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松之前交接客户匆忙，并不是每个客户都带万雁阳走了一遍，云市第一化工厂就没来过。
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后，万雁阳怔愣当场，仿佛时间回溯到了上辈子。书中世界的bug她已经见识过，饶是这样，见到上辈子打过交道的客户还是有些反应不及。
万雁阳收起签字笔，展露笑颜，上前跟她握了手，“是我，您就是周经理吧？”
“对，曲松之前跟我打电话说他离职了，以后就是你负责我们单位。”周经理领着万雁阳往厂区办公楼的方向走。
上辈子万雁阳是升了经理之后才跟身旁的周经理打交道的，初次见面便一起吃了顿饭。周经理对她印象很好，得知她单身，说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弟弟。万雁阳没有当面推拒，她那时已经30岁了，也在考虑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见到人就穿到了这个世界。
办公楼离大门口很近，几分钟就到了。
周经理带她进了一楼左侧的一间小会议室，用一次性纸杯给她接了一杯热水。万雁阳握着温热的纸杯，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今天挺冷的，这屋没有空调。”周经理说，“这种天气出来跑业务也挺辛苦的吧。”
周经理讲话细声细气不紧不慢，很温柔，让人觉得很舒服。万雁阳禁不住想，她弟弟是不是也是这种性子。
“还好，习惯了。”万雁阳从包里拿出名片夹，取了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坐在她对面的周经理，“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各种联系方式，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加我微信。”
周经理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收到了自己的名片夹里。
“现在用微信多，我们加个微信吧。”
两人互加了微信，便开始切入正题聊了起来。
“不知道曲松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厂呢，一半的设备用的是柏氏的，都是十几年前采购的了，现在运行状态没那么好了，据说有些零配件已经停产了，坏了都没法修。所以，我们在考虑淘汰一批设备，采购一批新的。”
“嗯，这个情况我有一定的了解。今天过来也是想跟您这边聊聊对新设备的要求，然后根据您这边的需求来给您做最合适的配置。”
万雁阳打开电脑，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文件，把电脑挪到两人中间，稍侧身两人都能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这是我综合贵单位十几年前首次采购的需求，同行业类似规模企业采购的设备型号，以及行业近年来颁布的新法规做的初步配置，请您过目。”
这份资料是万雁阳昨晚熬夜做的，费了她不少功夫。她最熟悉的是制药和消费品行业，能源化工相对陌生，光是收集行业法规标准都挺费时的。
今早起来看到自己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涂了遮瑕才盖住。
周经理凑近了看，“你考虑得倒是周到，不过说实话哈，我并不是很懂技术，配置是否合适要技术人员来确定，我就看看报价。”
她滑动了一下触控板，感叹道：“这价格比十年前贵很多啊。”
万雁阳笑了笑，“现在最低端的配置抵得上十年前的高端配置，按货币实际购买力来看，其实现在的价格更划算。当然了，这个价格也不一定是最终价格，如果量大的话，我这边可以跟老板申请大一点的折扣。”
周经理点了点头，“具体买多少台要先等技术部那边核实淘汰的数量，这份表格可以发给我吗？我让技术部的同事先看看这个配置是否合适，可能还需要你们的工程师过来做一下交流。”
“这个没问题。您方便帮我引荐一下技术部负责此次设备采购事宜的同事吗？”
周经理重新坐正，“可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万雁阳把笔记本合上，收进了包里，“好啊，谢谢您。”
“我们最晚下旬就会把招标公告挂到网上，到时估计也有其他厂家过来交流。你们的技术专家最好在这之前就过来交流。”
周经理透露的这个信息非常重要，由此可见她心里对柏氏还是有点倾向性的。
万雁阳表示了感谢，心里想着下次带工程师过来的时候可以约她一起吃饭。
云市第一化工厂是老牌企业，这里的技术人员有点自负，觉得自己是行业里最懂的，跟她一个销售说不着。
技术负责人随意地扫了一眼她做的配置，“你做的这东西不太适合我们，把你们最厉害的技术专家带来跟我们交流吧，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周经理面色尴尬，万雁阳倒是不在乎，这种场面她上辈子见惯了，已经免疫了。销售这个职位，挣得多，但也被很多人瞧不起，特别是相亲市场上。
万雁阳上辈子曾经陪同事去参加相亲会，对方原本对她挺满意的，有房有车工资高，可一听她是做销售的，见完面就没有下文了。后来那位同事为了结婚辞职换了工作，收入大幅降低，但婚后并没有预期的幸福。
“嗯，您是业内专家，您看什么时间方便，我带工程师上门跟您做个交流。”
万雁阳不卑不亢，谦逊有礼。
职业不分贵贱，做销售并不比你做技术的低人一等。都是打份工，偶尔低声下气可以忍，倒也不必一直奴颜卑膝。
“别的厂家也有人跟我联系了，我时间有限，公平起见，定个时间让所有想投标的厂家都来讲讲自己的产品和技术，我们比较一下再做决定。”
这就比较难搞了，至少目前看不出这位技术负责人的倾向性。
“行，那我等贵公司的安排，方便留个您的联系方式吗？”刚才万雁阳给他递了名片，但他没有给万雁阳自己的名片。
技术负责人犹豫了一下，给她报了个手机号码。
万雁阳留下了一份产品资料，识趣地离开了。
周经理送她到厂区门口的时候，突然说了句，“张工他老婆最近生了二胎，又打算买学区房，经济压力有点大。”
张工就是刚才她引荐给万雁阳的技术负责人。
万雁阳感激地握住周经理的手，“谢谢你周姐，我会尽量想办法。”
“嗯，这些年跟柏氏合作挺愉快的，你们的售后服务很好，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工作弄得那么复杂。”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周经理觉得自己暗示得够明显了，就看这小姑娘的领悟力了。
万雁阳如果真是刚毕业的，还真不一定能领悟。可她不是，早已锻炼出了人说三分，她懂十分的能力。
周经理这是暗示她，采购倾向跟柏氏做生意，但最终买哪家是张工决定，而他现在缺钱，谁能让他搞到钱谁就会胜出。
拿回扣的事情并不少见。不少见不代表是对的。这种行为本质上跟海牌的陈经理没区别。
万雁阳可以在拿到证据后去匿名举报陈经理，倒逼海牌改变采购模式，从而为柏氏争取订单和利润。但云市第一化工厂不能这么操作。
这个客户本身就没有通过中间商采购，采购流程和价格都是公开透明的。回扣只是销售和具有采购话语权的人私底下达成的协议，这个钱从哪里出，出多少，只有当事人知道。
技术负责人若是偏向某个厂家，可以写出一堆无懈可击的理由并锁死参数，别的厂家毫无机会。除非是单一来源的产品，但云市第一化工厂并不需要独一无二的产品。
万雁阳不敢说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违法违规的事情她绝不碰，这是底线。
如何拿下这个客户，方向很明确。万雁阳不想给张工回扣，但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云市第一化工厂很多年没有出过大单，这些年只陆陆续续跟柏氏购买了十来万的零部件，如果在她手里出了几百万的单，那么她的业绩完成率会非常漂亮，相应地，奖金也多。
今天是阴天，还不到五点看起来天都快黑了。幸亏没下雨，万雁阳今天出门急忘记带伞了。
她在打车app上约车，依旧没人接单，这地儿太偏了，网约车都不想来。
等了十来分钟，还是没人接单。万雁阳截屏发在了朋友圈，本意是无聊想吐槽，没想到评论点赞的还挺多。
冉晓虹：那边很偏啊，我一个本地人都没去过，你搜一下附近有没有公交车【拥抱】
董瑶瑶：好像公交很少，那边的工厂都有自己的班车，要不你蹭个客户的班车
王艳：辛苦【拥抱】
谭双：你买个车吧
万雁阳倒是想买车，可惜没钱。
她中午从快餐店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并未看到公交站，觉得董瑶瑶的建议可行，正打算问周经理可不可以蹭一下他们厂的班车。
柏松志给她发消息了。
【柏松志：我在海牌石化，离你那边只有七八公里，我顺路捎你回城。】
万雁阳自打转岗后，盯柏松志的客户就没那么细了，精力实在不够。只每周跟他review一次，帮他出出主意。柏松志每天的具体行程她不甚清楚，看到他这条消息感慨挺巧，这是老天爷在帮她呢。
【万雁阳：太感谢了，真是及时雨。】
万雁阳站在工厂外的大路边，给柏松志发了个实时定位。
再切回朋友圈，发现周经理给她评论了，问她要不要做班车。
万雁阳回复她不用了，已经打到车了。
郊区不堵车，按理说七八公里的距离一刻钟左右就能到，可万雁阳足足等了柏松志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