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那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火车上,前纺有两条铁轨,左边的车轨上站着一个红裙子少女,手里拿着一把山茶,另一边的,秦淮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秦淮坐着就感觉很累,于是他跳出火车的窗子。
最开始的时候,感觉很自由,落在地面的时候痛得要死,血肉模糊。
“好痛。”秦淮躺在车轮子下面,骨头全碎裂了。
反正秦淮不会死。
就算被融化成了液体的秦淮,或是被切片炒菜的秦淮。
他醒来时,列车员正推着车过来。
“牛肉面十六块一碗,新鲜的牛肉噢。”列车员吆喝着,“早餐错过了就没了,想要的快来。”
“好吃的牛肉面 ,十六块钱一碗。”
秦淮看着牛肉面,忽然又想起了林影。
看见牛肉面就想起林影,想起林影就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但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秦淮将蓝外套给自己穿好,拉链拉到底。
“林叔。”
林叔的目光更呆滞了。
秦淮的手上缠绕着红线。
他的手还没有放到裂玻璃上,红线就如同是有生命那样,缠绕上来。
却不让人感受到疼痛,过于温柔,像是有人很温柔地握住了手。
还有春风在吹拂的感觉,分明这时候还是冬季。
火车很快就到站了。
到站的是业城站,又是一个大站。
也是这列车的终点站。
天正下着雪,秦淮穿着衣服出去,被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哆嗦,雪糊住了他眼睛。
“他的小姨在哪?”秦淮问。
“市医院。”
秦淮背上背着装秦涸脑袋和他笔记本的书包,上面的凯蒂猫还在不停晃来晃去。
人流推着他往前走,涌入这个陌生的城市。
“林影最喜欢的那个漫画家也在这里,对吗?”秦淮转过身子去。
林叔正抱着孩子,林影在他背后。
“她小姨不能治好她吗?”秦淮还在问。
被冷空气呛的打了个喷嚏。
雪像是鹅毛一样,落在铁轨上,或是落在秦淮的掌心,秦淮伸出掌心去抓住雪的时候又融化了。
“没用的。”林叔背着这么多东西,也不觉得吃力,“她的灵魂已经在别的地方安息了,就算复原了也只是会行走的空壳子,空壳子不是小姐。”
“你带着这孩子去找人吧。”秦淮说,“我有些事情要做。”
“什么事?”
“去完成林影的心愿,不然我会活不下去。”秦淮说,“要只是活不下去还好,那我去死一切都解决了,但我死不了。”
他说着就离开了。
反正一直都在发烧。
那个漫画家秦淮记得很清楚。因为秦淮曾经和他有过联系。过去他住秦淮隔壁,那时候他还是个刚和自己老婆闹翻的倒霉鬼,老婆带着孩子走那种。
太久没有联系。
还记得地址,莫叔叔要他有空去玩。
秦淮心想自己现在的思维一定是不正常了。
“再见。”秦淮在出站口和林叔挥手。
林叔没回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走远。
他走得很快。
*
“您好。”秦淮试着让自己礼貌起来。
他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比秦淮看上去要年长一些的青年。
秦淮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记错地址了。
“你是……”青年穿着睡衣,看了眼秦淮,温声道。
“莫失呢?画《最后一幕》的那个。”
“父亲病了很久。”青年将门推开些,“您是父亲的熟识?”
秦淮呼出一口白气,很快就在风中散开。
楼道里的冷风卷着雪,从窗子外呼啸而过。
林影一直很喜欢的漫画,男主角是个热血青年,林影喜欢他。
但秦淮不知道林影嗑的是哪一对cp。
秦淮不明白这些。
要是方胜想和谁在一起秦淮都不会反对,秦淮希望方胜找到能够让自己幸福的地方和人,谁都无所谓。
如果真的存在。
“您先进来吧。”青年客气地说。
他的眼珠子很黑,眼里没什么波澜。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布置简洁得缺乏人味。除去桌子和床,见不到其他家具。
“您发烧了,要喝水吗?”青年摸了一下秦淮的额头,手很凉。
“无所谓。”秦淮用力一扯手上的红线。
“希望你能给我写一个结局。”秦淮说,“一个好的结局,可以么?”
“《最后一幕》的结局是什么?”秦淮的身子几乎有些站不稳了,他扶着门框慢慢蹲下身子来。
胃里很恶心,有些想吐,脑袋里的某种声音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吵闹,像是有雪在秦淮的脑子里簌簌落下。
“男主角死了。”青年伸出手。
那是一双看上去比林影要有力的手。
“父亲的安排就是这样。”青年说,“我答应了帮助他完成这部作品,我的画风和父亲的很像。”
“在原定的大纲里他死了。”青年说,“用他的笔名,今年就会结束了。”
“结束之后你还会继续画吗?”秦淮蹲在门边等则眩晕感褪去,才缓缓站起来。
“或许吧。”青年说,“或许会去找工作了,我的专业是金融。”
“我扶着你先进来吧。”青年不由分说地扶着秦淮坐上了沙发。
秦淮的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
晕乎乎的,不好受。
就像林影还在他的耳朵旁笑。
“只要是故事,就一定会有结局,没有永远不会落幕的故事。”青年在柜子里翻找什么,“我的名字是莫忘。”
“你叫我莫忘就好。”莫忘这么说。
“秦淮。”
“听父亲提到过你。秦涸是你的妹妹是吗?”
“是的。”秦淮咳嗽起来。
“说来…父亲也知道秦涸是女主角的事情。”莫忘说,“不过今天我们现在不说这些,秦淮,你冒着风雪来找我,是为什么事?”
秦淮心想自己实在是烧得有些糊涂了。
莫忘的脾气真的很好。
对于这么一个贸然闯入自己家的客人,没什么怨言就接受了,然后开始细致地照顾秦淮起来了。
“我想要你写一个结局给我。”秦淮一面说一面咳嗽起来,“或许一点点就可以。”
“一个让主角得到幸福的结局。不一定需要主角和谁在一起,只要是幸福就足够了。”秦淮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将外套脱下来了。
脖子上的痕迹便愈显眼。
四肢都在烧。
“恕我不同意。”莫忘原本只开了一盏台灯。
他起身去将屋子里的吸顶灯打开来了。
“父亲要写出来的是一个悲剧。”莫忘说,“一个绝对的悲剧。”
“我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他去给秦淮泡退烧药。
桌子上的数位板还连着电脑,电脑里是新一话的草图。
“请原谅我。”他说。
秦涸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半晌,才移开目光。
“真的吗?”秦淮坐直了身子,问他。
“秦淮,我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我不会死。”
“你这样会生病。”莫忘的担忧不似作假。
“无所谓。我的能力就是不死。”
“拿着。”莫忘将一次性纸杯给他。
灯光是白的。
“你在学校里,是不是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秦淮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还好。”莫忘笑了笑,“不过我没谈恋爱的打算,考虑这些事,耽误我工作。”
他将水递给秦淮。
秦淮却掐住了莫忘的脖颈。
莫忘的脖子是温热的,颈动脉里的热血涌动,稍微有点儿烫手。
“给我写一个美好的结局。”秦淮盯着他,“不然我就掐死你。”
“不行。”莫忘像是觉得有点儿好笑。
“求求你。”秦淮哭了起来。
他的触手也颤颤巍巍抓着莫忘的脖颈。
手上的红线又开始多了起来。
缠绕到莫忘的脖颈上,勒出一道痕迹来。
“求求你。”秦淮有些语无伦次,“我的一个朋友,死前的心意就是这个。”
“你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他咬得自己舌头破皮,或许整根断了,“不然我要死了,不能让我放下这个死掉的朋友,我感觉我真的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他对着莫忘的脖颈咬了上去,口里满是血腥味,“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真受不了。”
秦淮想哭。
为什么林影要一个人去死?
为什么要留给秦淮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女主角是秦涸或林影这样发光发热的存在,为什么会是秦淮?
秦淮除了每天喊烦烦烦烦什么事都不会,什么都不擅长。
血从他嘴角溢出。
“莫忘,这个结局你不用发表,也不告诉其他人。”秦淮说。
“好。”莫忘看了他一眼,终是妥协了。
“你画完之后我会为你赔礼道歉的。”秦淮松开他,失力地倒在沙发上,“怎么样都好?”
“你要是想让我死了去赔礼道歉也不是不行。”他嘴里全是碎肉。
秦淮想自己大概有些烧得不清醒了。
莫忘摁了一下他快黑屏的电脑。
“写一个大家都活着的故事。”莫忘轻声说,“秦淮,这是你期望的吗?”
秦淮晕乎乎的,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只是看着莫忘。
莫忘在那里画最后一话的故事,这是留给林影的故事。
一个少年的轮廓在屏幕上逐渐清晰起来,很潦草,但看得出是谁。
秦淮的触手绕着莫忘,随时准备掐死他。
“好了。”莫忘说。
他又端了杯热水给秦淮。
“你要画。”秦淮看着他。
莫忘不禁哑然失笑,他摸了摸秦淮的脑袋:“秦淮,你真的很像我父亲。”
“你们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莫忘说完这句,就继续去画他的故事了。
“这是最后一点点。”莫忘笑着说,“你要不要看看。”
“这就足够了。”秦淮的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
他好几个日夜没好好休息了。
“或许在某个世界,他…男主角是幸福的。我希望是林影所在的那个世界。”
“林影一定要得到自己所希望的幸福。”
“结局是什么?”秦淮感到自己有些矫情。
“结局就是结局啊。”莫忘说,“想来想去要是让所有死的人都活过来,好像有点儿牵强。”
“我不是那种让已经安息的人再出来营业的坏东西。”
“那是怎样一个完整的结局?”秦淮看着莫忘下巴上的一个牙齿印,正流着血。
《最后一幕》。
关于一个叫陈远的仙门弟子的一生。死了很多人,陈远从小孩子,到垂垂老矣。
“时间会将一切都消弭的,爱也好,恨也好,或者说遗憾。”莫忘的声音很轻,“只不过大多数人不能等到时间将一切都消弭的那个时间。”
“主角长大了,死掉的人还是死掉的,每年到了清明节,陈远就会到坟墓前去给他死去的朋友们献上一朵花。这就是结束,他长大了,而他的朋友永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里。”
“但他们已经无足轻重了,就算一个人也要挣扎着活下去,这就是人的本能。”
“谢谢你。”秦淮爬起来。
他对着莫忘不太标准地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流血。
红线只能阻止他去死,但无法修复伤痕。
“你的窗子很漂亮。”
秦淮打开窗子。
窗子外还是在下着雪,风还是很大,吹到身上像是有刀子在刮。
有车子从下面过去,远处的led屏幕上正播放房地产广告。
“对不起啊。”秦淮坐在窗户上,“我生了病,所以不这么理性,刚才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希望你能忘记。”
“没事,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谢谢你。我原本不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但我死去的友人很有礼貌,所以我得稍微有礼貌一些。”
秦淮说着,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的舌头掉出来,血在半空绽开。
“和你道歉。”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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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新卷,不更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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