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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妈妈关上门之前,贺峥一直没再说话,他低头吃饭,沉默又孤独。

  关门声响起,许闻意放下筷子,晃了晃贺峥的腿。

  贺峥知道他现下的表情并不好,心情也不平静,他笑得生硬,也没法告诉许闻意他没事。

  贺峥仍低着头,拿着筷子却没有动作,许闻意越过桌下拿了贺峥另一只手放在掌心,安抚地拍了拍。

  如鸟归巢,贺峥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没事。”

  许闻意的烂账,盛初的烂账,贺峥的烂账,三个人的家庭都一团糟,谁也没法若无其事地安慰对方,做不切实际地开解。

  许闻意就静静地等着,他有太多事情不会,反而最擅长等待。

  贺峥再次夹起面要吃的时候,许闻意才问:“阿姨不吃饭吗?”

  面离开碗,在空气中慢慢变凉,贺峥顿了顿才说:“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那她不吃吗?”许闻意又问。

  贺峥说不知道。

  他们有太多年没有一起吃饭了,这张大大的餐桌一次只接纳一位顾客。

  “别想了。”贺峥说,“她不会饿到自己的。”

  这是贺峥的家事,就和当初贺峥让许闻意去看一看他爹留给他的东西一样,那是别人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谁都没有资格替另一个人做决定,下不一样的定论。

  许闻意只好吃面。面是超市买的,不劲道很一般,贺峥前两天做的时候许闻意吃过一次,这会儿回想起来,只觉得记忆不好,但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贺妈妈做的面却很好吃,许闻意形容不来这样的味道,只觉得汤清淡又不失它的鲜味,这很难得。

  许闻意往汤上看,看到唯一新鲜的东西,是贺妈妈之前去阳台拔的几根葱。

  许闻意就叹气,琢磨贺峥的厨艺到最后还比不上一棵葱。

  饭后两人回了房,各自躺在床的一侧,背对着背侧躺着,刷着手机。

  十几天来,许闻意一直干这样的事,可能是觉得无聊,想和贺峥说说话。

  “贺峥。”

  “嗯。”

  “我什么时候可以拆石膏。”

  “你想去哪蹦跶?”

  贺峥似乎永远都在拿捏许闻意,心情好不好,面对许闻意时永远都是这幅大人姿态,教育模样。

  许闻意翻过来,踢踢他:“戴着它我干吗都不方便。”

  贺峥顺手握着他的腿:“你想干吗?”

  许闻意不挣扎:“没想干吗,睡觉也不方便,它妨碍我盖被子了。”

  反而是贺峥把手拿开了:“过两天再说,你那么调皮,没轻没重的,拆了石膏反而伤到自己。”

  这话说的,许闻意就不爱听了:“你怎么老这样说我啊,我几岁啊。”

  “十七啊。”贺峥轻飘飘地说。

  许闻意:“......”

  “贺峥哥哥。”许闻意立马就懂。

  贺峥:“别来这套。”

  “贺峥哥哥。”许闻意又这么叫他。

  贺峥突然看向许闻意,眼神深邃,里面像是藏了个企图吞噬无数星星的黑洞,语气冷淡道:“别这么叫我,你会后悔的。”

  许闻意说:“才不会。”

  贺峥没和许闻意争,他心情不算好,看向许闻意时难得平静,不想打破这样的气氛,斟酌了会儿,答应他:“过两天,外面不忙的时候带你去趟医院。”

  但是他们一直不忙啊......

  “什么时候不忙?”

  其实每一天都忙,除夕春节,过完年拜年,关系够多的话,几乎每天都在外出拜年。

  贺峥家没这种习惯,至少这些事和贺峥没什么关系。

  父母各自走各自的亲戚,贺峥哪边都不去。偶尔想想,这和离了婚也没什么差别,子女永远是父母婚姻的牺牲品,恨也好,怨也好,其实都没有意义。

  贺峥朝许闻意那边躺,面朝着他,他觉得累,想抱抱许闻意。

  感觉出来的突然,理智在下一秒接踵而至。

  贺峥自嘲地笑,因为许闻意,笑容变得温柔。

  许闻意打了个哈欠:“好困。”

  贺峥说:“那就睡。”

  许闻意:“吃了睡不好。”

  贺峥伸手,挡了许闻意的眼睛,感受着掌心可以呼啸起海啸的细小睫毛,轻声说:“猪都是吃了睡的。”

  许闻意在贺峥掌心闭眼,声音慢下来,软下去:“猪真幸福。”

  贺峥替许闻意拉了被子,两米长的被子把自己也盖了进去,淡淡地笑:“我也觉得。真羡慕他们。”

  午睡时总在做梦,房间里窗帘大开,可能是因为光线问题,这个时候睡的觉总在做光怪陆离的梦。

  贺峥睡的不踏实,时睡时醒,反而把这一觉的时间睡得格外长。

  许闻意就没什么了,他一向好睡,除非到了该起床的时间点,不然叫都叫不醒。

  下午五点多,贺峥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睁眼时,许闻意还在睡,眼睛闭着,放松地呼吸着。

  这一刻好难得。

  贺峥十多年的人生无非是在追求这种时刻,这种平淡又奢侈的时刻,许闻意像是他憧憬着塞满食物的冰箱,于无形之中给贺峥安全感和满足感。

  厨房里有菜刀碰到砧板的声音,很轻,只有常年在这个家里的人才知道。

  起床出去看会尴尬,但这么多年里贺峥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想到要在房间里等着母亲给自己做饭吃,他觉得别扭又不自在。

  母子情分,父子情分,早在他们一次次争吵,贺峥一次次不理解中消失殆尽。

  贺峥看着许闻意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是太过为难,导致他不小心袒露了心声,把在心里喊了无数次的名字脱口而出。

  “许闻意。”

  许闻意睫毛动了动,五秒后,他反复眨眼,然后慢慢醒过来。

  “贺峥。”

  “嗯”

  “好困。”许闻意说着又闭上了眼,往贺峥那边蹭了蹭。

  贺峥决定不出去了,他并没有因为许闻意而放弃什么东西,只是他舒适圈里的东西早就变了,他知道得晚了一点,不想放手的心也就坚决了许多。

  不过许闻意还是睡的有点久了。所以就算他困,闭上眼睛,意识还是在慢慢回笼,人变得清醒,埋在贺峥身前醒了过来。

  他知道贺峥没睡,于是叫他:“贺峥。”

  贺峥嗓音干涩:“嗯。”

  许闻意问:“几点了。”

  贺峥说:“五点半了。”

  许闻意猛地抬头,离贺峥那样近却浑然不知:“我......你,你也太能睡了吧!”

  贺峥:“......”

  贺峥推开他坐起来:“我醒的比你早。”

  “几分钟也争。”

  “你还不一样。”

  两人靠坐在床头醒神,过了许久,厨房的香味终于透过门缝传进房间。

  许闻意被香得不行,逐渐迷失自我,心开始动摇,不想坚守阵地了。

  “我们不出去吗?”许闻意问。

  “出去干吗?”贺峥明知故问。

  许闻意眼珠子转了转,迂回着说:“出去看电视。”

  比起电脑,许闻意确实更喜欢看电视,住酒店的时候他就看过电视,屏幕比电脑大得多,他游戏瘾不深,电脑和手机不同,他有太多东西没有挖掘出来。

  贺峥家的客厅里有个很大的电视,许闻意路过时常看到,想看,但是不敢说。

  现下时机正好,他猜测,他所认为的贺峥并不是会不给台阶下的人。

  当然,在贺峥回答之前,许闻意就在心里想好了,贺峥如果不答应,他肯定就不那么喜欢贺峥了。

  “看电视?”贺峥偏头,故意打量他,“你会看什么,你看得懂吗?”

  许闻意根本就不把这种话当做是伤人的台词,左耳进右耳出:“什么好看看什么,快快快,出去了。”

  许闻意拉贺峥,因为脚受伤不敢太用劲,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在即将拆石膏的时刻他不敢做。

  但贺峥就装模作样地被他拉了起来,假装不耐烦:“你看你的,我不陪你看。”

  许闻意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那你干什么?”

  “玩手机,你别和我讲话。”

  许闻意看电视最烦了,这种会讲话的机器让他觉得新鲜,画面比皮影戏好看多了。

  这就导致他很啰嗦,看到什么都要和贺峥说,说画面说剧情说声音。

  贺峥每每看小说正起劲,就被许闻意无情地打断了,情绪酝酿的正好,只想打人。

  许闻意知道贺峥不会把自己一个人放在客厅就放心了,在床上扭来扭去把自己扭下床去,搭着椅子就准备往外跳。

  贺峥叫住他:“等会儿。”

  许闻意扭头:“干吗?”

  许闻意觉得贺峥的表情有点奇怪,紧接着他听到贺峥说出口的话更奇怪,贺峥说:“我和你一起出去。”

  许闻意:“???”

  “门就这么点大,你要和我一起出去?”

  “嗯。”

  “那你先出去。”

  “不行。”

  “那我先出去”

  “不行。”

  许闻意觉得贺峥有点可爱了,他扭那么多回,都没贺峥现在别扭扭得角度清奇:“贺峥哥哥。”

  许闻意语气里带着笑,贺峥不想否认什么,但也不愿意解释。

  贺峥习惯了许闻意这么叫他,开心的不开心的,他很少回应。

  贺峥揉了揉许闻意的头,架着他出去了。

  厨房里忙碌的声音是贺妈妈,贺爸爸的房门仍然紧闭,贺峥替许闻意开了电视,上面正好回放着去年的春晚。

  贺峥很多年没看过这种东西了,他陪着许闻意,不知不觉看得投入。

  回过神时,身旁的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仔细听,许闻意在厨房,陪着贺峥的妈妈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气氛和谐。

  年味又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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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点还有一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