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风皱着眉看着景玺, 半晌没说话。

  好在景玺喝完坐在那里,倒是看不出异样。

  垂着眼,因为卡座昏暗, 加上四周有光闪来闪去,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神情。

  他再看了眼旁边那位失恋的, 也已经将刚送来的酒水喝完, 此刻已经趴在桌子上, 无意识呜咽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也许是这人酒量不行?

  刘文正几人也发现了, 压低声音:“你朋友酒量可以啊,这样都没倒, 瞧着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旁边这个都开始又哭又笑了, 那位景先生坐得笔直, 甚至还手指摆弄一个空了的酒杯。

  谢清风嗯了声,他来到这里后没见过景玺喝酒, 也许对方酒量真的很可以。

  既然没醉也没必要理会了。

  他们四人的啤酒和果盘很快上来, 谢清风喝了一口,很一般,却也喝完了。

  酒吧的人越来越多,谢清风余光瞧见有人停在景玺卡座前, 下意识看过去。

  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景玺左手边, 俯身似乎说了什么, 景玺像是没听到,依然是最初摆弄酒杯的动作。

  甚至他看过去这两眼, 对方也没再看过来。

  男人没听到回答,不死心又低头加大声音:“先生,一个人吗?我请你喝一杯好吗?”

  谢清风耳力好,清楚听到这一句, 脸色不太好看。

  显然这人想约景玺。

  景玺依然没回答,男人靠得更近了些,景玺终于不耐烦,下一瞬扭过头不悦看过去。

  男人怔怔看着景玺的脸,眼睛越睁越大,眸底下一刻溢满了惊艳与惊喜。

  谢清风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也确定了,景玺这厮是真的醉了。

  竟然口罩喝完酒没拉上去。

  男人离得近,显然看出景玺是醉了,很快看了眼四周,上前要去握景玺的手腕。

  谢清风已经起身,翻身越过卡座,大步朝那边过去。

  同时,景玺虽然醉了,下意识的警惕与厌恶还是让他挥手,手上带了内力,男人被震飞好几米,撞到旁边的卡座,差点摔倒。

  “你!”男人皱眉,刚想说什么,谢清风已经到了近前。

  谢清风将景玺的口罩拉上去,才挡在他身前,眸色发沉:“滚!”

  男人显然不想放弃,那可是景眠风!

  他看得很清楚!

  刘文正几人已经过来,站在谢清风身后,也警告看着男人:“我们报警了啊。”

  男人一听报警,显然也怕了,这会儿冷静下来意识到景眠风的身份是他惹不起的,只能嘟囔一句什么,匆匆离开了。

  谢清风脸色依然不太好,环顾一圈四周,好在都没认出来景玺的身份。

  只是想到景玺不能喝酒还敢一口气喝了四杯烈酒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后腰突然贴上一个温热的脑袋,腰也被抱住了。

  身后传来景玺不太清楚的嘟囔:“国师……”

  刘文正几人没听清,这会儿都围着景玺:“谢同学,你朋友这是醉了吧?刚刚瞧着一直没闹腾,还以为酒量好。”

  不过有的人醉了的确像是正常人,实际上已经不能思考。

  谢清风拽着景玺的手腕,直接把他的手从腰上扯了下来。

  景玺委屈抬起头,刚要喊国师,被谢清风瞪了眼,更加委屈了,但也乖乖没吭声。

  尹金辉是见过这个嚣张的跟班,这会儿瞧着景玺哈哈一乐:“这是真醉了啊?好傻。”

  谢清风看他一眼,尹金辉默默缩在刘文正身后:说、说说也不行嘛。

  刘文正看还有人朝这边偷看:“要不我们回去吧。”

  谢同学的朋友喝醉了,这也不能不管。

  加上这酒吧死贵,也没预期的好玩,干脆回去得了。

  谢清风嗯了声,招来服务生结账。

  谢清风这桌是AA,他只需要转给刘文正二百三十八。

  但景玺这边却要三万多。

  谢清风深吸一口气,去看景玺这个大冤种。

  偏偏景玺还是笔直坐在那里,察觉到谢清风的目光,眼神迷离,却下意识抬头对着谢清风露出一个笑,呆呆的,眼底却不知是不是被光照得溢满了流彩,笑容是难得的纯粹,让谢清风心头莫名一软。

  只是……钱他是不会替他付的。

  谢清风拿出景玺的手机,直接输入密码给一旁的服务生扫了钱过去。

  服务生:??

  既然是一起的,怎么没坐一起?

  刘文正几人也是稀奇,谢同学这朋友竟然连密码都告诉了谢同学?

  付完钱,谢清风打算走人,只是刚要转身,景玺再次朝他伸开手臂。

  长手长脚的,不知道还以为行动不便。

  谢清风气笑了:“你还是个宝宝不成?我数到三,要么自己走,要么把你扔在这。”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景玺,他原本委屈巴巴的眼神更是红通通的:“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刘文正几人疯狂脑补:又?不要他?

  联想到之前连密码都知道,难道……

  谢清风自然注意到刘文正他们古怪的目光,想问他什么时候不要他了?

  显然这里不是问的好时机。

  能听进去话就行,干脆直接转身。

  果然走了没两步,先前还意图让他搂抱出去的人,慢吞吞委屈巴巴站起身,耷拉着脑子,慢悠悠跟了上来。

  好在接下来一路景玺格外听话没再闹什么幺蛾子,他单独和景玺一辆车,另外几人一辆回学校。

  景玺一个人坐在后车座,谢清风则是在副驾驶。

  司机频频从后车镜去看后座:“你朋友没事儿吧?”

  谢清风本来看着窗外,闻言回头瞧了眼,景玺已经从最开始坐着,变成躺着。

  谢清风:“没事,喝醉了。”

  “是吗?”司机惊奇,毕竟这种脸都没变,走路上车都自己来这么正常,竟然是醉了吗?

  等车开到小区外,谢清风付了钱下车,拉开后车座,推了景玺一把:“醒醒。”

  景玺似乎动了一下,但太醉了,脑子慢了好几拍,才又动了一下。

  谢清风怕耽误司机的事,把景玺拽着坐直,他这才茫然偏头去看谢清风,又露出一个呆呆的笑,乖乖下来了。

  只是被风一吹,原本还站着,下一刻开始东倒西歪。

  谢清风还在怀疑他是不是装醉,但在景玺真的倒下去的上一刻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景玺整个抱住他,略微偏着头,整张脸几乎埋在他脖颈里。

  谢清风眉头皱得更紧,推了一把,没推开。

  景玺嘟囔一声:“难受,头难受。”

  谢清风脸色不太好看,余光瞥了眼:“活该。”

  什么酒都不知道就敢乱喝。

  虽然知道景玺即使醉了内力身手惊人,但想到不久前酒吧那个明显觊觎对方的人,眸色依然沉沉的。

  谢清风嘴上不饶人,把景玺从身上薅下来,让他站直后,才将他的手臂抬起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往前走。

  景玺像是没骨头一样继续往他身上趴。

  谢清风边往前走边威胁:“你看我会不会把你扔在这里。”

  景玺脑子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意思,委屈巴巴小声哼唧嘟囔几句,但的确没敢整个把体重压下来。

  谢清风带着醉酒后死沉的景玺回了家,门一关,他也不管景玺了,直接把他手臂从自己肩上拽下来。

  景玺这会儿已经醉的意识不清,当真直接躺在地上。

  这会儿天不凉,景玺又有内力护身,还真不一定会生病。

  谢清风换好鞋往房间走,都走到门口了,还是停了下来,他真的是欠他的。

  回头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揽着腰往他的房间带,扔在床上,拉过薄毯盖上就要走人。

  景玺却把人拉住,躺在那里不知何时睁着眼,但眼神明显醉醺醺的焦距压根没定在他脸上,面上却是慌慌的,想起身却没起来。

  但拽着人的力气却极大,谢清风没能睁开。

  谢清风瞪着他拽着自己的手腕的手:“松开,都到家了睡一觉,明天再跟你算账。”

  这会儿跟个醉鬼没什么好说的。

  景玺却是更慌了,接力猛地坐起身,仰头眼神和先前在酒吧很像:“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谢清风在酒吧就想问了:“我什么时候……你了?”说的自己像是个负心汉似的。

  景玺眼圈红通通的,不知想到什么伤心事,表情变得格外茫然又可怜。

  这眼神让谢清风一怔,下意识想到小时候的景玺。

  谢清风这下确定景玺是真的醉了,否则成年后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方露出这么无助的神情。

  景玺是真的醉了,委屈在这一刻达到鼎盛,掌心攥着谢清风的手腕慢慢用力,委屈而又不知所措:“你骗我。”

  谢清风:?

  景玺垂着眼,眼圈更是红通通的,像是被人怎么着欺负惨了:“那时候你说要带我回国师殿的,你还和我说冷宫不好,你还说让我给你当小师弟,说你会说服师父收留我……”

  “我等了好久,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想当什么皇子,你也说我要是不想回去,皇子也不是不能养在国师殿的。”

  “可后来我被找回去,我一直在等你接我,可你不要我了……我去国师殿找你,他们说你闭关了……”

  谢清风怔怔愣在那里,好半天张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那些被他刻意忘记的过往,刻意忽视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随着景玺的委屈与控诉重新记了起来。

  也许不是忘记,是他不敢想起,刻意忘记的,为他那时候的无可奈何。

  当初在冷宫外救下他时,谢清风那时候才几岁,他刚进皇宫,压根不知道皇宫内里的波涛汹涌危机四伏。

  他想法天真,觉得老皇帝能为了所谓的命格就把自己的皇子扔在冷宫受尽欺负自生自灭,他觉得这种即使当回皇子怕是也讨不得老皇帝的欢心。

  但他还是揭发了被换帝王命格的事,他不能让自己护着的小崽子被人这么欺负。

  甚至被小崽子当时用依赖的目光瞧着时,他觉得自己是独当一面的兄长,他要保护这个被他救下的小崽子。

  等待救援的时候,他拍着胸口保证有他在,如果皇子不好当,他就去求师父让师父也收下他,给他当小师弟。

  他来当师兄,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兄。

  当时小崽子靠着他只是满眼瞧着他,听着他畅享的未来,不住点头。

  那时候小清风自己都信了,只可惜,他后来才知道,他在宫中自身难保。

  他揭穿了帝王命格的事,彻底惹怒了贵妃。

  贵妃的报复让他自顾不暇,师父那时候为了护他,只能对外声称“罚”他,让他闭关。

  他那时候其实不愿意,他答应了小崽子要让他给他当小师弟的,他还没问他的意愿,怎么能就这么闭关?

  师父一开始并不愿这么早告诉他宫中的残酷,可那一晚师父还是说了。

  帝王命格重新换了回来,老皇帝这般心胸狭窄的人,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有着帝王命格的皇子养在国师殿?

  一旦老皇帝起了疑心,怀疑国师殿有异心,那么到时候不仅他,整个国师殿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更何况,他们得罪了贵妃一脉,一旦这位小皇子被送到国师殿,稍作运作,更是容易留下话柄。

  一旦回想起来,谢清风发现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过往,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清风,他是小皇子,又拥有帝王命格,注定这一世不凡。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有朝臣提议将其养到皇后名下,这对他日后才更有利。”

  ——“一个没有实权又拥有帝王命格的人,他这辈子都无法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

  ——“即使他不想当皇帝,可没一任即位的新帝都会示他为眼中钉,除之而安。”

  谢清风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宫中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那些穿着华丽的贵人私下里很可能要人命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是信师父的,也很清楚,师父说的是对的……

  他想去解释,可要怎么和那个满眼期待的小崽子说自己不能带他回国师殿了?

  更何况,那时候他自身难保。

  最后谢清风还是一步步按照师父所言选择了闭关。

  后来选择性不去想这件事,却从师父耳中知道对方成了皇子,过得还可以。

  直到后来几年他才见到成为皇子的对方,而那时候对方与他早就形同陌路。

  谢清风以为景玺也早就忘了,或许早就不记得当初他口头上说的要让他当自己小师弟的话。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忘记。

  谢清风眼底有些潮湿,他低着头瞧着仰着头委屈而又无措落寞的景玺:“抱歉……”

  虽然他无可奈何,但的确是他那时候没做到。

  甚至都没敢去问他,是愿意当皇子还是想跟他回国师殿。

  景玺这会儿更醉了,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眼底红通通的,终于松开了紧攥着谢清风手腕的手。

  谢清风轻叹一声,下一刻却被景玺长手拦腰一抱。

  谢清风下意识想睁开,但到底没动,反而是抬起手,摸了摸景玺的后脑勺。

  景玺的声音闷闷从怀里传来,像是终于有个一个宣泄口,委屈巴巴寻求安慰:“练功好难啊……他说我好笨,罚我不能吃饭……一天睡两个时辰……剑划伤好疼……”

  “心也疼,没有人疼我……”

  “后来你也不理我,你看到我就走……”

  谢清风心里更难受了:“没有不理你,只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景玺像是要将所有的控诉都说出来,一桩桩一件件:“你不知道你死了我多难受,我想着,左右也就是赌,输了,我就死了,左右也不知道了。可要是赢了……我就能再见到国师了。”

  说到这,景玺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得意的愉悦,仿佛只要能见到他,生死对他而言压根无所谓。

  谢清风听着他这些无意识的低喃,垂着眼久久没说话,只是揽在他肩上的手臂收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