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是手表的声音吗?

  谨宁的意识随着疑惑渐渐回笼,但睁眼仍觉得目眩头晕。他模糊地记得晕过去之前的事:白师傅提前下课,他收拾好东西走到外面等梁之庭,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手链,然后……

  然后就到了这里,一个集装箱移动板房。貌似是竹编厂施工地搭建的临时员工宿舍,有安全帽挂在墙上,生活用品七零八散,摆放毫无讲究。

  谨宁坐在离门最远的墙边,他的手被反绑在椅背后,脚腕和椅子腿绑在一起,都是死结。他被限制了手脚,幸运的是还可以说话,随意问道:“有人吗?”

  他没有力气来“喊破喉咙”那一套,声音低低的、恹恹的,甚至不如走表的声音大。但他其实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人在。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提着包进来,转过脸时谨宁丝毫不意外。

  除了一无所有的方凛,不会再有人敢冒风险绑架他。

  方凛把包放好,坐在床边重新穿戴假肢。此举在谨宁看来有些刻意,好像故意要他看他消失的一整节小腿。

  “这条腿是因为你没的。”

  他这样归因,谨宁无话可说,冷冷地看着他,听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抱歉,我不想知道。”

  尽管谨宁婉拒,方凛还是讲起一个不算很久远的故事。

  方凛退学后的生活十分艰难,他本身是不学无术的家伙,没有基本的谋生技能,但必须得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怕被熟人笑、被认出来让讨债的发现,我只能去小餐馆打工。”谈起这段经历方凛是笑着的,“说实话,我的工作很轻松,把碗放进洗碗机就好了。”

  “是挺轻松的。”谨宁顺着他的话说,他却黑下脸。

  “不,我很痛苦。”

  从给小费的人变成要小费的人,方凛无法接受落差。他攒够买机票的钱,和父亲方濯说他想要回国。

  方濯说:你千万不要回来。我们费尽心思给你铺路,让你拿到永居,就是不希望你回来管这边的破事。你一直不听话,这次就听爸爸妈妈的。天气冷了,没人给你买衣服,你自己要买厚一点的。

  方凛说好,几天后分期买下一件羽绒服。他享受同在餐馆打工的人投向他的眼神,然而不久他后悔莫及,方濯病重,他卖掉那件羽绒服都够不上机票钱,错过和方濯的最后一面。

  在别人都快乐的圣诞节这一天,心情糟糕的方凛想要自杀。

  “很奇怪,那一天,那一个圣诞节,你的照片莫名其妙掉在我眼前。”方凛把手伸向谨宁,好像捡起了他口中的照片。

  他只有一张谨宁的照片,其余都被方孔处理干净,直接烧了储存卡。唯一的这张,是复读的木涵从二十三中光荣榜上偷偷剪下来寄给方凛的。

  上面有十几岁模样的谨宁,写着他的名字“徐谨宁”,班级“2班”,录取学校“莘城大学”。

  “莘大也是我梦校。”

  谨宁不知道方凛这一句和上一句的关联在哪里,看他阴鸷的样子,谨宁只好挑着些积极的话和他讲,以免刺激他:“你可以选择继续教育,进入莘大求学圆梦。”

  “不,梦已经碎了。”方凛否定得坚决,“我不可能再去莘城当摄影师。”

  谨宁记起方凛总带照相机上学,有时光明正大地拍他,有时鬼鬼祟祟地在某个角落偷拍,很是讨厌。于是他说:“不当摄影师也好。”

  “好什么?”

  方凛阴沉沉地问,从包里拿出三脚架和摄像机,架在谨宁正前方。他寻找着拍摄的角度,继续说:“每次我觉得我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就看看你的照片。但是有一天,我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低级的错误。

  方凛幻肢痛发作时常常想,如果他没有把照片夹在钱包里就好了,或者没有把钱包落在车里就好了,这样不会有人砸掉他辛苦工作买的二手车,他也不会被偷走钱包和照片。

  照片、钱、车,损失其中任何一个方凛都难以排解愤怒,更别提三个一起了。他查监控、蹲点、找人,终于找到那个小偷,和他扭打在一起。

  “偷我照片的是雷蒙的人,我去找他要回来,雷蒙拿着钢棍,把我的腿砸坏了。我爬过去求他,让他把东西还给我。”方凛摸上谨宁的脸,以相当认真的语气道,“雷蒙也就是从这个时候看到了你的脸。”

  方凛趴在地上吐血的时候,雷蒙把钱包里剩余的纸币和硬币一点一点扔到地上。最后钱包扔了,谨宁的照片还在他手上。他饶有兴趣地问:Your lover?

  神志不清的方凛回答说是“my god”,基督教徒雷蒙想了想,放过他。

  他们两个不打不相识,一相识处得很来。方凛再一次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水,用大拇指轻轻一推,瓶盖便飞落在地。他说:“我和雷蒙无聊了会讨论,你陷入欲望之中会是什么样子。他说你会被弄哭,我觉得对。”

  “你们真猥琐。”谨宁闭上眼,看不见就当听不见污言秽语了。

  方凛捏住谨宁的下巴,瓶口死命往他嘴里塞,想把冰凉的液体灌进去。

  谨宁呛到咳嗽,断断续续地问他喂了什么东西。

  “让人发情的东西。”

  “我不信。”

  “我连迷晕你的药都有,你不信我有催情剂?”

  谨宁镇定自若的表现让方凛发起飙:“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吗?你以为我不敢吗!”

  谨宁头皮一痛,被他抓着头发往后扯,难受得皱眉。

  方凛动作一滞,放开了手。

  他不敢,的的确确是不敢对他做什么。迷晕谨宁的时候其实可以做很多事,但他一点儿都没干。

  那些靠谨宁的照片渡日的时间,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把他当什么了,以至于现在呼吸急促,把旁边桌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似乎才舒服一些。

  物品落地的声音里,走表声格外抓耳。

  有一个水瓶滚到谨宁脚边,谨宁垂眼,复又抬眼。

  居高临下的方凛问:“我要是玩了你,你会不会发疯?要是录下视频,发给叶近秋看,他会不会发疯?”

  “你没有这个机会的。”谨宁说完在心里数数。

  未数到二,有人破门而入,用肘牵掣方凛,压着他往后倒,发出后脑勺砸地的可怕声音。

  谨宁只低头看在他脚边的瓶子,不看同样被叶近秋制服在他脚边的方凛。

  瓶子上方忽然慢慢探过来一朵小野花,谨宁转过头,见叶近秋坐在方凛肚子上,拿着小花对他晃了晃。

  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没有调整好呼吸,但他安抚谨宁道:“没事了。”

  谨宁没有说话。

  方凛失心疯一般喊叫:“我只想你救救我!徐谨宁,救救我!”

  谨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警察来带走方凛。

  “先去你那里。”他对叶近秋说,“以及你先不要和我说话。”

  叶近秋在叶公子那会儿就收到过“不要说话”的指令,再做起来不难。而且他学习了手语,可以用手势和谨宁说。

  因此他闭上嘴,打手语:我背你下去,路很不好走。

  谨宁确实走不动路,便没有拒绝他,只是要求又多了一条:“手语也不能和我打。”

  叶近秋脚步顿了顿,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

  谨宁帮他说:“我无理。”

  再问:“你有意见?”

  叶近秋摇了摇头,谨宁还是要扯他头发。刚才自己被别人扯头发,他还觉得头发长了不好。轮到他扯别人头发,又觉得头发长点好了。

  山路虽不好走,谨宁在叶近秋背上,感觉他无比轻松,如履平地,两三下就找到了最快的回家路。

  到达租住的地方,叶近秋将散落在地上的线团踢进沙发底下后,再把谨宁放到沙发上。他喂他喝水,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

  怎么了?

  ——这话当然不能问出口。叶近秋摸摸谨宁的额头,把他的头发往后捋。

  谨宁解下已经没有声音的手链,说:“这条红色手链,你认得吧?装了追踪器,一靠近就会发出走表的声音。我给梁之庭,是为了让他别白等我下课,不是让你拿着在外面等着关键时刻英雄救美。”

  “不是。”叶近秋变了脸色,“梁之庭他……”

  谨宁打断他的话:“那个工地就是你投资竹编厂弄出来的,你经常去监工吧?路很熟悉吧?作为引蛇出洞的地点很方便吧?你来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

  问题紧密,叶近秋不知道回答哪一个,勉强想从头解释:“我不投资竹编厂,方凛也会找上来。网络时代想查一个人的位置不要太容易。”

  “是啊,所以你也查,私下偷偷摸摸待在这里。是吧,偷窥狂?”谨宁没有激动,但身上有些热。

  气的,谨宁想,一定是被叶近秋气的。他醒来就听见了走表声,而叶近秋绝对从梁之庭那边拿到了另一条手链。他明明可以早点来,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

  谨宁气息开始不稳,语速变快:“你又要像车祸一样把我弄伤?或者直接弄死我,好让你的攻略任务……”

  话没说完,被叶近秋堵住。他亲过来,用“咬”可能更合适,带着一股想把人拆骨入腹的狠劲。

  谨宁脸被他又是捧又是捏,却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被迫承受他残暴的吻,口腔里的空气和津液被他掠夺,舌头都像要被他卷走。

  他突然停下,眼神依然不冷静,而动作克制了一点,揩去谨宁嘴唇上他咬出来的一滴血珠。

  “我做过的事,我认,我改,我不会再犯。可我没有做过的事,你不能冤枉我。”叶近秋这话多少带点较真的傻气,越到后面声线竟然有些颤,“我怎么敢再拿你的安危开玩笑?”

  谨宁油盐不进,继续问他:“你等到我被下药的原因呢?你是想让我和你上床?”

  “没有。”

  叶近秋这才注意到谨宁不正常的绯红脸色和生理反应,说:“我带你去医院。”

  谨宁推开他:“不,我让你英雄救美救到底。”

  “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谨宁的手被他握住,抽不出来,不禁拔高了声音说:“你不要再和我装了,骗子!我不会信你的。”

  “好,不去医院。”

  叶近秋的这句话之后,谨宁感觉天旋地转。

  他被叶近秋抱进卧室扔在床上,想坐起来,因为两种药都在起作用而心有余力不足,从床上摔下来,打碎了一瓶香水。浓郁的香水味让他不清醒的脑子更加迷糊,而摔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狭窄空间让人安心,他选择直接躺下。

  他听见叶近秋走路和坐下的声音,看着叶近秋用领带把他的手绑在一起,之后便是他从未有过的陌生体验。

  他的上衣扣子被解开,来自叶近秋手上的温度停在他胸和腹部的术后疤痕上。他想告诉叶近秋,他当时好疼,疼得想跨世界把他抓过来,自己打一顿,让梁之庭打一顿,让温可谣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再打一顿。

  可是叶近秋亲得太深,谨宁不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喘息的时间甚至都没有。谨宁不知道他亲了多久,他想停就停,想开始就开始,还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谨宁略微失神,疲倦地瞧叶近秋一眼,示意他解开领带。

  叶近秋没有照做,而是揽过谨宁,让他靠在他肩上,并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轻巧的吻。

  谨宁太累了,在想象里他揍了叶近秋一拳,在现实里他把脸贴到叶近秋的锁骨上,重重地咬下去。

  有点可惜的是,虽然谨宁不想因他手上的动作而发出声音,但还是漏出一丝获得快感才有的气。

  叶近秋亲了亲他湿润的眼尾,想原来他真的喘出来是这样的声音。他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说:“不要哭,谨宁,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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