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允榕隐约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还在出差的晋庆安匆匆赶来,对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晋允榕低头绞着手指,只敢在心里说话:我是不小心把洗衣液倒在地上的,要是知道谨宁哥哥会滑倒撞到头,我绝对不会去碰洗衣液。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来叫都不理。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她吼道:“别管我!”

  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晋允榕鼻子一酸,吧嗒吧嗒掉眼泪。

  “听说之庭哥哥骂你,你都没哭,怎么看见我就哭了?”谨宁说完,接住跑过来的晋允榕,抱着她拉开窗帘,和她一起看窗外的日落。

  晋允榕哭累了,趴在谨宁的肩头,盯着新装上的助听器,小声地说:“对不起,谨宁哥哥,是我的错……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了。”

  谨宁侧过身,好让她的视线能看到瑰丽的天空。

  傍晚的霞光是渐变的橙红色,晋允榕看着,听到谨宁说:“每个人都会犯错,如果不是罪大恶极,为什么不能原谅呢?”

  晋允榕的罪恶感还是很深,抱着谨宁发誓:“以后我给谨宁哥哥养老。”

  谨宁哑然失笑,考虑得比他都远了。

  他受伤这件事可大可小。

  晋庆安是聪明人,把歉礼备得很丰厚。本来梁之庭说要送笨手笨脚的晋允榕去军训,但看在他的诚意上不再提这句话。

  不过,梁之庭没断过要给谨宁请个阿姨的念头。他甚至没吱一声,带着以前照顾过谨宁的李阿姨上门来。

  谨宁婉拒:“有近秋在,他当时在厨房而已,我摔之后他马上就过来了。”

  “救护车都是晋允榕那个小丫头打的,傻子叶有什么用?”梁之庭恨铁不成钢地瞪球球,问它,“这么简单的打个电话,怎么你就学不会?”

  球球不懂自己为什么被凶,求助地看向谨宁。

  谨宁对它微笑,换来梁之庭气急的一句:“你就盲目护着傻子叶吧!”

  谨宁没回嘴。

  不懂的人其实是梁之庭,和他说的恰恰相反,球球早就学会了。正因为它会,在知道晋允榕打了120后,没有直接背着谨宁飞去医院。

  再给球球几年时间,它就能适应这个世界运转的逻辑了。

  谨宁牵着球球的手晃:“不要听梁之庭乱说你是傻子,我的球球智商超高。”

  梁之庭下意识地想反驳,抬眼看到谨宁额头的纱布,忽然说不出来了。

  那也是摔倒时磕到的。

  梁之庭偏过头,心想,如果没有出车祸就好了,叶近秋不会变傻子,谨宁也不会这样总受伤。

  最后,应宋温繁的要求,谨宁退让一步,同意李阿姨留下来监督他的吃药情况。

  这么轻松的活,工作多年的李阿姨只在一位雇主那里有过类似的体验。她感慨道:“应该说比方先生要求的还简单。”

  李阿姨年纪大了,说完才后知后觉提了不该提的人。她尴尬万分,噤声悄悄去了外边。

  谨宁神色如常,那个姓却触发了球球的敏感词,它一副要战斗的样子。

  “球球忘了吗?他把情报来源给了我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谨宁看着它的脸,像喃喃自语,又像对谁言语:“我连你都不想见,不可能再去见他。”

  谨宁有些累了,趴在书桌上。动作和高中偷懒时一样,然而他毫无睡意,清晰地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该问问交代那个人要查的事怎么样了。

  他发送好短信,不一会儿回复就发来了:“程遇宋和程厘元最近没有作妖,勒索信和包裹与他们无关。应该也和雷蒙·普尔曼无关,他是个男女通吃的花花公子。有新闻说他玩死了一个男模,是个施虐狂。我觉得他盯上你了。”

  世界上的变态真多。

  谨宁把手机放远了点,把球球叫过来:“去换身外出的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从谨宁的语气,球球判断不出要去见的那个人的危险程度。

  因此到达目的地后,球球一看到她的身影,便开始扫描她包内的物品:照相机、录音笔、充电器、水杯……零颗星,暂时安全。

  “我的天,叶先生居然也来了!”

  萧倩影激动地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跪在地上。

  她快速整理好仪容,郑重地和球球握了一个手,说:“谢谢。”

  这个词迟到了很多年,终于能当面说出,萧倩影轻松了很多。

  她没忘记自己是带着工作来的,《浪潮月刊》和谨宁设立的基金会有一个公益合作,他们将会追踪报道基金会展开的各项活动。

  主编把这个专栏交给萧倩影负责,她再一次转动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小脑瓜,把第一篇的选题定在缝纫机上。

  参观博约集团承办的工厂中途,萧倩影有了初稿的思路。

  她问道:“在人工智能不断发展的时代,您为什么还要坚持传统设备的更新换代?未来并不需要那么多工人在缝纫机前,低级劳动力被机器取代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既定事实。”

  “博约集团的利润绰绰有余,在设备上花点钱无所谓。”

  谨宁的回答有些任性,萧倩影卡壳,这是“我有钱我乐意”的意思吗?

  萧倩影握紧笔,继续跟在谨宁身后到车间参观。

  “博约集团试用的新型缝纫机对基础功能没有什么改动,而是在数字面板增加了防护开关,开启后可以降低手被针扎到的风险。这对初学者有用,但对老手来说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判定风险行为的范围过大,判定后还会强制断电停机,严重影响他们的效率,他们一般不会开启这个模式……”

  萧倩影还写完这一部分,谨宁突然发问:“你有没有注意到车间的声音?”

  “声音?”萧倩影咬着笔杆细细思索,“这么一说,车间里叔叔阿姨的聊天声挺大的呵呵呵……”

  萧倩影怕谨宁以为自己是在说他们纪律不严,干干地笑起来。

  不对。

  她转念一想,其他工厂不是没有人讲话,而是被缝纫机工作的声音盖过去了。

  萧倩影睁大求知的眼睛,看向谨宁。

  “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收音机的项目。”谨宁请她到办公室,拿出那个时候做的几个收音机。

  “找人试用的时候,发现即使不在车间这样特定的环境里使用,音量也必须很大才行。”

  谨宁用收音机放了一个电台,没有音质要求的扬声器发出的声音,果然大得离谱且刺耳。

  “开始我简单地以为因为年纪大了就会耳背,但年轻群体的听力测试结果不太妙。组织他们体检后,听力受损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体检报告有留下纸质的存档,萧倩影拿出照相机,翻着报告却不知道拍哪一份好。

  谨宁从架上取出茶叶,沏了一壶白茶。

  “他们听力障碍严重的有接受治疗吗?”萧倩影翻完报告问道。

  谨宁摇头:“很遗憾,当时没什么人有这个意识,也无力负担治疗费。”

  萧倩影喝下谨宁递给她的一杯茶水,尽管不会品茶,她还是尝到了先苦后甘的味道。

  她脑海里的初稿思路劈了个叉,开头第一句她现在想写:在新一轮的技术革命到来之前,要如何关怀成为机器傀儡的工人?

  采稿结束,萧倩影得马上回莘城的《浪潮月刊》办公室。

  谨宁与她道别,再带球球去金来广场散步。

  这里已是瑞城最繁华的地带之一,从顶层的玻璃护罩往外看,谨宁住了十多年的老家早被推平成了新商铺。

  新房子则买在一块通俗意义上的好地盘,是梁之庭给谨宁挑的,大门的密码也是他设置的。

  “我去,他怎么改密码了?”

  梁之庭试了指纹也不行,怀疑自己上次带李阿姨突袭谨宁,让谨宁怒而改密码了。

  那这次……梁之庭蹲下抽烟,瞅一眼身边的人 ,不耐烦地说:“你墨镜和口罩给我戴好点,装聋哑人就装像一点,别像个公子端着架子。要不是你按摩是有点东西在身上,我真不会带你过来。”

  叶近秋踹一脚梁之庭的背,让他把烟灭了。在梁之庭破口大骂前,他成功用三个字堵住他:“人来了。”

  电梯打开,谨宁和球球一前一后走出来。

  “哟,回来了,怎么改密码了?”梁之庭搓着手掌,有点心虚,“这个是叶公子,非常励志的残障人士,推拿按摩之王,别人介绍给我,我试了感觉不错,所以带过来给你。你不是睡不好吗?让他给你按按。”

  谨宁:“……”

  【我是不是伪装得很好,他都没认出我?】叶近秋问系统。

  【你先别说话,复制体检测到你了,你……嗯?“五颗星”是什么意思?】系统又重复了一遍,【“你等于五颗星”,复制体在搞什么东西?】

  危险程度:五颗星。

  ——谨宁教给球球的时候,类比的是宇宙爆炸。

  宇宙爆炸都躲不过他,真是……

  谨宁没找到特别适当的形容词。

  他转头找球球,撒娇那是驾轻就熟:“哥哥,我有点饿了,你快点过来。”

  谨宁看着快步走来的球球,嘴角往上翘。

  你不是最喜欢听我叫你哥哥吗?让你一次听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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