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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随和席舟到冉冉家的时候, 她正在二楼画室里画画。

  冉冉家是那种老式的六层小楼,最顶层有间阁楼,早先还允许自己改装时, 冉冉爸妈将它利用起来,做些装修变成个小复式。

  二楼两侧南北通透, 各有一个露天花园, 冉冉的画室就在其中一个花园旁边。

  看得出这是颇具生活情趣的一家人,虽然现在是冬天, 支起的保温棚下, 仍有不少花在开放。

  “最开始都是冉冉养的, 她在外面训练顾不上,好多已经送人了,只留下她最喜欢的这些。”冉冉妈妈介绍, “平时都是他爸在照看,没有闺女会弄。”

  花园角落摆放着水管、沤肥、工具,看得出使用频率, 眼下这样的顶楼小院放在城市已经足够少见,更难想象以前四季鲜花满园该是怎样的胜景。

  冉冉坐在画室里, 所对方向就是一株淡白色的矮脚梅。

  她正在画板上认真勾线, 那只射箭时强健有力的右手,拿起画笔也能灵巧自如。

  冉冉妈妈端着水果上楼来时, 温随和席舟还站在门外,悄无声息等待。

  “还没出来呢?我叫她。”

  温随正要说不用, 冉冉妈妈已经推开门,叫了声女儿的名字。

  “你们一直在外面?妈妈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冉冉有些懊恼地放下笔, 佯怒地望向没及时告知她的母亲。

  冉冉妈妈笑着对温随道, “你瞧, 我就说她不怕你们打扰,可盼着你们来呢!”

  这几年,温随和席舟有机会就去队里看望冉冉,但基本上不能同时去,席舟先前来过冉冉家,温随还没有,这回冉冉特意强调让他们一起来,还不知小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神秘秘。

  不过说小姑娘也不恰当了,当初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坐着都觉得高了不少,五官长开,出落成漂亮明媚的少女。

  她急切地想迎上来,伸手探向旁边靠墙的拐杖。

  温随忽然一惊,才发现冉冉身后搭着的绒毯靠背下并不是轮椅,而是一张非常普通的木椅子。

  “冉冉……”

  温随下意识想要扶她,却被身边的席舟拉住手腕,他对他点了点头,眼神无声地传递出一些讯息。

  今年比赛忙碌,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快两个月,那时冉冉还坐着轮椅。

  但温随记得,她对他说过一句话,“小随哥哥,下次见面,我说不定就要长到你肩膀这么高了哦。”

  彼时他仅以为冉冉是最近在窜个子,根本没敢往别的方面想。

  难道——

  温随心弦剧颤,他眼睁睁看着少女双手拄紧拐杖缓慢地站起来,原本垂在裤管下赢弱无力的双腿开始支撑起些许重量。

  她或许仍要靠腰腹来维持平衡,而且必须集中全部精神,低着头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相当艰难,而且她只向前走了两步。

  可她当抬起头,“小随哥哥,你看我……”

  温随却再等不及,他快步走到冉冉跟前,扶住她,眼里满是震惊和激动、更多却是巨大的喜悦与骄傲。

  “你真的长到我肩膀这么高了。”

  “是呀!我是不是很厉害?”冉冉邀功地仰起脸。

  温随点头,“很厉害。”

  他得要拼命强忍住,才能让自己不去逾矩地拥抱眼前的少女。

  她通红的脸颊憋出汗珠,短短两步路凝聚了多少旁人看不到的艰辛,明明遭遇如此大的不公,这双眼睛却依然明湛透亮,不向命运屈服。

  “谢谢你的礼物,它真的太好了。”

  听到温随的话,冉冉却笑起来,歪着头对席舟眨眼,“舟舟教练,小随哥哥以为这就是礼物哎,他好可爱!”

  本还激动不已的温随:“?”

  席舟低咳两声,在温随满脸“你都知道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眼神质疑下,走到画室另一面画架前,征询冉冉意见,“那我打开了?”

  “好啊,来让小随哥哥见见真正的礼物!”

  防尘布被掀开,露出下面半人高的画。

  画布中央的青年占据三分之一构图,眉眼清俊微微带笑,最惹眼的是他胸前垂挂的金牌,在周围鲜花环绕中熠熠生辉。

  而远处左上角一面五星红旗,灼烈色泽仿佛那团最耀眼的红日,舒展飘扬。

  画面右侧还有另一个人的背影。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那人所穿的衣服袖边有白色条纹,款式很像是国家队教练员的制服。

  而他们正在花海中彼此相望。

  “这幅画送给舟舟教练和小随哥哥,预祝你们奥运会旗开得胜,也希望我的两位哥哥以后都好好的,一直要好好的!”

  温随没能说出话来,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又看向冉冉。

  席舟此时已经默默退了出去。

  冉冉妈妈非要留他们吃饭,席舟去给她帮忙,这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些的母亲,边择菜边笑着讲述女儿最近遇到的开心事。

  她容光焕发,说起那些,连提早爬上眼角的皱纹也像跟着敛去。

  席舟适时提出了他考虑已久的事,“阿姨,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跟小随都是独生子,我们想能有这个荣幸,可以认冉冉当妹妹,如果您和叔叔不介意……”

  温随正扶着冉冉下楼来,听到席舟的话,不由地顿住脚步。

  “我们当然不介意,冉冉一直都把你们当亲哥哥看待的,这样再好不过,一会儿吃饭我们就摆个席。”

  冉冉妈妈高兴得不得了,关掉火去书房叫冉冉爸爸,喊他拿酒。

  温随看着冉冉笑,却感觉自己笑着笑着,眼眶忽的就热了,整颗心都在剧烈跳动。

  席舟恰在这时望过来,他们眼神相触,似乎一切都不必多说。

  他的心,他全都明白。

  **

  喝了结义酒,就只能叫代驾,直接开回温家。

  明天才是小年,不过温从简梁舒催促他们今晚就过去,明早好一起准备小年的东西。

  梁舒见席舟大包小包又带一堆,笑着埋怨,“说多少遍了下次空手,再带可就不让你进门了。”

  席舟有些不好意思,没应上这话,温随感觉他俩怪怪的,尤其那句“进门”。

  席舟当然不是第一次来温家,可这回却是第一次进温随的房间。

  他的房间同主人气质相仿,干净简洁,除了必要的东西,桌面既没有多余的摆设,墙上也不贴明星海报。

  其实就是普普通通而已,可席舟一踏进来,却好像终于进入独属于温随的私人领域,紧张之下来了句,“你也不追个星?”

  说完觉得突兀,补充道,“像你们这年纪的男生,上学时不都会崇拜什么明星吗?”

  其实是为缓解自己的心情,但没想到温随竟然回答,“没有,我也追。”

  真的追啊,是男的还是女的?

  席舟泛酸地想,又提醒自己不要乱吃醋,目光却不由自主追着温随,看他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那东西被绒布袋包得严严实实,能看出是珍藏。

  席舟见状心里更酸,他走近温随身后,刚想用点小行动夺回他的注意力,对方就当着他的面,将那个匣子打开了。

  “喏,这就是我追的明星,从小开始追的,一直追到现在。”

  席舟:“……”

  他看到的当然是他自己的照片。

  这大约就类似于,原本黑漆漆的夜空,突然间绽放了无数朵巨型烟花的感觉,美好到有点过头,几近于不真实。

  两人之后坐在床上,将匣子里的东西如数家珍地展示开。

  他们一起翻阅那些笔记,点读那些从稚嫩到成熟的字迹,温随还同席舟分享它们背后的故事,比翻相册更有意思。

  梁舒起先觉得不应当偷看,但听到里面有说有笑,没忍住到门口悄悄瞅了眼。

  一会儿就乐得合不拢嘴,温从简坐在沙发上回过头,扶了扶眼镜,“看到你,我算知道那些年轻人说的‘姨母笑’是什么样子了。”

  梁舒睨他,“会不会说话?怎么是姨母笑,明明是亲妈笑。”

  温从简被怼得直摇头,“我其实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开明。”

  “你这是夸我吗?为什么不开明?”梁舒走过来,满脸不乐意,“那俩孩子你看着不喜欢?你舍得棒打鸳鸯?你舍得你去,别在这儿光说我。”

  温从简试着问,“那你不想要孙子啦?”

  “孙子有儿子重要?”梁舒不假思索。

  “……通透。”温从简乐呵呵接过她手里的沥水篮,“哎你这明天再准备嘛,大晚上的忙什么呢?”

  “我得做好多,怕明天来不及,提前把馅儿备着,你来不来?”

  “来来来,马上来,”篮子都接到手里了还能怎样,“老婆大人息怒,小生这就前来助你。”

  “还小生呢,老生差不多。”

  “那你就是老花旦,老了也最美的花旦。”

  温从简极少这么油嘴滑舌,偏偏梁舒明明嫌他肉麻,其实耳朵也红了。

  “行了啊你,一会儿给孩子们听到闹笑话。”

  “放心,他们听不到。”

  厨房里,老两口肩并肩,一个切菜一个拌馅儿,温从简关注着梁舒那边,“你这胡椒放多了。”

  “是给闫老爷子的,他爱吃胡椒。”

  “哦哦我都忘了,他们一家都爱吃胡椒。”

  梁舒笑了笑,没接话,温从简抖抖粘着菜星的手,胳膊绕过妻子肩膀,拥了她一下,“想怀念就只管怀念,你怀念呢她就在,在你心里。”

  梁舒拿手背蹭了把眼睛,吓得温从简忙拉住她,“有胡椒!”

  “没有,切你的菜吧。”

  梁舒拿筷子头戳他,温从简作势捂住胸口,“哎哟,这么多年了,你手劲儿终于又回来了。”

  脾气也回来了。

  但恰恰这样的梁舒,是温从简年少时一眼就看中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她在人群中虽不是最耀眼,但却是他自那以后就惦在心里一辈子的人。

  真好,那个她终于又回来了。

  **

  席舟在温随家一直住到腊月二十七,然后他们一起去闫明生那准备过年。

  把后备箱塞满了东西,席舟上楼来看,温随在屋里,正对着衣柜发愁,床上也摊开放了好几身。

  “怎么了?”

  听到席舟的声音,温随皱眉提起一套衣服,“帮我看看,今天去穿哪件合适。”

  席舟笑吟吟打量他,“你又不是没去过外公那,怎么突然在意起穿什么。”

  温随眼神凉凉飘来,席舟顿时举双手投降,“行我帮你看。”

  他衣柜里除了休闲服就是运动服,当然还有队服,席舟挑不出什么所以然,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让他挑等于无用功。

  有点犯难,于是说了句,“感觉还是队服最特别,上面有国旗,但……”

  话还没说完,温随就应道,“那就队服。”

  但平时穿队服会不会太隆重了一点?

  席舟转念一想,外公好像还没看过温随穿队服,让老人家看了一定与有荣焉,也不错。

  过去时席舟开车,温随坐副驾,温从简和梁舒坐后面。

  席舟偶尔注意几次,感觉今天的温随有点不一样,时不时用手勾一勾安全带,或者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似乎紧张什么。

  后面温从简和梁舒在,席舟也不好问,只得专心开车,心道等到了地方再说。

  可这路一直开到闫明生家,朱漆门大敞,外面站着正翘首以盼等待的人。

  席舟远远望见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闫明生身边,非常陌生,又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怎么……”

  车子缓缓停下,席舟坐在驾驶位上,木讷地忘了动作,在温随提醒下才熄火解开安全带。

  门是被闫明生敲开的,不然他都可能忘记开车门。

  脑子里还有点懵,席舟从车上下来,对着闫明生喊“外公”,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另一个人,用有点窒闷的嗓音轻声道,“爸。”

  席舟的父亲席知远,果然很高,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有威慑力。

  但走近后的样子却和温随想得不一样,比想象中更加随和一些,气质沉稳谦逊,同席舟很像。

  “这就是小随吧?长大了。”

  “席伯伯,您好。”

  虽然已经在旁打量了一会儿,等几个旧相识寒暄过后温随才被推上前,但仍不免有些忐忑。

  这种感觉微妙,也很怪异,温随觉得都不像自己了。

  “你好,小随,总听小舟提起你。”

  席知远话不太多,三言两语客客气气,嗓音温和,不像难相处的人。

  但真正令温随开始感到放松的,是他视线在他胸前的国旗刺绣上落了落,再抬眼时轻轻一点头,神色间露出的那抹内敛的笑。

  中午饭林姨已经提前备好,席舟低头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咽下去后,听到席知远回答温从简的话。

  温从简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退休,“你这也为工作奉献大半辈子了,总算快能休息休息了吧?”

  温随坐在席舟身边,注意他视线总会不由自主望向席知远那边,虽然表面看着挺生疏,其实心里必定是高兴的。

  可席知远回答,“快到退休年龄了,但还得继续返聘。”

  “叮……”筷子磕在陶瓷碗沿发出轻轻的一声。

  太轻了无人注意,但席舟感觉桌子下,温随握了握他的手。

  梁舒叹道,“那地方条件艰苦经济也落后,你年纪上来不比以前,还是早点回来享福吧。”

  席知远只是笑了笑,“就是条件不好所以缺人,走不开啊。”

  他们午饭吃得晚,快两点才结束,之后席舟跟席知远单独出去,父子俩多年不见,必然有很多话得说。

  已经过了午休时间,闫明生怕再睡会影响晚上,就想出去走走提神,叫温随陪他到附近串门子。

  一路聊着晃着回来,席舟已经在家,似乎等温随很久。

  闫明生见他那副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小外孙跟我一起,还怕给你弄丢了不成?”

  然后怡然自得逗猫去。

  晚上这顿梁舒本打算亲自来,还没动手,就被温从简请出厨房。

  “今晚爸爸们做饭,妈妈负责歇着。”

  温随才知道,席知远也很会做饭,温从简给他打下手,“小舟很久没尝过你爸的手艺了吧?今天一定让他主厨,后面还有很多顿呢,再让你阿姨来。”

  梁舒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这么会做饭。”

  席知远回答,“在外面都得自己做。”

  梁舒点点头,“以前幼芳就很爱吃你做的菜。”

  “……”席知远稍微抬眼,对梁舒笑了笑,“是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厨房里两位爸爸忙得热火朝天,预计要到晚上七点开餐。

  温随追着爪子到门外,望见远处零星亮起的烟火,想起那年放的仙女棒。

  “想放烟花吗?我们去买。”

  席舟拉住温随胳膊,不等人犹豫,就将他带出了门。

  卖仙女棒的小卖部还在原地,温随站在那儿看席舟跟店家说笑,场景恍如昨日。

  但现在席舟回来,会直接将仙女棒塞给他,站得离他很近,再趁夜色掩饰,勾一勾他的手指。

  温随其实想问席舟,“幼芳”是否就是他妈妈的名字,但想了想没问。

  仙女棒点燃,亮起小簇火花,他们各自点了两支,左右手拿着,挥一挥,于黑暗里划开流星似连续的线。

  偶尔彼此相望,火花太小,对方仅有脸能被照亮,却足够温暖。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爸会回来,故意没告诉我?”

  审问虽迟但到,温随承认,他确实是想给席舟一个惊喜。

  那年寒假他跟他开玩笑说要出国去找他爸爸时,温随就看出,席舟其实很想念他父亲。

  就如同席舟也看出,他一直将冉冉当真正的妹妹一样。

  两人互相为对方制造小感动,不需言明,彼此就清楚对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在哪。

  “你怪你爸爸吗?”温随问。

  席舟摇了摇头,“不怪,他虽然不常在我身边,但他对我的影响和帮助一直都在,不限于基因方面的。”

  他调侃地一笑,“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爸总跟我说,一个人有多大能力就得承担多大责任,有些事情不是想逃就能逃得开的,因为心里会放不下。他有太多想做的,也有太多没有实现需要实现的,可惜人无三头六臂,没有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他很遗憾,但肯定不后悔。”

  “这是他今天跟你说的?你听着不生气吗?”

  遗憾但不后悔,连句温情的哄骗都没有,未免叫人寒心。

  席舟摸了摸温随的头发,“当然有一点生气,但我又很理解,我或许可以作为儿子生他的气,可作为中国人,我绝不能否定他为国家付出的努力和辛苦,而且我现在早就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但需要他庇护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等着他回去,所以你说我怎么生得了气?”

  仙女棒都已经放完,月亮在西边完全冒出了头。

  虽说星月不能与太阳争辉,黑暗中的人或许会因一时光亮产生错觉,可它毕竟指引了方向。

  温随想起席舟的“星月论”,忽然道,“谁说黑暗下的光明不美?它恰恰是动人的,因为它驱散黑暗,陪伴迷路的人走向光明。”

  他看向席舟,“你爸爸是普照人间的太阳,他有大爱,我就比较狭隘,也很自私,我只想做个月亮,或者星星也行,总之我能量有限,但只要能照亮你就够了。”

  “小随……”席舟不由地握住温随的手。

  一声低低的咳嗽打断他的情不自禁,梁舒出现在两人身后。

  温随神色一僵,回头喊了声妈,但却没松开席舟的手,甚至还把他抓得更紧了。

  梁舒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神态自若地说,“随便出来转转,那两个男人加一个老爷子,屋里闹哄哄的。”

  “……”温随有点不确定她这态度,是觉得他们手牵手并不奇怪吗?

  梁舒到底没憋住,笑道,“别紧张,我是‘故意’来撞破的,不然你们两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肯跟我摊牌呢。”

  温随愣住,下意识看了眼席舟,却意外发现对方似乎并没自己这么惊讶。

  “妈妈,你……不反对?我们是……”

  “我知道你们是。”梁舒对席舟眨了眨眼,“小舟,介意把你男朋友借我两分钟?”

  “阿姨……”姜还是老的辣,连席舟都被她这话闹得脸热,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才对了。

  温随犹未搞清状况,就被梁舒拉到一边,“妈,你早就知道了?是席舟他……”

  梁舒无奈,他这儿子真能藏事,“你还要怪小舟跟妈妈坦白?不过你也怪不到他头上,妈妈是过来人,自己会看。”

  “……”温随明明觉得他们在外面是恪守了距离的。

  梁舒像看出他想什么,“眼神可不会说谎。”

  就这俩孩子眉来眼去的黏糊劲儿,还真就如温从简说的,看懂的人都得姨母笑。

  不过作为长辈,该点到的话还是要点到,“小随,这条路不好走,但是你自己选的,妈妈都会无条件支持,其实你这孩子很有主见,选的路就没有好走的,但依然走得漂亮,以前妈妈没能支持你,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如果哪天你累了乏了伤心了,爸爸妈妈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妈……”

  梁舒揽住温随肩膀,不知不觉儿子长得这么高,她都没办法再好好抱一抱,但温随俯下身,拥住了自己的母亲。

  梁舒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泪盈于睫,她勉强抑下,笑着说,“其实有件事妈妈一直藏在心里,从没跟任何人提过,人在年轻时总会有些朦胧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就容易模糊了界限。”

  “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我暗恋过小舟的妈妈,也就是你幼芳阿姨。”

  “……”温随意外地张了张嘴,但没打断。

  说起那段往事,梁舒似乎有些羞赧,更多却是怀念,“我跟她从学走路就玩在一起,比亲姐妹还要亲,亲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谁跟她玩我都会吃醋,偏偏她是班长,性格温柔人又优秀,就像小舟一样,真是走到哪都最受欢迎的那种。”

  “所以在我刚刚懵懂知事,周围女生们隐约都有了喜欢的男生时,我以为我喜欢上她了,因为我对别人都不会那么在意。在那个年代,这种感情可不止是惊世骇俗了,它一度让我觉得非常恐惧,也尝试过消灭它,但都做不到。我还是在意她,而且也觉得,她对我跟对别人不同。”

  “后来我们大学毕业,在一个城市,一起合租房子,她不会做饭,但是个美食家,我就为她学做饭。我们都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我曾经以为会一直这样,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只要有她在就很好。直到有一天你幼芳阿姨参加了援非工程,去了非洲。”

  “当时周围的人都强烈反对,但她却义无反顾去了,就是在那儿她遇到你席伯伯,短短半年他们从恋爱走到结婚,我觉得我遭遇背叛,有段时间都想跟她绝交。后来她怀了小舟,不得不暂时回国,我还是没忍住,又隔三差五跑去照顾。”

  梁舒似是想到当时傻里傻气的自己,笑起来,“那段时间她跟我说了很多在非洲发生的事,她是真的喜欢那里,说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你席伯伯和我,体会到最美的爱情和最好的友情。她跟你席伯伯是灵魂伴侣,她还开玩笑说要不是他,她都觉得这辈子可能要跟我过了,因为没人对她比我对她更好。”

  “我那时觉得,她会不会看出什么,在故意跟我说呢,但又好像不是这样,因为渐渐的我发现,我虽然嫉妒过跟她一起玩的小伙伴,却无法嫉妒你席伯伯,他们真的很般配,合该就是要在一起的。而且爱情真的不只是为对方好而已,你爸爸后来花了许多年才教会我这些。”

  梁舒释然,握住温随的手在他手背轻拍,“跟你说这个,是因为像小舟爸妈那样的远方我是达不到的,哪怕我对他妈妈真有什么,我们的结果也只能是无疾而终,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互相支持,总在帮助对方成长为更好的人,能够走到现在,真的让妈妈感到骄傲,妈妈对你们很放心,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现在彼此的心情,好好走下去。”

  “……”温随认真看着梁舒,“我会的妈妈。”

  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正要问,就听梁舒说,“快去吧,小舟还在等你,你们多在外面转转没事儿,两个爸爸那边正高兴着呢。”

  两个爸爸……?

  温随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抬眼,梁舒已经笑着走远了。

  直至回到席舟那边,仍感觉一切发生得突然,还没反应过来,像是原本蓄满力气打算要攻克的难关,一夜之间全部自动瓦解。

  “我妈是不是先前找过你,你都没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温随都不让他牵手了,席舟有点冤枉,“不是不告诉你,那时候我还只是……单相思呢,不敢告诉你。”

  温随:“……”

  趁他这一愣神,席舟又把人捞回去,“你记不记得进省队第一年,我去车站接你回来,那天也是小年,陶嘉还去你那儿给你拜年,我从你家出来你送我,我们聊到最后,阿姨下来给我拿吃的?”

  “……记得啊。”

  席舟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其实阿姨早就下来了,在单元门看见我们两个,当时就发现我瞧你的眼神不对劲,我那时候真的差点没忍住,想亲你来着。”

  温随被他的气息吹得耳朵热,假模假样哼了一声,“原来你那时候就……等等,说起来还有件事我都没搞清楚,你当时到底为什么生气?”

  翻旧账谁不会啊。

  席舟捏他脸,“你说为什么?金童玉女黄金搭档?”他咬牙切齿,又揉又捏。

  温随反捏回去,“醋坛子,这种醋都吃。”

  席舟干脆捧住他脸,惩罚性地咬嘴唇,温随忿忿,“教练,大马路上呢,这样对待你的队员,你觉得合适吗?”

  然后温随就被舟舟教练扛进了小树林。

  要问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地,进那小树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好好谈心,做做叛逆队员的思想工作。

  温随被咚在某棵树下,明明吻得喘不上气,还一口一个教练地撩拨,完全吃死了以席舟的性格,不可能将他就地正法,就愿意看他忍得浑身难受、又上头又放不下的样子。

  当然到最后也是玩火自焚,以席舟的一句危险信号结尾——“晚点再慢慢算。”

  温随见好就收,主动认错,两人平复了一会儿,话题移回树咚之前。

  “我妈妈开始找你,是不是为难你了?”

  那段时间席舟对他好像是忽然变得冷淡,但也正好赶上温随给自己定下借三年的目标,也有意疏远,不过现在回想,确实是有个转折点在。

  “没有为难,阿姨让我答应她两件事,一件是没确定你的感情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第二件……是要我到你身边去。”

  听到这话,温随转过头,“你是因为这个才决定接受高教练邀请的?”

  “不是,阿姨找我谈话时我已经在省队了,其实这个决定我考虑过很久,准确来说,真正让我下决心回省队,是因为你得黄心病那次。”

  席舟手掌覆在温随眉间,“你那么坚强地克服黄心病,每次都能说到做到,而我却总在原地打转,心里说着要往前走,却其实仍然困囿于自己这一方天地,于是我就在想,你为了实现我们的梦想努力,我又为你做了什么?除了推你到这个位置,有幸成为你的引路人,之后什么也没做。”

  “我觉得这样不行,如果我一直还是在这里等你,又跟送孩子进大学、之后人生路让他们自己走的那些家长有什么区别?我可不想做你的家长,我想做你生命里与众不同的人。所以才决定去的。而决定去的那天,就想好以后要通过省队这个平台进国家队,尽快追上你的步伐。”

  “……”温随默然片刻,嘟囔,“你还真是,那么早就动机不纯了。”

  “其实比这更早,”席舟说到兴起,“去曼城那回,我说的另一个目的,其实就是想让你第一次出国比赛,身边有我。”

  温随疑惑,他是记得席舟说过还有个目的暂时不能讲,可听起来也不算很有深义,“这有什么特别不能讲的吗?”

  席舟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自曝了,摆摆手转过身,“还是别说了。”

  “哦~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张欠条没兑换吧,差点忘了,”温随勾着脖子凑近席舟,眼里笑意吟吟。

  “嗯……”席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曼城站是你第一场国际赛。”

  “所以?”

  “怕你紧张,要陪你去。”

  温随翻个身,摁住席舟肩膀,“说不说实话?”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再直白的话都说过,还怕这句?

  席舟笑道,“是怕你听了不好意思,那我可就说了……”他揽住温随的腰,凑近他耳边,“其实是你的每个第一次都想参与,嗯不对,是独占。”

  温随果然腾一下脸红,半晌吐出两个字,“幼稚。”

  那席舟半夜偷偷去买香水,温随也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偏偏其实是这样的,五十步笑百步,真巧了,他也想独占眼前的这束光。

  似乎隔一会儿就会有好气氛降临,某人又想玩情侣之间的甜蜜亲亲游戏,被温随按下暂停键,问题太多他还没问完,“我们的事你什么时候跟你爸说的?”

  “就今天下午。”

  “那他……”

  席舟先揪住温随手指尖亲了亲,浅浅解个馋,“放心吧,你都说了我爸是个有大爱的人,而且他就算不喜欢你,也要喜欢你身上这面国旗。”

  “……”温随严肃地瞪他。

  席舟笑得胸口发颤,“逗你的,他呀很喜欢你,还叫我要好好对你,说你这么年轻看上我,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刚说席伯伯是有大爱的人,我不信他会这么说。”

  “被你看穿了,”席舟堵住温随喋喋不休的嘴,“先亲一会儿,其他的事晚点再说。”

  科学研究表明,亲吻是很消耗体能的行为,有利于减肥。

  身为正当壮年的运动员和教练员,减肥当然暂时是不太需要,但亲到火气正旺时,肚子咕咕叫还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席舟又双叒熄了火,这次是被笑得,他真是服了他的小朋友,跟他在一起确实非常考验身体素质。

  而温随呢,席舟熄掉的火可能都转移到他脸上了,“不许笑。”

  “不笑不笑,回去吃饭吧。”自然牵起手,双双把家还。

  正厅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他们回来得刚刚好,只等最后的笼蒸年糕和粉蒸肉出锅,就可以开席了。

  这算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第一顿正式宴席,梁舒提议先祝酒。

  “这个想法好!”温从简应和,“那就一人说一句,老爷子先说!”

  众人纷纷鼓掌,闫明生端着酒杯站起身,笑呵呵道,“都没给我这个老头儿考虑的时间呀,那就最简单的,希望我呢多活几年,多给你们当个宝。”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好!我们也一起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家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下一位,作为我们这桌唯一的一枝花,请梁女士说。”

  梁舒被温从简的话逗乐,端起酒杯,站在桌边认真想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我祝我的儿子们,都能拥有与之比肩的爱人,到老也互相为伴,身心都不孤单,一辈子平安顺遂,康健幸福。”

  说完见没反应,赧然一笑,“我是不是求得太多了?”

  “这怎么算多,刚刚好!”温从简没说完,温随和席舟都已经站起来,不约而同敬了梁舒一杯。

  “来席老哥,该你了。”

  席知远顿了顿,“那我就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不愧是我席老哥,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咱们大家再干一杯!”

  又是满满一杯下肚,后面轮到席舟。

  “我祝……”他看了眼身侧的人,温随脸皮薄总不好让他先改口,于是借着酒劲儿,站起身郑重道,“我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温从简、梁舒面面相觑,又转与席知远目光对上,三人眼中都露出恍然的神情,一时间更加深浓的笑意浮上面容,温从简拍着桌子,“不错不错,这个不错!”

  本该喝酒的,但温从简道,“等小随说了你俩一起敬。”

  听到这话,温随也站起身,但面对着父母和闫明生,这种场面总有种格外不一般的仪式感,他不由自主望了眼席舟,收到他鼓励的眼神。

  他抿了抿唇角,道,“那我就祝……梦想成真。”

  “好一个梦想成真!”温从简也站起来,其他人都跟着举起酒杯。

  “既然大家都祝过了,我就跟着小随的梦想成真,最后给收个尾,我就愿大家,愿我们的祖国,新的一年所行皆坦途,所求皆如愿!”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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