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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岁和二十几岁必然是不一样的,贺峥以为许闻意很好懂,少年心性气性短,事情过去就忘了。

  他认为许闻意的有主见,不过是在买手抓饼的时候替他回答摊主的问题,自己决定要加甜辣酱,当然贺峥也确实不要番茄酱。

  但许闻意在想什么呢?

  贺峥来不及问,就被杨老师又叫了回去。

  事情处理完,天已经完全黑了,回到招待所,贺峥拍开房间的灯,走到床侧看见许闻意眼皮抖了抖,又装作没醒。

  许闻意其实没想很多,他一直很想爹,不管是旁人说的,还是他自认为的,都觉得墓葬被开启时,他能看到爹。

  事实并非如此,许闻意就想,我在那么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其他时候在不在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因为傍晚时和贺峥说过的话觉得难为情,他不经常发脾气,把脾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让他很不自在,他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贺峥,索性先装睡。

  “别装了。”许闻意听见贺峥笑着说,声音里含着很明显的笑意,这样很不贺峥。

  许闻意把眼睛睁开,瞧了眼贺峥,决定放弃,声音软下来:“我饿了。”

  “知道了。”贺峥说,“我累了,不想动,叫了外卖,等下会到。”

  许闻意这才坐起来,靠在床头,棉被把脖子都裹进去:“都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许闻意不想听,贺峥就不提了,“杨老师明天跟着车走,你和学弟学妹跟着我,在秦水村出土的那一组陶俑直接留下来,留在当地或者县级以上的博物馆,暂时还没有定,文物局的工作人员会跟进。”

  跟着车走的意思是,跟着棺材走。棺材是被打包带走,只能包车,贺峥他们坐高铁一起回E市。秦水村出土的墓葬随葬品不多,已经编号完整的陶片会一起带走,在E市修复好后再送回来。

  当地出当地埋,这几乎没多少意外。

  至于未来开馆后还会涉及到的其他问题,要等到时候再说。人活在当下才是对的,过度纠结过去和未来都容易变得不幸。

  “E市远吗?”许闻意问,那是个他在六百前和六百年后都觉得陌生的城市。

  贺峥说:“还好,你没坐过飞机,现在没有什么地方是一天到不了的,天南地北,哪里都不远。”

  许闻意点了点头,他意识不清,不想在情绪糟糕的情况下接受新的知识。

  贺峥没再提,他身上还都是灰,回来先看病号,没有直接去洗澡,现在得去了。

  外卖没来,许闻意就躺回去,他现在的姿势玩手机,胳膊势必得伸到空气里,他嫌冷,不想做这样的动作。

  贺峥进浴室前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许闻意被带坏了,有朝一日如果真的被人发现真实身份,拉去研究所一研究,会听见许闻意很接地气地冒出一句“我操”,然后专家部门当即判断“这人肯定不可能来自六百年前”。

  贺峥他们是在第三天走的,那天仍然是个雨天,许闻意的感冒也没有一点要好的意思。

  贺峥认为这是心病,就算许闻意一点都不提过去的事,贺峥也能看出来他不太开心。

  返程和来程同样让人开心,大多数人总是会喜欢一种行在路上的新鲜感,只有许闻意总是在沉默地和过去告别,悄无声息。

  万幸贺峥是他这段事情的见证人,免得他在未来想起来,又要痛哭流涕一大壶。

  阳光在冬天成了奢侈品,从南到北都一个样。

  他们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到达E市,天已经黑了,出站口吹开的北风夹杂着浓浓的风雪味,贺峥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才知道E市的冬天到了。

  他们是将近十月才从学校出发,九月中旬才开学,原定指定的田野考古场地不在南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凑巧和意外来形容,反正结局就是这样。

  许闻意拉着行李箱跟在贺峥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差了不到一步的距离。

  行李箱是贺峥帮着收拾的,衣服叠的勉强算是整齐,和套了塑料袋的鞋子一起,被放在行李箱的各个角落。

  许闻意是第一次拉行李箱,动作生疏,很稳的滚轮也能被他拉的东倒西歪。

  “到了吗?”许闻意左右看着,轻声问。

  贺峥把他往自己身后拽过来点,贺峥十七岁时不懂这个,后来才明白一个人才陌生的城市能依附的人很少,如果连唯一的那个人都离开他的时候,他会很孤独。

  “到E市了,回学校还要转车。”贺峥说。

  许闻意就跟在他身后,也不过分东张西望,贺峥的形容是“怕你像个二傻子”。

  许闻意当时很想和他争辩,后来却发现自己在好奇心爆棚的时候,渴求知识的眼神是挡不住的。

  于是他索性闭眼。

  学校很偏,大部分学校都不会建在市中心,因为需要安静。天已经黑了,贺峥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安置他的学弟学妹,每辆车上男生和女生都要有:“到了记得群里说一声,每个人都要。”

  最后才安排许闻意,他一转头,发现许闻意不知道学的谁,人坐在行李箱上,低头滑着手机,姿势标准极了。

  贺峥:“......”

  “许文物。”贺峥踢了踢他的腿,“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乱坐的,万一你体重超标,这里这么多人,会摔的很难看。”

  许闻意一脸不屑,把“你在瞧不起谁”的表情也学到了精髓。

  “走了。”贺峥说。

  许闻意想下来,贺峥直接拉着他走了。

  贺峥说的对,周围真的有很多人,许闻意不敢大喊大叫,只能拍着贺峥拉拉杆的手,压着嗓子:“你放开,很吓人。”

  贺峥回头挑了下眉:“我以为你不知道怕。”

  许闻意腿一伸,下去了,学着贺峥的语气:“我以为你没这么无聊。”

  秦水村是农村,村里好多数是农民工,和文化水平不高的话讲话有轻松的,也有不轻松的,秦水村那边算是前者。

  E市是大城市,用在秦水那一套作风在这里相处会让人觉得文化不高,贺峥不知道许闻意是怎么进化的,目前看起来还不错。

  至于许闻意的问题,贺峥想了想:“有很多人带小孩都是这么玩的,小朋友的小短腿坐在行李箱上下不来,被父母拉着跑。”

  许闻意气笑了:“你说谁腿短,我只是怕摔。”

  两人没回学校,先去外面吃了顿饭,拎着行李箱不是很方便,但贺峥还是带许闻意去了商场。

  他本来想带许闻意去差一点的地方,南北饮食差异很大,在商场吃饭很可能吃不出来,稍微找个差一点的馆子菜上来吃就会有明显的感觉。

  结果贺峥还是想多了,北方做菜的食材不够新鲜,通常会从味道上压过那种不新鲜,这就导致做出来的菜口味很重。

  盛小少爷是个口腹欲很重的人,他年纪小,十分爱吃,饭量少和要求低并不挂钩。

  贺峥看他吃了两口,眉头皱起来,直觉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饭后两人打车回了学校,E市的夜晚比秦水镇繁华太多,许闻意坐了一天车,觉得累了,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漠地往车窗外看。

  这一趟又开了半个多小时,两人下车,拉着行李箱,许闻意已经没精力想眼前的学校为什么这么大,他往左看往后看,都看不见尽头。

  边缘是无尽的黑,眼前走的路上笼罩着路灯暖黄色的光。

  许闻意不问,贺峥还是会说:“学校很大,平时上课会有校车,坐不坐在你。晚上没车,时间很多,可以多走走。”

  “我们住研究生宿舍,和他们不一样,这学期课少,大部分时间会在实验室把田野考古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许闻意没说话,贺峥问他在想什么。

  许闻意皱了下眉,很难形容当下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不太开心。这种情况是毫无缘由的,他没有失去任何东西,也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只是站在了一片很大的望不到边土地上。

  许闻意说:“冷。”

  E市真有点冷,从南京回来,他俩身上的衣服明显耐不住寒了,两人又没衣服换,很快就被一种叫寒冷的情绪打败,拖着行李箱哆哆嗦嗦往前走。

  宿舍两个月没人,桌面上积了层厚厚的灰,贺峥从卫生间里拿了毛巾先把椅子擦了,扬了扬下巴就让许闻意坐。

  贺峥愣怔了下,他发现他从不耐烦照顾许闻意到开始理所应当把许闻意放在他要做的事情面前。

  他默认了许闻意什么都不会干,也不指望他打扫卫生,但贺峥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先擦出一张椅子让许闻意坐下。

  许闻意相当不安,感受着开了暖气房里的热气,眨巴眨巴眼,边拿手机边在椅子上坐下,叫他:“贺峥,你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贺峥已经在擦桌子了,头也不抬,企图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上:“明天周末,在宿舍休息一天,后天要开始上课。”

  “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倒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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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峥:今天也是高冷掉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