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踪喻青崖的这二十年里, 咸池已经见过了这俩师徒的各种亲密姿态,早就已经习惯了。

  这世间有千万种人, 有冷漠有热情, 有亲近与疏远,都是无可避免的事。

  他和师尊并不如喻氏师徒亲厚,但他没错, 师尊也没错, 只是他们两个注定就是这样罢了。

  咸池回忆过去,好像师尊唯二毫无保留只注视他的场景, 一个是前几天他“临死”的时候, 一个是他刚诞生的时候。

  他不像师尊和他的哥哥那样, 是一株钟灵毓秀的青莲, 他只是圣灵泉中心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那时候, 师尊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它的身上,他突然就像人一样多了一窍。

  当他第一次睁开上苍赋予他的那双尘眼时,就看见了师尊。

  这天地间无知无觉的灵气, 不会突然有了生命,如果它们活过来, 想必是有人赋予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当咸池看见元不尘的第一眼,他就觉得他一定是为了这个人来到世上。

  就算师尊永远将他排到最后一位也没关系,是他求的,无怨无悔。

  他来得那样晚,师尊的心里早已被更沉重的东西填满, 他无法将曾经的师尊从过去中拯救出来,又怎么能奢求他放下一切呢?

  他虽然很羡慕喻青崖, 但不会因此怪责师尊, 因为他们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

  所以面对那对招摇过市的师徒, 咸池很快就平衡好了心态,对着青雍子拱手抱拳:“既然晚辈已经无事,就不多打扰老祖了,晚辈告辞。”

  “等等!等等!等等!”松隐子一迭声叫住他。

  咸池平静地回看向他:“松隐掌门,还有何指教?”

  “什么指教,药费啊!你们那看病不花钱啊?”

  咸池:……

  啊?

  青雍子乐呵呵地捻着胡子,但笑不语。

  医者仁心,他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大爱施于天下,是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的。

  但他徒弟向来不要脸啊,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么一大宫人要养呢嘛,没钱哪行啊,你瞅瞅那俩那么大个子,天天来师尊这晃荡着吃白饭的徒子徒孙,像是会给钱的样子吗!

  于是元不尘到底还是来了,毕竟咸池给不起药费。

  松隐子乐呵呵地敲着算盘:“元谷主,之前你救了我师侄一命,我们长乐宫一向是知恩图报的,所以就跟你少要点,就一万瓶灵泉水怎么样?”

  元不尘:……

  直接把太初圣心送你好不好?

  眉头跳了跳,压抑着暴怒道:“沉冤谷的大门永远为长乐宫打开,松隐掌门想取的时候,请自己去取吧,爱取多少取多少。”

  “啊,还得自己去啊,咸池,我看你这孩子不错,以后你每个月送一百瓶过来行吗?”

  咸池:……

  他根本不敢说话……

  一路回去跟在师尊后头,大气也不敢出。

  为了他一条贱命,浪费了一万瓶圣泉水,师尊肯定很生气吧?

  走着,走着,元不尘突然停下来,咸池没留神,一头撞在了他身上,立刻惊慌道:“师尊!弟子冒犯!”

  “元不尘”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之前好像并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徒弟。

  如今他难得神志清醒,心境平和,便不同以往的和缓下来,淡淡道:“伤好了吗。”

  咸池没想到师尊不仅不发怒,还超乎寻常地关心他,立刻兴奋点头:“全都好了!师尊不用担心!”

  这一句话,突然勾起了“元不尘”的回忆。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问过他:“伤好了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全都好了,师尊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

  “为什么?”

  “你爱发疯就发疯,大不了你彻底失去理智后,我杀了你。”

  “杀了之后呢?”

  “魔没有之后,我没教过你吗?”

  “我是问师尊你呢?”

  “灵也没有之后。”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柴子荆上前一步,很放肆地捧起他的脸,细细地亲吻他的眉心,元不渡躲了躲,没有躲开,就不躲了。

  柴子荆便很满意,低下头去,充满欲念地在磨蹭在他的胸口:“徒儿的意思是,杀了我,师尊都不会心疼吗?”

  听到这话,元不渡终于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轻笑出声:“呵,你没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因为你弄疼我的次数比较多,所以就算我不为你疼,你也怨不得别人。”

  “师尊这话是想让我轻点~”

  “没有,随你心意吧,这样轮到我捅你的时候,一点都不会伤心~”

  “呵呵,师尊,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师尊啊?”

  元不渡看了他一眼,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非常好笑道:“你说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要是像个正经师尊的话,能让你爬上我的床?再说废话,你就滚犊子吧!”

  “那弟子可不敢了~”

  柴子荆轻笑一声抓住他的手,将他的“粗鄙之语”彻底压在口中。

  元不渡的心是冷的,但唇是热的,他用力的与他五指相扣。

  不得不承认,纵然心有千结,只是简单纠缠的话,都是无上快乐。

  直到房门被突兀打开,元不尘站在门外,看着门里面的一切,似乎难以置信。

  柴子荆那时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是个同谋者,却忍不住扯下帷幕,似乎真的想将元不渡藏起来。

  但是如果已经走出了九十九步,那么在最后一步回头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元不尘还是歇斯底里地对自己的哥哥表示起了各种失望。

  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元不渡是什么表情了,毕竟那时的他,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有种明媚的愚蠢,喜欢偏听偏信,还“身负血海深仇”,满腔仇恨。

  年轻赋予了他莽撞而又无知的狠毒,但是还没来得及赋予他任何情况下都永不动摇的心,所以他的“良心”,居然因这不光彩的手段受到了谴责,以至于他并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元不尘又哭又闹了好一阵子,才泪奔着离开,元不渡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长叹一口气,合衣下地,随意道:“今天就算了。”

  柴子荆却突然有些不甘心:“师尊!”

  元不渡转头看向他:“干嘛?”

  柴子荆死死盯着他:“你要去哪!”

  元不渡回过头去,漫然地整理衣服:“被亲弟弟发现和徒弟鬼混,你说我能去哪啊,你搞这种事的时候都不记得关个门吗,还是你觉得很光荣啊?啧。”

  柴子荆很生气:“你管他去死!”

  元不渡有些好笑地看向他:“别告诉我你这是在争宠。”

  柴子荆被他问得一愣,随后强撑道:“是又怎样!难道我不应该吗!”

  元不渡倒是真不可思议了,他看向他,面上笑着,眼中却仿佛没有一丝笑意:“你这么说的话,那咱们以后就真的断了吧,你只是个‘小情人’,怎么能妄图和我弟弟比呢,以前看你很懂事,才和你玩玩,你要是这么不分清轻重的话,就断了把,我怕我弟弟会不高兴。”

  他才不会不高兴!就是他将我推给你!我们俩在背后合伙算计你,你个蠢货!

  然而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另一番说辞,就像一个不甘心被抛弃的怨妇一样,酸溜溜道:“呵,和我断了,和我断了其他人能满足你吗!”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像话,完全就像元不渡说的那样,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

  元不渡已经彻底整理好了衣服,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我天天背着你出去,你知道我干什么去呀?看来你真是对我情根深种,以后我真要离你远点,哈哈哈~

  柴子荆:……

  偏巧此时,元不渡穿戴配饰时,手指突然碰上了旁边的青玉腰佩,明明是一个凡人物什,他倒像是很珍重一样,一直留在身边,并且每天都带着。

  拾起这块腰佩,将它晃荡给柴子荆看:“正好,我刚知道那天洗霸王水的那个人,居然是我一个老朋友新添的师弟,嘿呀,还能被他白嫖了去,一会哄完阿尘,我就去找他讨利息,你瞅瞅他那模样,你再瞅瞅你,咱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早就倦了,等我把他勾到手,就不要你了,你以后可别来找我了,哈哈哈!”

  柴子荆知道不应该,但他居然真的认真回想起那天水边遇到的人,并且无法抑制地升起一股比较之心。

  然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挺拔又俊美,一看就是元不渡会喜欢的类型,要不然他为什么那么宝贝似的留着那块凡人的玉佩。

  这么一想,就不受控制的满腔郁气。

  然而元不渡还真的果断地将他丢下出门鬼混,背影逍遥快活,看起来没有一丝阴霾。

  那一刻,柴子荆真的信了元不尘的说法,或许元不渡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谁都不能被他放在心上。

  他很恨,却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恨什么,是“灭门之恨”,还是单纯的恨他一点也不将他放在心上。

  可是元不渡,真的有一颗心啊。

  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柴子荆才知道的。

  知道后,他有时就会想,他和元不尘那两个小废物,真的有能力布一个太初圣君都察觉不出来的局吗?

  毕竟他们的一切手段,都是那么幼稚、粗糙、一眼可见,连傻逼都能轻松看出来。

  当然也不全是这样,幼稚愚蠢的只是他,元不尘一直很聪明,他从来都知道如何揉捏哥哥的心,不惮于用任何可以想到的方法折磨他,羞辱他,让他感到痛苦,甚至这种粗浅的恶意,也能被他用作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来达到杀死他的目的。

  元不渡应该早就洞若观火吧,不然最后那次,他为什么要和他断了,他或许在以一种隐蔽的方法嘲讽他,玩不起,就不要玩。

  也是在委婉地警告他,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战争”,你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就不要轻易插进来。

  甚至他有可能只是觉得,他是属于他弟弟的东西,他这个当哥哥的,不会去抢弟弟的东西。

  然而柴子荆想不明白,元不尘想要品味哥哥的痛苦,他便做了一个愚蠢的帮凶,他们一起将刀子捅在他的身上,元不尘还能在其中得到快乐,他却连能得到什么都不清楚,就乐此不疲。

  元不渡便也如他们所愿,尽职尽责地做着他们喜欢的消遣,演到最后,自己都信了。

  可是最后为什么还会流泪呢?

  大概时间久了,也会感到痛苦吧。

  元不渡虽然最终死于心脏瞬间的致命一击,但他的那颗心是被一点点杀死的。

  柴子荆将目光移到咸池的脸上,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个孩子大概没做错什么,但是——

  师尊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真的是太苦了,柴子荆不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过去,那些属于他的,无法挽回的时光,他都想挽回。

  所以“元不尘”温柔道:“那天你生辰,我答应你一个愿望,却被打断了,没有听你说完,现在你再对我说一遍吧。”

  咸池大概没想到过期的心愿还能许愿,一双眼睛,顿时欢欣雀跃起来。

  然而过期的愿望终是过期了,他一时也想不到新的愿望,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尊,我能先存起来吗?”

  柴子荆看了他一眼,目光莫测,最后却只是道:“好,都随你。”

  但是到那时候,可不一定会灵验。

  ……

  幽蓝的月亮当空,龙奚缓缓踏出一步,看着虚无的天空。

  林卿看见他,想往他身边靠一下,却被他冷冽的气息震慑,只能停留在原地,踌躇不前。

  林卿悲哀道:“我该怎么软化他呢,他甚至都不想看我一眼。”

  系统自那次露出獠牙后,就变了许多,它用冰冷的机械音道:“没关系,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就走最后一步。”

  “什么最后一步?”

  “杀了喻宵,让你再次取代他。”

  “什么?”

  林卿惊讶了:“我们竟然还能直接杀了主角吗?难道这不违规吗?”

  系统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你,若是你有用的话,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林卿这会可不傻了:“说什么为了我,这个任务明明一直是你主导的!”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是要选完不成任务被抹杀,还是选择杀了喻宵取代他?反正你前世不就这么干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

  前世他是占据了喻宵死去的躯壳,替他活下去,天经地义!就算喻宵知道了,也得感谢他。

  这和他活着的时候就为了谋夺他的身体杀了他,能一样吗!

  系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前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很想占据他的身体啊,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他活着时意识太强大,无法抹去啊,你以为抹杀意识就不是谋杀吗?先把他杀了再占据他的身体,和在他活着的时候占据他的意识是同一件事,只是换了不同的说法,比如你现在占据了梨花妖的意识,就已经抹杀了它呀,不要大惊小怪。”

  林卿:……

  之前他只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攻略游戏,所以对“附身”这种事从来没有罪恶感。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句轻飘飘的占据身体意味着什么。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虽然不喜欢喻宵,但在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他也不想背上谋杀他的罪孽啊!

  系统看起来好像并不担忧,只是微笑道:“那你可好好想想吧,到底是谁的命,更重要些。”

  林卿被这个选择镇在原地,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游戏的凶险了。

  在林卿心里掀起山呼海啸时,龙奚整备妖军完毕。

  他要重回天界,夺回失去的一切!

  众妖王一起站在他的身后,遥望天际。

  椿妖王在人间经营的棋子虽然都被一一拔去,但还有一颗隐蔽得非常好又非常有用的棋子,至今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

  喻青崖收到葵娘的汇报,果然没有一丝“元不渡”的痕迹,那么这个级别的尸魔,平时到底养在哪呢,这世界上除了万应“神”宫,居然还有一个合法又不被人发现的魔气供应地,可以养育这个级别的大魔吗?呵。

  喻宵见他突然发笑,便回头看他:“怎么了?”

  喻青崖立刻抬头看过去:“啊,师尊,我只是在想啊,沉冤谷灭门惨案发生之际,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直接去问不就行了吗,沉冤谷离这也不远。”

  “师尊看你说的,我要是这么直接戳人家的伤口,那我还是个人吗!”

  “你不是啊,你是魔。”

  喻青崖:……

  一个饿虎扑食,扑到喻宵身上,照着他的脸就咬了一口:“好啊师尊!你最近变坏了!”

  喻宵:……

  你最近变得不要命了,而且他说的都是实话,谢谢。

  喻青崖搂住人就不撒手,使劲蹭他:“可是我真的好奇嘛,毕竟当年那个故事,细想起来总觉得哪里缺点什么,比方说勾引师尊入魔的柴子荆,作为主人公之一,他的结局居然就是简简单单的被一口吃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喻宵:……

  “那不然怎么着,还分好几口吃,显得比较重视点?”

  喻青崖使出要把他抱死的力气,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他身上。

  “我不管!反正这个结局!我不满意!”

  喻宵:……

  那你怎么办,让“元不渡”把他吐出来,再吃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崖崽:我不管!反正我不接受这个结局,给我重写!

  师尊:……

  牛逼。

  本集讨厌的人集中出场,给大家节省几颗鸡蛋,可以集中起来一起打。

  至于柴子荆为什么要杀他师父,可能是因为他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老谋深算,有些年少2b,听话的时候只听话不听音,谁的话都要信两句,甚至当时他都可能以为元不渡真的始乱终弃,要和师尊发展一腿,所以逃跑的时候居然往师尊那跑,被师尊一刀砍了半拉脑袋教做人。

  没想到吧,师尊脸盲从不记人,嘿嘿~

  元不渡:栓Q!你不记人!砍我身上!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