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圣都西南官道二百余里,有一怀山县。

  此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一年四季风调雨顺,是江冲为自己和韩博选的归隐之所。

  “到了吗?”

  韩博眼睛蒙着一块黑布坐在江冲身前,感觉到座下骏马速度渐缓,轻声问道。

  江冲“嗯”了声,又行过一段路,方才勒马,跳下马背,伸手将韩博抱下来,“跟我来,慢点走。”

  韩博蒙着眼走路相当不习惯,好在有江冲小心护着,倒也不怕摔着。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韩博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耳中听着竹叶被风撩动的沙沙声,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江冲看了眼清幽宁静的林间小径,笑道:“反正不是把你拉去卖了,这里有个坎儿,慢点。”

  韩博一步跨过去,踩上平整的青石板路,他在心底默默数着,等走完第五十三步的时候,前方传来潺潺的水声。

  走完第一百二十八步,韩博在一座石板桥前止步,忽问:“花开了吗?”

  “什么花?”江冲不明所以。

  韩博指了指正前方,“你往前看。”

  江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然就愣住了,只见前方郁郁苍苍的竹林被一条青石板小路一分为二,小路两旁开满了红黄蓝白的小野花,一直蔓延到竹林深处的竹篱笆上。

  “开……开了,你……”江冲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嗯,我来过一趟。”韩博唇角微微上扬,即使眼睛被黑布蒙着,也会给江冲一种被温柔注视着的感觉。

  话未落音,韩博眼前骤然一亮,还未侧头躲开午后过于刺目的阳光,便被一只手盖在了眉骨上,替他遮住大半的光线。

  从这个角度,韩博能看见的只有江冲的下半张脸,三月的暖阳给他的容颜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睫毛投影在脸上被拉得很长,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忽隐忽现,鼻梁中部隆起一点恰到好处的弧度,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唇色很淡,像颜色将褪未褪的海棠花瓣。

  韩博无声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他就不能长时间盯着江冲看,别说只是半张脸,就是一根头发丝也不行,看久了容易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好点了吗?”江冲问。

  韩博点点头,等江冲撤了手,心里又有点后悔方才没有再多瞧两眼。

  来这儿之前,江冲并未告诉韩博此行目的,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料到韩博已经来过了,还给自己留了不少惊喜。

  青山绿水、竹林环绕的农家小院被齐腰高的篱笆围绕着,三间宽敞亮堂的乡下土屋,一座造型古朴的凉亭,满院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江冲刚想骂这是哪个混蛋偷工减料糊弄人,谁知进了屋才发现确实是正儿八经的青砖瓦房,只不过屋顶上盖了茅草,外墙糊了泥巴,从外面看不出来而已。

  “东屋光线好可以留作书房,西屋我们住,厨房茅厕都在后院。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和一小片菜地……对了,我还叫人修了个狗窝,你喜不喜欢?”

  韩博带着江冲将房前屋后都看了一遍,发现比自己半年前来时多了许多本不该这时候添置的东西,比如卧房里的被褥衣裳、厨房的碗筷食材,再联想到离京前江冲叫他请假一个月的事,忽然了明白江冲的用意。

  正开心地笑着,忽地被江冲伸手一推,坐在了堂屋的大藤椅上,韩博错愕道:“怎么了?”

  江冲环视四周,虽然新房子少了点人气,但相信这不是问题,他对他们未来的家相当满意,双手撑在藤椅两侧扶手上,低头看着韩博,“喜欢,怎么不喜欢。”

  韩博抚上江冲的脸,正想问“喜欢我还是喜欢这房子”,还未开口便被腹中发出的“咕噜”声打断。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江冲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包袱里有小点心,只许吃一块,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韩博眼睛一亮,江冲的厨艺还是当初在符宁的时候特意为了韩博学的,只不过除了长寿面以外从未有过施展的机会,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江冲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道:“被褥都是新的,你吃完点心先去睡会儿,饭做好我叫你。”

  韩博摇头,“我给你打下手。”

  江冲没有拒绝。

  二人来到后厨,发现提前准备的食材相当丰盛,包括但不限于褪毛开膛的大公鸡、洗剖干净的大花鲢、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嫩笋、水灵灵的大白菜、红白萝卜、地瓜、红薯、豆角等等。

  “这也太多了吧?”韩博估计这些东西他俩得吃好多天。

  江冲正在检查柜子上摆了满满一层的调料罐子,“没事,吃不完叫人拿走。”

  “那我先把火烧上?”韩博只进过一次厨房,还是在厨娘的辅助下给江冲煮了碗面,此刻看着冷冰冰的灶膛,唯一的头绪就是先烧火。

  江冲看了眼他那干净白皙的手,摇头,“你去外面把窗户撑开。”

  不开窗油烟出不去,韩博懂这个道理,挽起袖子去把窗户打开了,“然后呢?”

  江冲检查过水缸是满的,往锅里掺了瓢水,半蹲在灶膛前开始烧火,闻言头也不抬道:“你想吃什么?”

  韩博不假思索:“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江冲有些无语,一边添柴一边道:“那就炖鱼,做个鱼头汤,再炒个笋子,行吗?”

  韩博当然没有异议,甚至还跃跃欲试着想要帮忙,只不过江冲既不放心他动刀,更不舍得那双执笔作画的手干淘米洗菜的活,直接严禁他进厨房。

  江冲很快将白米饭在另一个锅里蒸上,同时将用到的食材处理好,主要是他切菜的动作实在太快,刚开始拿起菜刀的时候还有些生疏,等他切完豆腐再剁鱼,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新手。

  韩博搬了个小板凳靠墙坐着,也不做别的,就静静地看着江冲在灶间忙碌的身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满到快要溢出来。

  江冲把锅里烧到一半的热水盛出来备用,从油罐里舀出半勺植物油,想了想又倒回去一小半,剩下的放进已经蒸干水汽的大铁锅里,趁油热的间隙,他还往灶膛里添了两块柴火。

  韩博本来还有点担心江冲会手忙脚乱,但见他挥动锅铲添加佐料的动作如指挥千军万马一般行云流水,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心想他可真是个宝贝。

  鲢鱼炖豆腐等到鱼肉熟了就可以出锅,新鲜的竹笋清炒即可,无需添加很多的佐料,等把鱼头汤盖上锅盖,江冲去堂屋搬了张小桌子来,安放在韩博身边,“去洗手。”

  等韩博洗完手回来,鲢鱼和笋子已经上桌了,江冲端了两碗饭出来,都坐下了才发现没拿筷子,又起身回去取。

  “你尝尝,当心刺。”江冲给韩博夹了块鱼腹的嫩肉放在碟子里,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韩博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舌尖细细地碾开,鱼肉的鲜美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

  “怎么样?”江冲忙问。

  韩博用空着的左手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并将筷子伸向另一道菜。

  片刻后,这道清炒竹笋也得到了韩博的认可。

  江冲欣喜不已,看着韩博就没停过筷子,心头的满足感仅次于有朝一日跟敖齐将军干架赢了,毕竟后者是一件除非对方主动放水否则不太可能实现的事。

  吃饱喝足以后,江冲不大想洗碗,当然他也不可能让韩博去洗,便支使韩博去拿卧房的床头挂着的哨子。

  韩博不知那是干嘛的,拿回来交给江冲,好奇地看着他。

  江冲噙着哨子后退几步,退到后院中间,深吸一口气吹响哨子,“等着吧,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韩博扶额无奈地笑。

  他们家这院子离群索居地建在一片竹林中间,距离最近的村子有两三里地,跟随江冲来的侍从们、以及早先就负责看家护院的奴仆们都住在村子里没跟上来。

  不多时,春来气喘吁吁地跑来:“侯爷,您吩咐?”

  “怎么是你?”江冲奇道。

  春来心里瞬间“咯噔”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准备的东西不合侯爷心意,又或者是这段时间对韩公子殷勤得越界了?

  不应该啊!

  “去把碗洗了,厨房收拾收拾,剩下的米饭你拿走。”江冲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他那么问只是因为春来是侯府的管事,不是服侍他个人的小厮,是有体面的。

  春来松了口气,倒没有觉得自己做这些琐事是被大材小用,反而有种距离侯爷心腹圈子更进一步的感觉。

  “明天吃回锅肉还是饺子?”江冲起身准备拉着韩博出去走走消食,他已经学会了不问韩博吃什么,而是给出可行的范围让韩博做选择。

  韩博想了想,若是做回锅肉那想必又和今天一样插不上手,包饺子的话自己不仅可以学着包,等煮好出锅的时候还能帮着用笊篱往出来捞,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功劳,但总比坐这儿干等着吃要好些,“饺子。”

  江冲扭头就吩咐春来等会儿把明天用不上的食材一并带走。

  春来自然听见了他俩的对话,并自行举一反三道:“那属下明早再给侯爷送些别的能包饺子的菜来。”

  江冲想了想,“再叫个人来给我和面剁馅。”

  当晚,二人便宿在“松竹居”。

  “松竹居”这名字还是韩博消食溜达回来现取的,“竹”好理解,周围一大片都是竹林,至于“松”,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青松。

  江冲当场问起,韩博便指了指书房窗台上摆着的松树盆景。

  江冲:“……”

  无语归无语,江冲最终还是让人拿着韩博的墨宝去找工匠做成匾额挂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再有比小月更贤惠的崽了……

  话说像这种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的人,干活就是图个乐趣,真正隐居过平民百姓的生活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江冲不可能完全抛弃他的权力地位。

  ————————

  我想改了文名,《山河在上》有点……有点怪,但是又想不出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