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恶贯满盈重生男[直播]>第152章 分忧

  一个故交老大人, 一个新友老先生, 两人居然是老相识, 刘子昌喜不自胜之余,张张口想彼此介绍,突觉有些尴尬,他自己还不知厉老先生名号呢!

  这位厉老先生与他相交几月,一直是和煦儒雅, 今日一见章大人却是突然气度骤变,倒叫他有些凛然, 似是见到了什么高官贵人……莫不是, 老先生原也是宦海沉浮之人?啧啧!意想不到啊!大约是阴沟翻船、免官回乡以至宦囊羞涩?也怪不得羞于启齿了。

  “老朽厉子布, 归隐乡里,不愿多提往日是非,是以相交以来一直未通名, 子昌多多见谅。”

  厉昭微微一笑, 既然在此地见到了章秉这老狐狸,再隐姓埋名倒让这老儿小瞧。世人皆称厉相,少有人知厉昭之名, 更无几人有资格喊一声“子布”,如今说来, 倒也不惧怕泄漏些什么。

  更何况, 厉昭长眉一扬,下巴微微抬起,这片西北之地掌在何人之手, 章秉又怎会不知?他倒是该担心担心自己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有机会回乡了。想到此处,厉昭清癯的面庞之上笑容更盛,难免也有几分幸灾乐祸,却又诡异的自豪之情。

  自家的不肖子,打下好大一片基业,倒是英雄犹胜老子了!

  以这浑小子的惫懒性格,往日丝毫看不出他有这等本事,如今看来,这等浑不要脸又知人善用的德性却是肖似前汉高祖……咝,那自家岂不是“吾翁即若翁,必欲烹尔翁,则幸分我一杯羹”的……那杯羹?!

  这些日子来隐隐有些火热,蠢蠢欲动又不敢想的心思,突地被这话浇得透心凉。

  长子一向放养,与他不亲,当年远任西北更是几近放逐,再想想被他“大义灭亲”,如今形同陌路的二子……

  如今自己也已年过五旬,一群庶子女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唯有继妻相守,还有什么好不甘的?

  厉昭颓然坐下,喊了一声:“酒来!”

  “好好,子布兄!哪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你当我是朋友,那就不要再提这等酸话!章大人也与您旧识,我就不再赘言多语了,来来来!今日秋高气爽,狄丘丰收欢庆,我等也借这喜气,一醉方休。”

  刘子昌高声一呼,店家忙拎了本厚厚的图册过来,笑道:“客官,此中是我店几个招牌菜,别有特色,东家大价钱请了狄丘中学的中学生来画的,您看看?”

  狄丘这几年开了职业中学,收的都是已有小学基本文化的少年,按各人的兴趣与能力分派到各专业,专业目前还不多,仅有财务、医技、工技、农技、美工等廖廖几个,但教出来的学生极为实用能干,各家工坊铺子和农场都争相高薪聘用。

  小二一边小心地指着那厚纸本上栩栩如生、带着价码的名菜彩图介绍,一边又流水介似地报出一串普通常见的菜肴名。等到刘子昌赞叹着一溜点了三个招牌大菜,六七样普通小菜,又选了荤素干果几个冷碟,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图册收起,指着墙上的酒水牌道:

  “客官我家有狄丘最负盛名的粟米酿文王酒、高粱酿的烧刀子,也有清淡些的水酒。茶水虽无新鲜的绿茶,却有用我王府上方子特制的红茶、黑茶,别有滋味,更有解腻助消化的功效,那些羌人们如今没有茶砖简直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您看来点什么?”

  听着小二笑嘻嘻又极为自然地说起“我王”的功绩,厉昭和章秉不约而同地眼眶一缩,彼此看了一眼,精芒暗隐。

  “……那倒是要好好尝尝,文王酒、烧刀子各来一壶,那个甚么黑茶也来一壶!”

  刘子昌兴致勃勃地,也不管是酒还是茶,点这又点那,点了满满一单,这才让满面喜色的小二退了下去,根本没发觉两个老头之间的风云暗涌。

  冷碟和酒水很快呈了上来,果然颇有狄丘特色,香酥牛肉干、芥末皮蛋、豆糕、凉拌千张丝,样样都是几人未在他处见过的风味。

  “这几样都是我王为了让军旅的兵卒吃好吃饱,想尽办法琢磨出来的方子,耐放又好吃,咱们狄丘人都很是喜爱,其他地方可见不着。”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为几位客官倒上澄黄的文王酒,又道:“这酒是我王用麦仁、粟米、谷子、黍子、豌豆等五谷所酿,据说用的就是当年文王的方子,用料精到,香醇可口又不易上头,要不是这几年连着丰收,官府怕费粮食还不让酿呢!如今也要限量,几位客官只得这一壶,再多也没有了。”

  “文王酒……呵!”章秉端起酒盏,浅啜一口,眼光扫过厉昭,忽地吟道:“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以先秦诗配文王酒,好!有韵味,更助酒兴。”刘子昌一拍桌子,兴高采烈地喝道,一口饮尽了自己盏中黄酒。

  章秉所念为先秦诗《文王》,这一段的意思却是“感念你祖先的意旨,修养自身的德行。长久地顺应天命,才能求得多种福分。”对着西北王的老子念这段,其意不言而喻:让你儿子安份点。

  厉昭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眼望着章老先生,也接着颂道:“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这句原意即“商没有失去民心时,也能与天意相称。应该以殷为戒鉴,天命不是不会变更的。”

  在大燕的命官之前,西北王的地盘上,吟此诗句却是比章秉所言更为露骨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能当相,儿子当个西北王又怎样?风水轮流转,天命也会变,日后,说不得会如何呢!

  章秉沉默下来,静静看着窗外狄丘百姓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的秋收景象,思及来时路上,大燕腹地民生凋敝、灾民奔突,路有饿殍之状……他突地端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花白的胡须上酒水淋漓。

  刘子昌干笑几声,虽不知为何念几句《文王》就气氛僵结,还是拎起酒壶为新朋旧友满上,道:“饮胜!”

  ***

  秋收时节,汉人粮仓里粮足畜丰,突厥又开始不安份。

  突利图汗打了一年多的仗,打得草原上血腥满地,牲畜都少人饲养,部族里的勇士也损伤许多。此时汉人的粮仓丰了,不抢更待何时?突利图汗捏拢融合了几十支零散部族,凑出三个万人队遣发至故陈和大燕的边界打草谷。

  燕国大将军刘琦在大燕皇帝的严辞诫敕之下,总算鼓足勇气,领十万大军欲阻敌于镇远关前,却在野战之中被一支突厥万人队打得落花流水,十万大军溃散殆尽。兵败如山倒,他只得领着仅剩的三千精兵逃窜回边堡,死守不出,任腹地被蛮胡肆虐。

  蛮过如梳,兵过如篦。溃散的败兵如蝗虫一般席卷大燕北疆,哀鸿遍野。

  勉强能称得上一抹亮绩的,便是大燕西北突出三千精骑,飘忽若鬼,在祁连山前将突厥一支万人队夹击割裂,一点一点蚕食而尽,如此辉煌的战绩震动天下,却无一人敢向皇帝道声贺。

  只因这根本不是大燕的骑兵。

  有人说这支骑兵是西北王的手下,也有人说这支骑兵是西突厥王子的复仇之军,看到的人都说这几千骑几乎都是蛮人,身上铠甲看上去却似汉人的形制,让人实在搞不清他们的身份。

  是以,人人将此神出鬼没的精骑称为“鬼骑”。

  打了这一场大胜仗,鬼骑便又钻进山岭飘忽不见。

  寒露初临,鬼骑的大胡子首领带着他的队伍钻出丛林,回驻地休整。走到自家与阿妹同住的小院子前,却见门旁站了一队侍卫,黑甲军的仲将军竟然也在当门神。

  祝刀一楞,继而紧张起来,奔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仲将军的表情很奇异,他张了张嘴,似有些纠结又有点心虚,道:“……无事,我王在屋中与殊娘子商议,商议……大事。”

  祝刀的眉头微蹙,眼睛眯了起来,既说无事又有大事,仲衡这个王之腹心“密友”,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

  “烦请借过。”他胡子微微一抖,抿出丝笑模样,口中说着,脚步不停,坚定地迈进院门。

  仲衡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拦他,那事当真要做,这位肯定是瞒不了的。

  庭院之中,有一棵极大的古桑树,绿荫如盖,厉大王与阿殊正坐在树下品茗闲谈,更准确地说,厉大王正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阿殊戴着条半遮面的丝巾与他盈盈相望。

  她身前的几上放着纸笔,纸上四个墨迹殷然的大字“此生不嫁”。

  祝刀脚步一凝,眼中酸涩,继而心中一揪,凛然而危——阿殊为何对大王写这些?莫非是拒婚?!

  他脚步一疾,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躬身一礼,正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厉大王虽是年轻气盛,这些年来私生活却风评甚好,不但不爱女色,连男色都只宠门外那一位,别说什么欺男霸女,赤禾堡里连母蚊子进出,都要让仲将军分辨一二。而他家的妹子当年虽是容色殊丽、倾国倾城,可如今……摘下面纱可止小儿夜啼。

  不嫁?为何说起这等话?厉大王对他兄妹二人恩重如山,他实是不愿有什么触犯之处。

  他有些踌躇,正思索着如何措辞,却见阿殊望了他一眼,无声地柔柔一笑,提起笔来,规规正正地又写了五个大字:“愿为王分忧”。

  分忧?分什么忧?!

  厉大王喜不自胜,咧开大嘴,一连串地道:“多谢多谢!”

  他转头眨眨眼,有些尴尬地望着祝刀,笑道:“呃,阿殊她答应……帮我们生个孩子。”

  祝刀眼前一阵发黑,他听到了什么?什么?!生孩子,还是“我们”!

  他紧咬牙关,颤着手摸向了腰刀。

  作者有话要说:  先秦诗《文王》译文选摘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