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笙也不多说什么,一挥衣袖将棺材板推开,贺九卿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许念从棺椁中抱了出来,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关重大,蘅曦君可否要传信给赤玄君,邀他过来一同商议?”沐霜从旁笑道:“毕竟当年的事,赤玄君知晓的最多,他若是肯来,定然能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有劳。”

  “愿为蘅曦君效劳,我回头便差人去请。”沐霜拱了拱手,又道:“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蘅曦君请这边请,我带你们出去。”

  华笙点头,回眸瞥了一眼贺九卿,见他抱着许念,孤零零地在那站着,满身的萧索,如同秋风下的一片落叶。越看越是心中酸楚。待出了地道之后,三人就此分别。

  沐霜极聪明,不该问的事,绝不多问半个字。许念的尸首能够保存得这么完好,十多年不腐不化,也挺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避着人出了沐家,一路御剑南行,终是寻了个小山谷。许念生前最喜欢鲜花盛开,四季如春的地方,因此才会带着小九在温城下榻。

  而南方就是最温暖的地方。

  贺九卿拎着铲子挖土,不大一会儿便挖出个深坑。他也不敢使唤华笙帮忙,就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先是挖个坟墓,脱了自己的衣衫垫在坑底,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许念放进去。

  随后才一铲土,一铲土的把她埋了。来时路过街镇,华笙给买了香烛和纸钱,也不说话,帮衬着贺九卿忙前忙后。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才束手站在一旁。一身素衣,玉冠封发,织金的流苏冠带随风飘荡,不染纤尘。

  贺九卿知晓华笙为了他做了很多事情,若是放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他抹了把脸,烟灰熏得眼眶发酸。

  见火光窜了过来,赶紧往华笙身前跳去,这才站在了上风口,勉强开口道:“人们常说入土为安,我母亲即便犯了再大的错,也都以死相抵了。现如今也是时候让她安息了。”

  他对着华笙拱手拜道:“多谢师尊,这里是个好地方,我母亲九泉之下,一定会喜欢的。”

  华笙将他扶起,温声道:“小九,你不必如此。这里是九奚山,乃是仙家福地,寻常人不敢过来。魔族的人也不敢过来打搅。你且放心罢。”

  “师尊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贺九卿指了指四面鲜花团簇的山峦,又指了指绿阴遮掩的阡陌小道,“这里很漂亮,地势好,风水也好,若是哪天我也死了,希望师尊可以把我埋在此地。今世以身葬花,来世必定漂亮。”

  “小九,你莫说这种话,没人要你死。”华笙两手捧着贺九卿的脸,细心地替他把脸擦干净。食指指腹一点点地摩挲他的面颊。

  贺九卿道:“那就算是我说胡话的。”

  华笙温声细语道:“小九听话,有师尊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师尊护你。”

  贺九卿点头,哽咽道:“我至今为止,我都猜不透楚卫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爱我母亲,就不该对她这么狠心绝情,他若是不爱我母亲,何必又要替她报仇雪恨。孽障都是由他而起,可受苦受难的却是下一代!”

  他拉住华笙的衣袖,又道:“楚卫当真好生残忍,明面上是成全我母亲和沐风,可实际上却是让她再无轮回!”

  “小九,这事师尊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且放心。”华笙宽慰他道,心中也难免感慨万千,可事情又错综复杂,仅仅才露出冰山一角。

  回去的路上,贺九卿一直闷闷不乐,神色都恹恹的,看起来无精打采。华笙心疼徒弟,知他一时半会也不想回沐家去。

  沐霜先前那一句“妾室而已,怎配与我父亲合葬”,定然戳了小九的心窝子。许念这一辈子,心在楚卫身上,身子给了师陌寒,可嫁的却是沐风。连带着小九都没个正儿八经的家,甚至连个姓都没有。

  就连“贺九卿”这个名字,还都是顶替了别人的。可怜小九,活了十七年,真心疼爱他的人,屈指可数。

  二人下榻的镇子名唤奚泉镇,聚离沐家不算远,属于凤凰地界。正好能在此陪小九散散心。

  华笙订了间雅座,将人领进去坐着之后,听着隔壁房间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这里的风味菜色都偏辣,可贺九卿不爱吃辣的,动了几筷子就停手了,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想事情。

  就连华笙是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再缓过来神时。眼前的菜色已然换了一轮。

  华笙落座,随意道:“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为师便借了他们的厨房,随便做了几道你喜欢的菜,你尝尝?”

  贺九卿愣了愣,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双筷子,才想起来问:“师尊,你特意……特意给我做的?”

  “嗯。”

  “你就不怕染上凡间的烟火味么,你以前最是厌恶这个。”

  华笙平静道:“你喜欢便好。”

  贺九卿心里感动,一手端着饭,一手夹菜,即便没什么胃口,可嘴里还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师尊的心意。他是半分都不舍得浪费,一定要全部吃光才行。

  他吃了一会儿。见华笙只是看着他吃,可自己却不动筷子,于是招呼着一起吃。

  华笙现如今特别好说话,果真也盛了碗汤,优雅无比地喝了一口,这才抬眸道:“小九,以后无论心里有多难过,都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觉要好好睡,饭要好好吃,有没有师尊都得如此,知道么?”

  “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华笙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贺九卿吃饭的动作一顿,胸口又闷了起来,可又怕华笙担心,于是故作轻松道:“我真的没事,师尊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呢,其实我……”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已经倾过身来,抱紧了他,大手抚摸着他的肩膀,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声音又低又沉,“小九,你一定要记住师尊的话,不要任性,好好活着,为师的心,一直都是你的。”

  贺九卿手里的筷子,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他很艰难的把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两臂环着华笙的腰,第一次放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