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和记忆的神奇联系,好像可以集中表现在一句话:对,就是这个味道。

  谨宁拈起一粒桔红糕,眉毛微微皱起,问:“这是哪里来的?”

  保姆见状以为是有什么问题,连忙说:“大先生派人去外地买的,坐飞机来回当天就到。我看日期也是新鲜的,小先生,这个点心怎么了吗?”

  “没,没事,端走吧。”

  谨宁只是想起一个人,失去了胃口。

  这种想倒不是出于想念,而是奇怪。他快二十天没动静了,以他强势的性格和二次攻略的任务,不来死缠烂打其实不符合谨宁对他的认知。且谨宁准备好如何应付他了,还安排梁之庭去和小区里的狗狗打关系,到时候让梁之庭把他的狗兄弟一起带上赶人。

  不过他没来,可能死了吧。

  恶意满满的揣测。

  谨宁笑了一下,明知他没有死,自己这么想,不太像话。

  都说好前任应该和死了一样,别来扰乱别人正常的生活。谨宁是赞同这个理的,就是不确定,叶近秋算是他前任吗?

  边想边走到盥洗池前,谨宁含了一口温水,舌尖上还残留着清甜和丝丝凉凉的薄荷味,是叶近秋认为最适合深吻的时候。眼前似乎就重现被抱坐在他大腿上亲懵过去的样子,谨宁吐掉水,再漱了漱口。

  真不知道亲亲怪在《山海经》第几页,太不是人了。

  谨宁挽起袖口,捧水洗脸,水珠溅在手腕的共感按钮上。

  仔细一想,这些按钮失灵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没太注意,随意拿毛巾擦拭,不料这个按钮就爱玩让人猝不及防那一套。

  谨宁动作一顿,在开着暖灯的卫生间,他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喉咙痒痒的,有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是他咳血了。

  谨宁关掉共感,然而那种冷到骨髓的感觉没有消失。他知道叶近秋生病了,心里怪怪的,既不是在关心他难受与否,也不是觉得他活该而爽快,大概是一个疑问——叶近秋的身体素质堪比超人,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真的至于吗?

  谨宁未得出结论,手机叮一声弹出消息。

  博约-任婷:今年年会你参加吗?

  博约-程谨宁:抱歉,空不出时间。

  博约-任婷:行吧。

  对话简短,感情复杂。细品任婷最后的两个字,她肯定是有些不悦的。毕竟没有商量,谨宁就开除了博约集团的高层,换谁都会生气。

  自谨宁开始裁员,原先说他任人唯亲的转变了口风,传他将要对合伙人下手。给他立纯真可爱全靠亲友的财经圈小公主人设的是这帮人,说他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小魔王也是这帮人,都不把谨宁当普通人。

  说实话谨宁有些累了,无意识地听由外界的声音,去表现符合他们预期中的程谨宁。不干了,通通不干了,他就要任性这一回。

  谨宁发消息给任婷:年后我打算正式从博约辞职,婷婷你来当总裁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很好。

  发出去后手机震个不停,但谨宁没空看,因为他听见程慈元要出门的动静。

  程慈元最近的行踪十分可疑,谨宁马上叫来梁之庭当司机,跟在他的车后面。

  “你是不是觉得程哥和程遇宋有秘密联系?”梁之庭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我觉得程遇宋问题很大。”

  谨宁点点头当他说的对,他兴奋地邀起功:“我就知道!我可太聪明了!我一直观察着程遇宋那小子呢!”

  只是车一路开,没有见到程遇宋的影子。程慈元进了一家商场,用时不到十分钟便出来,速度简直可怕。

  返家路上,谨宁以为跟踪一无所获时,接到了程慈元的电话:“程谨宁,到爸爸车上来。”

  谨宁:“……哦。”

  喊大名没好事,谨宁有点鹌鹑的心态坐到程慈元旁边。

  “这么巧啊。”程慈元挖苦他,“出来玩怎么开辆要报废的陈年旧车?”

  谨宁不说话,用闪亮的露齿笑回答程慈元,希望萌混过关。

  程慈元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这是你爷爷奶奶给你打的金镯子,拿好。”

  原来他是去取镯子了。

  谨宁拿到珠宝盒,又想,程慈元为什么不派人去取,反而要自己走一趟?

  “妈妈有和你讲过,从前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程慈元开口,说起其他话题,打断了谨宁的思路。

  “有。”

  他的手在谨宁肩头拍着,宋温繁的原话说出来不妥,谨宁就换掉了其中的一个字:“你是一个坏蛋。”

  “呵呵,好久远的词。”程慈元停下拍肩的动作,继续问,“那有和你说我是怎么变好的吗?”

  谨宁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觉得程慈元有变好的迹象。

  “是你妈妈让我变好的。”程慈元自顾自地说,“爱情应该让彼此变好,假如互相消耗,不如就此结束。你觉得呢?”

  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张照片,介绍道:“药企老板的小儿子,有继承权,是跳芭蕾的艺术家,喜欢同性,样貌和身材都不错,要不要交往试试?”

  程慈元是懂得如何拿捏他的,谨宁抛下一句“爱情不是必需品,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后,迅速逃开。

  司机等梁之庭也从眼前离开后才问道:“大先生,还去城西吗?”

  “不去了,你把东西送过去吧。”程慈元褪去笑意,吩咐的话让人胆寒,“别让人死了。”

  他拂去衣服上的雪子,拿上另外两个黄金饰品走进家,看见谨宁和梁之庭都围在宋温繁身边,眉眼不禁展开,染上喜色。

  谨宁向宋温繁控诉程慈元的不靠谱,最后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想相亲,我也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

  宋温繁瞪了程慈元一眼,再和谨宁说:“宝贝,你的想法最重要,你爸爸不对。爱人先爱己,你去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我好像没有喜欢的事……”

  宋温繁提到,谨宁才发现这个问题——他已经没有爱好了。

  爱好在他小时候,必须是不花钱的与不出门的,没有美术、音乐、运动,他关家里叠罐子和折纸,偶尔溜出去看电视。再大点,就把学习当爱好。

  在叶近秋身边倒是跟着他经历了许多,他精力旺盛,这也会一点,那也会一点,精不精通另说,但足以让谨宁感受到趣味。他会画画,非著名大作的《双重人格》是他的代表作;会点音乐,教谨宁弹过吉他;他会打拳,谨宁学太极想要四两拨千斤,可惜拨不过他。

  “慢慢找会找到的。”宋温繁捧着谨宁的脸,缓缓地左右摇。她缺席了他的童年,没教他什么东西,也没见证过他的成长。尽管谨宁现在是青年,走在路上可能要被不懂事的小朋友叫叔叔,可在宋温繁眼里,他还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宝宝。

  “妈妈和爸爸会陪你找到的。”宋温繁揽过程慈元,看向梁之庭,“当然,之庭也会。”

  正在咬程慈元送的金子以验真假的梁之庭:“嗯嗯嗯!”

  ……

  和程慈元约定的是二十天,叶近秋醒来却不知道这是第几天。

  他在住院部,手机二十天没充过电,本来基本每天固定打开三四分钟,处理完信息就关机能省下一点电,现在完全是关机状态。

  “今天是几号?”他问隔壁床的病友,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吓一跳。

  “咦,你醒了?今天是24号。”病友说完,侧过身目光炯炯地看向叶近秋,迫不及待地八卦,“你怎么了?医生给你下了病危通知书,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知道?叶近秋虚弱地摇了摇头。

  病友还有好多问题要问:“没人给你的病危单签字,你爹妈呢?”

  “去世了。”

  “你其他亲戚嘞?”

  “……被我大义灭亲灭疏远了。”

  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病友清清嗓子,安慰他:“别伤心,至少你还有朋友。护士他们给你手机上的紧急联系人打了电话,你朋友凌晨两三点还赶过来给你签字、缴费。”

  紧急联系人……叶近秋猛眨眼睛,他设置的是谨宁的手机号。他不敢相信,急切地问:“谨宁来了?”他呛了好几口,咳得像濒死的人,但眼睛亮得惊人。

  “我不认识啊,反正是个男的。”病友不理解叶近秋为什么这么惊喜,往门口一指,“喏,他来了。”

  叶近秋快速扒拉几下自己的头发,心怦怦跳。

  “傻子叶你醒啦?”

  梁之庭把汉堡甩给叶近秋,“还好我多买了一份,你凑合吃。”

  “……”

  “怎么又躺下了,躺下怎么吃汉堡?”梁之庭说完,叶近秋直接背对着他,将脸埋进枕头里。梁之庭不解:“咋,因为我叫你傻子叶?我不叫就是了。”

  他继续咋咋呼呼地说:“你小子有点东西,居然为了揪出内鬼,肯装傻那么久,我都看不出来你和真傻子的区别。”

  叶近秋公开发布的视频里,解释了他为什么突然神智清明:为查清家族内部谁在搞鬼,故意当傻子。一部分人觉得扯,另一部分人觉得因为现实不讲逻辑,所以很真实。前有某某某把公章别腰上,后有某某某装傻好几年,商战嘛,哪有电视里那么高端的,梁之庭懂。

  叶近秋顺完气,还是有气无力地问:“谨宁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

  “温可谣那个神婆搞的,说谨宁过年上网会倒很大很大的霉,手机就先给我了。”梁之庭撅嘴,“真让她算对了!半夜三更接到医院电话,吓死我了。”

  “麻烦你了。”

  “你说什么?!”梁之庭反应大得吸引了全病房的人,“你、你、你……你怎么回事,和我说这种话?”

  叶近秋揉揉耳朵,示意他小声一点。梁之庭把帘子拉上,不可思议地绕床走:“你应该会说‘吓死你算了’,或者‘那不挺好的’,再或者‘这是你的荣幸’。”

  叶近秋不理梁之庭,他还要来掰他的眼皮,说:“我让温神婆给你算算。”

  半梦半醒间,叶近秋听见有个声音说:“谨宁下个星期会去给你爸妈扫墓。”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睁开沉重的眼皮。梁之庭说:“你也要有点良心,该给你爸妈扫扫墓拜一拜。”

  “嗯。”

  这一声已带上了鼻音。来找谨宁前,叶近秋去墓园看过叶爸叶妈,跪了一下午。

  “还有,你注意点,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梁之庭一脸纠结,“我和谨宁说你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哦’了一下。你好自为之。”

  鼻子酸涩,叶近秋连“嗯”也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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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温繁赠小宁语:爱人先爱己。

  宋温繁赠小叶语:你别太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