“小姐,你该再跑远一点啊!!!”

  说完那老管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猛地撞到

  了身后将士的尖刀上。

  尖刀刺穿了他脖颈,老管家倒在地上,双目怒睁,口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死不瞑目。

  瞧见闹得这番的惨烈,那些兵就信了知眉就是夏迎眉。

  于是那些将士为了将夏景阳给引出来,用绳子捆住了知眉的手,扒光了她全身的衣服,将她赤身**的拖在马后。

  将士口中大声的喊着:“此乃夏氏叛贼之女!罪不容诛!!!”

  百姓和将士附和着大喊着:“罪不容诛!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数不清的鸡蛋和烂菜叶砸到了知眉的身上,她在马后被拖得血肉模糊,双臂手腕处血肉断裂,甚至能看见手臂上的白骨。

  拖了一路,血便也流了一路,在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划痕。

  “夏氏之子还在外窜逃,只要有人抓住夏氏之子赏金一万!!!”

  “夏景阳!!!你看见没有,你若不出来你姐姐今日就会葬身在此,你若是现在出来我们可以留你们姐弟一命!!!”

  “夏景阳!你若是现在出来,我可以留你们一命!!!”

  “夏景阳!!!”

  那将士骑在马上,拖着知眉一圈一圈的绕,一圈一圈的高喊着夏景阳的名字。

  这番刺激的情景百年难遇,实在是稀奇,犹如一场视觉盛宴。

  更何况那被拖在马后的女子还是曾经万人羡慕的夏家嫡女,如今跌落神坛,沦为了阶下囚,更是引来万众围观叫好。

  郗安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将发生的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郗安恨的红了眼,他被激的挣扎的要站起来,他要冲出去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知阳却死死的拉住了郗安。

  “你放开我!”

  “你放开我!”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知阳比郗安大了三岁,在那个年岁他的力气比郗安要大的多,郗安不停的挣扎,他像是疯了一样,不要的命的想要跑出去,把那些羞辱他们的人给宰了!

  “那是你姐姐!”

  “是你亲姐姐!你知不知道!!!”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你放开我!!!”

  郗安恨得失去了理智,他气的几近爆裂。

  他血红着眼睛,举起了拳头,一拳一拳的打在了知阳的身上,拳拳都毫不留情,他喊叫着让知阳放开他,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知阳。

  知阳的亲姐姐快要死了。

  知阳自小无父无母,唯一相依为命的亲姐姐在万人围观之下就要被人羞辱折磨致死了。

  谁能有他的半分痛?

  可是他却只能紧咬的牙齿,双手像是两个铁钳一样,紧紧的拉着暴怒的郗安,紧紧的抱着他,不让郗安冲出去半分。

  他被郗安打的满脸是伤,也没有还手,只是死死的捂住了郗安的嘴巴,在郗安的耳边低声说:“不能去.......不能去......”

  “小侯爷,你不能去........”

  知阳满眼是泪,他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郗安的脸上,心痛的连手都在颤抖,可是他依旧死死抱着郗安,不能放开手。

  知阳咬着牙说:“小侯爷,你和小姐不能再出事了,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去........”

  知阳一向高傲,何曾说过求这个字。

  郗安听见了这个字,浑身忽然就没了力气,他在知阳的钳制下脱力的垂下了手,躺倒在了屋脊之上,双目血红的望着天空上刺眼的阳光。

  就这样,知眉死的时候身体被拖的成了几截,扔在了乱坟岗。

  城中再无容身之地,那晚知阳

  背着夏迎眉和郗安一起逃到了后山处。

  追兵紧追不舍,追到山顶,到处都是追兵,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知阳将背上的病重夏迎眉放了下来,沉着声音说:“小姐和小侯爷饿了吧,我去寻些吃的。”

  如今的山上到处都是追兵,只要跑出去定会被当成夏家逃犯,被乱箭射死。

  似察觉到了知阳的意图,夏迎眉一把抓住了知阳的衣袖,她红着眼睛,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

  “我弟弟还年少,需要一个人护着他,这次要去也该是我去.......”

  郗安当时还未懂他们两人这番话是何意,却见一直重病的夏迎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她一抬手抽掉了头上的簪子,女款的发束一下就散开了,长发在空中飞扬。

  她转过身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她本是重病,甚至连走都走不了,如今却跑的再也不回头。

  这样的动静一下就引起了周围追兵的注意,大批的追兵朝她追了过去。

  她站在悬崖边缘,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颊,光线昏暗,追兵手里的火把影影绰绰,却照不清她的脸。

  “那是谁?!”

  “是不是夏景阳!”

  在身后人的叫喊声中,夏迎眉转过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那么高的悬崖,人只要跳下去就会摔成肉泥,分不清长相,分不清男女。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夏府之人。

  那日夏迎眉跳崖后,知阳望着悬崖的方向很久,一直到周围的追兵都散了,他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倒在郗安面前。

  知阳上身匍匐在地上,肩膀颤抖着双手祭出了一把刀,说:“是知阳之过,是知阳没有守好小姐,是知阳愧对夫人的救命之恩,请小侯爷杀了我以慰小姐和夫人在天之灵。”

  或许是经历的多了,这次郗安反倒比知阳还平静。

  他站在知阳的身前,俯视着他,许久一言不发。

  知阳也就一直跪着。

  最后郗安用力的按了一下他的头,走进了树林的深处。

  那一年郗安六岁,知阳也不过才九岁。

  还有后来,许多年以后,他们两个人手中的权利权倾朝野。

  在晴公主和亲前日,郗安佯作玩笑的问越辉可曾后悔?

  若他现在后悔,可以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可以做整个阜朝最尊贵的驸马爷,日后也将子孙满堂,过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幸福生活。

  他不必再隐藏自己的爱意,不必瞧着心爱的姑娘远嫁他人,更不必跟着郗安颠沛流离,刀锋舔血,生死不知。

  他可以活在光下。

  他可以抛下郗安,过的更好。

  当时的黑夜,越辉带着一个很大的斗笠,与郗安并肩站在京郊的湖边,斗笠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了他锋利的下颌骨,还有消薄的嘴巴。

  他没有回头,只是目光遥遥的望着月夜湖面,声音冰凉的说:“不悔,小侯爷就算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走在小侯爷的前面。”

  郗安望着越辉冷冽的侧脸,沉默半响,忽然就笑了。

  他从生下来,所有的人都说他无情,无心,无痛,是个怪物,这是郗安第一次在除林倾白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真心。

  永远不变的真心。

  让他这个怪物也想要牢牢抓住、仔细珍藏的真心。

  .......

  “王爷,外面天冷,您怎么出来了?”

  身后忽然向起了红月的唤声,林倾白缓了缓神,侧过头望了红月一眼,淡声的说:“无碍,晚上房

  内闷,我出来走走。”

  近几日林倾白在凉瑶楚的疗养下,身子渐渐的好了一些。

  虽是每日总是乏累,胸闷,但是偶尔状态好的时候还是可以下地走一走。

  或许今日天气不错,他吃过晚饭后,忽的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耐不住性子出来走了走。

  “那您也应该多穿一些啊,如今要入了冬,您还在这湖边站着,湖边多冷啊。”

  红月小声的抱怨着,她将怀中抱着的大氅抖开,忽然她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从林倾白站得位置遥遥望去,正好可以望见坐在亭中的那个人。

  亭中的烛火摇曳,而郗安坐在圆亭中,手中拿着一个酒坛子,半仰着头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出神。

  月亮的光照在郗安的身上,竟然泛着从未在他身上出现的孤单和落寞。

  他望着月亮,王爷却望着他。

  夜幕寂静。

  红月忽然觉得心中酸涩。

  以往郗安每日回府的第一件就是来寻他的师父,他只要看见林倾白,便笑着围在林倾白的身侧不肯走了。

  而如今为何就变成了如此.......

  红月眼睛泛红,急急忙忙的收回了目光,却在垂下眼睛望见林倾白肩头上的落花。

  落花满肩,也不知林倾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多久了。

  红月咬紧了嘴唇,将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半响才轻声的说:“王爷,时间不早了,若是您有事情想要找郗安少爷,红月可以代您前去通传。”

  林倾白说:“我无事,只是在想......”

  红月问:“想什么?”

  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的挪开了目光,抬起手指尖拢了拢大氅,低下头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禁在想,若是日后他死了,郗安可会如此这般?

  林倾白想着这个问题竟是想的出了神。

  后来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郗安心里只有敌友,那个人对他而言是友,站在他身后十二年,帮他助他,死了他会悲伤。

  而林倾白对他而言是敌,只会事事与他敌对,死了是件好事,他不会悲伤。

  林倾白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今的他时日无多,被锁在这个王府里就是一个废人,即便是府外的天塌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又何须还惦念着他死后的事情。

  只是他今日或许是看见了郗安这般平和安静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

  想起了当年,郗安守在他的身前,眼中没有疾言厉色的怒意,没有嗜血残暴的恨意,而是低垂着眉眼,笑意平和温顺。

  可是都过去了。

  在意或者不在意,也都不重要了。

  林倾白淡淡的挪开了目光,转过身想要走回寝殿。

  正在这时,远处的大路上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继而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沿着栈道急匆匆的跑进了湖心亭,跪在地上对郗安说:“禀将军,我们已经抓到了北营的副将,现在正将他押在王府外,等候将军发落!”

  郗安倚在那木椅上,喝的有些醉了,他半眯起眼睛,慢悠悠的说:“带进来。”

  “是,将军!”

  那个人转身要走,郗安忽然又叫住了他,目光朦胧对他说:“把秦大夫也叫过来。”

  “是!”

  将士领了命令转身走了出去,郗安便又拿起了第二坛酒,倚在座位上,喝了起来。

  等到郗安第二坛酒喝完,几个将士押着一个浑身狼狈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药箱的老大夫。

  徐副将走到了郗安的身前,

  对他说:“将军,这位就是北大营的副将,安远将军死后,他就带着北营残留的余兵为安远将军复仇,昨日就是他们截了我们的粮草,导致越将军.....”

  说道这里徐副将嗓子忽然哑了,郗安抬起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郗安单手拿着酒坛子,缓缓的坐起了身子,还未开口说一句话,押在地上的副将忽然就对着郗安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呸!狗贼!耍阴招害了我们安远将军,你死了定会下地狱!”

  身后的徐副将立刻就拔刀向前,却被郗安拦住了步子。

  那副将身材高壮,虎头厉眼,声音如雷,一看便是个性格暴烈的猛将,面对郗安的时没有半分惧意,更多的是恨意与愤怒。

  他被几个人压着跪在地上,不停的咒骂着郗安,骂着激动的时候,甚至连几个将士都压不住他的身子。

  他骂的唾沫横飞,骂郗安不得好死,骂他狼子野心,骂他恩将仇报。

  郗安一直都端着酒一言不发,平静的犹如只是在欣赏一首美妙的乐曲。

  唯独听见恩将仇报的时候,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声音低哑的开了口:“我杀了你的主将,你来找我报仇,那你杀了我的副将,这个仇我是不是也该讨回来。”

  郗安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他转过身问秦大夫:“昨日越辉的伤势是什么?”

  秦大夫说:“禀将军,越将军是经脉尽断,失血过多。”

  “好。”

  说完郗安单手撑着案几,弯下了腰,只见他从案几下拿出一条铁棍,那个铁棍又粗又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郗安抬手试了试力道,单手将铁棍撑在地上,他的身子站得摇摇晃晃,眸中含着醉意的冲着周围的将士挥了挥手。

  那些将士会意松开了钳制着北营副将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郗安双手握紧了铁棒,冲着副将的上身狠狠的一挥。

  铁棒在空中快速的闪过风声,继而一声沉重的血肉闷响。

  那个重如猛虎的副将猛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应声倒地,痛的涨红着脸,躺在地上来回的打滚,挣扎的像是一条正在被割腹取脏的鱼。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侯府。

  瞧见见了血,郗安抬起手挥的一下比一下起劲。

  红月站在林倾白身旁被吓得脸色发白,她朝后退了两步,不自觉的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没有应声,他目光定定的望着这一幕,手紧握成了拳头。

  他一直都知道郗安残暴,也听说过郗安那些折磨惩罚人的手段。

  可是当他亲眼所见到这一幕时,还是被郗安那双血气弥漫的双眸给震慑到了。

  他看见郗安如同疯了一样,朝着地上的人狠狠的挥舞着铁棍,就像是在砸一块肉饼一样。

  铁棍一次又一次的砸在副将的身上,一声又一声发出闷响。

  鲜红的血不断的飞溅在郗安表情冰冷的脸上,将他眸中的颜色映的越加的血红。

  那个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完全听不见,只有血肉的闷响。

  郗安却依旧在砸。

  砸的满院的血腥味,砸的就连旁边的侍卫和大夫都吓得半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

  林倾白闻到了那股血腥味,恶心的厉害,胃里猛地一阵翻滚,他跌跌撞撞的转过身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

  红月没有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王爷,你怎么了!王爷!!!”

  郗安听见了红月的声音,身子一顿,猛地停下了高悬在空中的铁棍。

  他抬起头看见了远处树林中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狠厉血腥的表情忽然

  就滞住了,他又低下头看了看瘫在地上,下身烂的像肉酱一样的人,猛地松开了捏着铁棍的手。

  铁棍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叮当的落地声。

  郗安垂着头站在原地,额发垂在了他的眉眼,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说:“过来看看,他是不是筋脉尽断.......”

  秦大夫惨白着一张脸上前查看,他甚至不用去把脉,甚至不用细看。

  哪怕是个不懂医的人只要看一眼,也知道结果。

  秦大夫拱起手,声音微颤的对郗安说:“禀将军,此人已经筋脉尽断,比昨日越将军更严重,他已经活不久了。”

  “........好,你去看看王爷。”

  秦大夫连忙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朝林倾白的位置走。

  周围的下人也忙着叫人的叫人,去看林倾白的去看林倾白。

  一时间郗安身边的人都走空了。

  远处闹声一片,徐副将站在郗安的身后,望见郗安侧着头一直望着湖对岸林倾白的方向。

  徐副将小心的问道:“将军,王爷好像病了,您不去看看吗?”

  郗安这才回过神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粘腻的血迹,滴滴答答的往下滴。

  徐副将站在郗安的身侧,看见郗安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可是他衣服都染上了鲜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郗安就这样狠狠地蹭着,蹭的他手都红了,再打开双手时依旧是满手的血迹。

  郗安忽然的回过神来,他松下了紧绷的肩膀,手指颤了颤,低声说:“.......不去了,我满手的血腥,他不喜欢。”

  两个人之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一直到远处喧闹的声音也渐渐的远去,整个院中只剩他们二人。

  郗安垂着头,忽然沉沉的出声喊了一声:“徐邵啊。”

  “将军。”

  又是一阵许久的寂静,郗安慢慢的开了口:“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站在我身边的人了.......”

  “将军,我是。”

  郗安顿了顿,低下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