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见我妈了。”秦淮忽然说，“要是见到了我妈，我妈又会骂我，她会说我这些年不声不响跑掉好弱智，需要电疗。”
“你妈挺重视你的。”林影站在人行横道上。
秦淮被她说了半个晚上，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去见自己母亲一面。
红绿灯一直都没有变成绿色。
一直有电动车从他身前过去，又消失在了某个转角。
“好。”秦淮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我还是很讨厌所有人多的场合。”他说，“但我妈…”
秦淮觉得林影肯定在心里悄悄骂他了。
林影没抽烟，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林影。”秦淮说，“我好紧张。”
“我和初中去打电动，去网吧里鬼混，去和那些不读书的男青年在一起玩。”秦淮说，“我妈见了我就给我一个耳光，然后让我以后出去不要说我是她儿子。”
“还有一次，我考试考得很糟，开家长会，老师特意点名说秦淮的成绩下滑严重，我妈也叫我不要在外面说是她儿子。”秦淮说，“后面同事聚会的时候，要是有人问起我……”
“她说她爱你。”林影微笑着将这句话回敬给秦淮，“于情于理你应该去见见你妈，往好发展你有个妈，往坏发展你还是孤儿。”
“她真会来么？”
“她会不会很讨厌我？”
“她会不会说不要我是她的孩子？”
秦淮走在路上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就是很轻飘飘的，就像是一个每天都求佛的人忽然得到了佛佑护，简直像是梦一样，有点儿玄乎。
“知足吧。”
“好。”秦淮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一直都在怦怦直跳。
好像是梦里才会有的场景。
秦淮觉得自己真是贱人一个。这些年来都不敢去找他妈。唯一一次联系还是上很久之前，有个同学去世了，初中班主任打电话来问秦淮，要不要来参加葬礼。
那天夜里他妈打了电话过来，秦淮没敢接电话。
秦淮其实记得不是那么清楚。时间过去了太久，他这些年都是孤身一人的，没和人有过什么交集。
但一听见他妈说他妈爱他就赶过来了。就算他妈要对着他甩上两耳光也无所谓。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啊。
原来被肯定是这样的感觉啊。
原来这种泡在热水里的感觉是这么的快活。秦淮觉得自己的触手都在打结，他想着以后在网上再也不骂人家妈妈，也不骂人家全家了。
看到傻呗，就说祝你全家安康。
“秦淮！”
秦淮有点儿飘忽，觉着自己身下的触感不太对。
林影站在岸上，满脸焦急：“你走路怎么完全不看路，都走到湖里了。”
秦淮低下头去，才看见自己半边身子都浸在湖水里。
也不感觉到冷，就像是冬天里的热水一样。
“但是很温暖。”秦淮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抓着一块吐凸出来的石头，“真的。”
“你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林影笑了起来，“你就打算这样子去见你母亲么？”
“这样那个哪不行了？”秦淮站直了身子，“她都说了她爱我…不会嫌弃我的对吧。也不会骂我。”
“不要骂我。我玻璃心。”
“你是不是发烧了。”林影盯着他半晌。
秦淮倒是不觉得自己生病了。
大脑正处于几度亢奋之中，脑神经似乎都在大声喊叫。
要是见到了母亲，以后一定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啊。
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一定要把这些年欠下的东西都补回来了，秦淮也要一直往前走了。
不，现在就开始奔跑，然后将所有人都给抛弃在身后，一定要去很远的地方。秦淮也不要做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的人，秦淮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以后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可以每天都去水族馆里人鱼表演当大反派赚门票钱，还可以去去路边买烧烤，或者说把自己的器官卖出去也可以。
他有这么多的好的能力，这么多的好多品质。
“我这是天下第一牛逼啊！”秦淮心里想。
“你发烧了。”林影很认真摸了摸他额头，“秦淮，你生病了。”
“你脸色总是这么苍白，都看不出是不是病了。”林影拧了拧他衣摆的水，“摸摸你的额头，发现你这么烫手。”
“因为很高兴。”秦淮说，“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高兴。”
“你现在就可以用爱来治愈我。”秦淮抓着林影的手，发现林影的手冰得不像话。
“林影，你是不是生病了？”秦淮甚至很关切地问林影，“你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你发烧了。”林影说，“看看你的人都烧得不清醒了。秦淮关心别人，一定病了，好恐怖的。”
“我没有不清醒，我好得很。”秦淮的身上都湿淋淋的，甚至还挂着两根水草，可怜兮兮地往下头滴着水。
“走吧，先去见我妈妈，别让她等了。”秦淮说，“万一她下次就再也不来了怎么办？”
“不能让她等着我。”秦淮有些头重脚轻，不过他不愿承认自生病了。
秦淮怎么可能会生病？秦淮的身体这么好，这么健康，人又长得这么好。秦淮就是全天下第一牛逼的人。
“秦淮，你真的生病了。”林影将他的外套解下来，“跟着我换身衣服，你这身衣服上全是水。”
“不要。”秦淮说。
林影的手机又响起来。
“喂您好，您已经到了是吗？”林影说，“我们很快。”
“秦淮也在路上，对，发生了一点点小事情。”林影说，“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会来的，请您稍等二十分钟我们就到了。”
“不用二十分钟。”秦淮打断她。
“你闭嘴。”林影挂了电话，“你妈到了咖啡店，在那等着你。”
“我们去路边给你找身衣服换上去，你这样子全身都是水去见你妈妈吗，你妈会担心。”林影将蝴蝶结拨弄好了，拉着秦淮到一边的服装店去了。
“你的眼镜要不要擦一擦。”林影问他。
“我身上这身衣服就很好啊。”秦淮说，“黑西装白衬衣，这样的白衬衣我家里还有好多件，多好？”
林影笑了笑：“你换身衣服穿吧。”
“反正你也不上班，天天穿西装算什么？”她得搀着秦淮，才能让他站稳，“换一件。”
“你长得又不难看，还有头发 ，头发最好也修理一下。”林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橡皮筋给秦淮扎上了。
秦淮的头发不算多，大概是因为他的作息总不规律，发质也不是很好，末端有点儿开叉干燥。
“你洗头都不用护发素吗？”
林影推着他走进了店里：“把那边的外套和衬衣拿过来，可以吗？”
“给这个小帅哥穿是吗？”服饰店的老板娘扫了一眼，便笑着迎了上来，“小伙子怎么全身是水 ？”
“您这有毛巾能借我们用吗？”林影又问，“这孩子走路一点路不看，掉湖里去了。”
秦淮别别扭扭：“不能穿黑的么？”
“不行。”林影说，“就要那件蓝色的外套，对，带子很多的那一件。”林影随手一指，“还有那边的裤子，裤子倒是可以是黑色的，不过可能还是白色的更好一些来着。”
“我出钱。”林影笑着说。
秦淮整个人正处于一个晕乎乎的状态。
“好的老公。”他说。
“你别乱喊，好恶心的。”林影和他拉开距离。
晕乎乎，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看人总是看不太清楚，耳朵旁也像是有人在叽叽喳喳叫。
林影将他推到镜子前，老板娘将电吹风收起来。
“小伙子挺俊的，这不比那个什么明星好看么？”
“就是刘海有些长了。”老板娘很会说话，“阴郁系，忧郁美男子吧。”
“是的，去演太监合适。”林影给他扣紧扣子。
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往这边走过来，很快的，请你稍等一会儿。”林影说，“就一会儿，秦淮很想见到您。”
“我想我妈。”秦淮几乎喊出来了，“现在就走！”
“什么？您有事要先走？”林影的神色却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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