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院落里刹那间变得落针可闻,冷思清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看着乔羽川,“你说什么?”

  乔羽川赫然松开了紧紧抓着冷思清的手,仿佛她是什么令人无比恶心的东西一般飞速的远离了她,乔羽川略显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厌恶,“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那个能够带你离开的师父就是冷闵行?”

  “你为什么不说啊?!!”乔羽川声嘶力竭的嘶吼出声,因为极度的愤怒眼球都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整个人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已经到了随时可以爆发的边缘。

  “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人,在十六年前派人掳去了我的娘亲,因为我的娘亲和他曾经的小师妹长相相似,他就强迫我的娘亲玷污了她……”

  “两年后,娘亲回来了,可那时的她早已经生不如死,”乔羽川一边说着,一边落下了眼泪,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的攥成了拳,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以至于有滴滴鲜艳的血迹从手心掉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妖艳的小花,“她没了清白,整个人神志不清,种种流言飞语之下,她当着我的面,自戕了!”

  “我这么多年苟延残喘的活着,拖着我这一身肉/体麻木的行走在世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给我的娘亲报仇雪恨,”一席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给挤出来,乔羽川恶狠狠的说道,“可结果,我到头来竟然是被他的徒弟给救了,如果早知道你说的师父是冷闵行,我宁愿自己死在九嶷山的那个山脚下!”

  “我想起来了,”突然,满脸悲苦的乔羽川猛然间绽放出一个万般灿烂的笑颜来,他看着冷思清笑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我娘亲和其他被掳走的那些女子之所以会被放回来,是因为冷闵行找到了一个和他的小师妹更加相似的女孩,按年龄来算,那个女孩如今也该是十六岁才是。”

  乔羽川仰天大笑,笑容中又掺杂着浓浓的悲戚,“冷思清,你觉得那个女孩会不会是你呢?”

  时喻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剧情中乔羽川是在和冷思清朝夕相处了三年以后才知道了冷思清的真实身份,那时的他早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天真善良的姑娘,即便知道他母亲的死亡以及他悲惨的人生全部都是冷思清的师父带来的,可他也只是怨恨着冷闵行,并没有迁怒于冷思清一分一毫。

  更是在冷思清的苦苦哀求之下,为了能够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最终放弃了复仇。

  时喻这次倒是想看看,这才短短几天的相处,二人之间并没有经历那么深切的情感,乔羽川还要怎么选择。

  冷思清的身体抖动的就像是秋风里的落叶,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帘,充满渴求的看着冷闵行,“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望着这样一张和记忆当中一模一样的充满着泪水的小脸,冷闵行不由得感觉心口一痛,他总觉得倘若自己说出事实的真相,他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再次失去他的小清儿。

  可当初的他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如今的他,却再也没有办法面对着同一张脸说谎了。

  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冷闵行嗡声开口,“是。”

  冷思清嘴唇颤抖着,豆大的泪珠从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滚滚而落,“我不信,我不相信!”

  她不敢相信事实的真相竟然会是这般的残忍和不堪,她不敢相信她前面十六年所享受到的一切全部都是基于她长的像一个早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她不相信对她那么好的冷闵行竟然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替身!

  失望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得到希望以后的失望。

  她已经用极尽恶毒的语言和许娉婷他们离了心,费尽心思只等着冷闵行前来救她。

  横空出现的冷闵行确确实实来救她了,可却又带来了一个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的事实真相。

  冷闵行带给她的希望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太过于绚烂,又太过于短暂,晃神之间,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

  “小清儿,”冷闵行看着冷思清脸上的泪,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只能耐下心来解释,“你就是你,不是别人,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当年我失手杀了你,可在一年以后,你又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了,”冷闵行试探着伸出双手,“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我不怪你,只要我记得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清儿就好。”

  冷闵行扬了扬脖子,露出脖颈处被冷思清划过的狰狞的伤口,“看见这个伤痕了吗?是你当初划的,我爱你胜过我自己,所以你对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包括杀了你吗?”粗鲁地打断冷闵行的话,冷思清恨恨的开口。

  “当然,”冷闵行轻轻一笑,“只要是我的小清儿,就算是赔上我这条命,我也甘之如饴。”

  “你根本不配叫我娘的名字!你把我娘的名字给另外一个人,你怎么能这么恶心?”泪流满面的狐月浮从时喻身后走出来,浅蓝色的狐狸眼变成了猩红色。

  额头青筋暴起,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如同再也无法关住的野兽,咆哮着冲出了牢笼,“是你杀了我娘亲!她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敢如此的玷污于她?!”

  “你根本不配喊我娘的名字,你也不配提到她!”

  狐月浮忍不住痛苦的嘶吼,滚烫的眼泪砸落在地上,“如果我娘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后悔有你这么一个师兄!”

  凭借着幼年时期的记忆,再加上如今几人的对话,狐月浮终于理清楚了他娘亲的去处。

  他娘亲不是他小时候自以为的被坏人给抓走了,否则的话如今的他已经修炼出了八条狐尾,爹爹为什么还不带他去把娘亲救出来呢?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他的娘亲早就死了。

  死在了他的爹爹修为被废的那一天,死在了他独自一只狐狸躲藏在山洞孤苦无依的那一天,死在了他们彻底的离开了那个温馨的小村子的那一天。

  他知道爹爹不告诉他真相是为了不想让他难过,可这个害死了他娘亲的仇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狐月浮微微的弓下身,背后八条巨大的尾巴齐齐地竖着,露出一双尖锐的獠牙,势要杀了冷闵行报仇雪恨。

  却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揪住了他的狐狸耳朵,让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一瞬间散了去。

  时喻摸着狐月浮手感很好的耳朵,轻笑着开口,“怎么教了你这么久还是这么冲动?”

  一下子被突然发现的事实真相给冲昏了头脑,如今反应过来,狐月浮才意识到为了等待冷闵行的到来,他们早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逃不了,何况只不过是一个臭道士。

  晃晃悠悠地收回了耳朵和尾巴,狐月浮顷刻之间又变成了那个乖乖巧巧的小狐狸,“是我忘记了。”

  “原来是你啊,当初的那个小狐狸。”冷闵行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冷思清的身上,如今才有心情打量着时喻他们。

  在看清时喻样貌的一瞬间,冷闵行的眼眸中染上了一抹猩红的血色,仿若是饿到了极致的饿狼突然看到了一块新鲜的鹿肉,眼神里全然都是狂热。

  时喻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冷闵行的眼神当中,掠过了一抹极为深沉的冷意和嘲讽,“是我,那又如何?”

  听了时喻的话,冷闵行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时喻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按道理来说,无论这世间的妖精化形与否,道士对他们都有着一种天生的压制,更何况是一只曾机差点被自己杀死掉了的狐妖。

  在自己的面前,即使时喻没有被他身上的那些浩然正气给压的直不起腰来,却也应当是十分难受,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才对。

  而现在眼前所呈现的一切,却完全的出乎了冷闵行的意料。

  他就那般笔挺的立着,右手负于身后,一副不染尘埃,出尘绝世的清淡模样,仿佛是全然未曾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威压。

  冷闵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感到自己作为昆仑墟掌门人的威严被冒犯了,尤其是这样一个曾经差点被他杀死,只能够苟延残喘的妖精。

  冷闵行略显浑浊的眼眸当中带上了一抹冰冷和愤怒,“二十年前让你逃了,留你一条小命你不知道珍惜,如今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可走吗?”

  “是吗?”时喻不躲不闪的迎着他的眼睛,“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暮色从云间落下,穿透大开的院门,追逐着爬上了时喻的侧脸,在地面上洒下一片细碎的光晕。

  冷闵行忽然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浓重的冰寒,从冷闵行身上掀起的气流呼啸着卷过了时喻的发尖,他状若鸿中般威严的嗓音传出,“很好,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胆量,看在你重修不易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怎么样?”

  时喻长眉微挑,衅眸璀璨,他勾起唇角浅浅笑了起来,“当真有如此好事?”

  “这是自然,”冷闵行幽幽的叹了一声,“你旁边的这个,就是当初小清儿生下来的那个孽障吧?你只要跪在我的面前忏悔你曾经和小清儿做过的事情,再亲手挖了这个孽障的妖丹,斩了他的狐尾,我就饶你们两条狗命,如何?”

  这么些年以来,除了对小清儿的执着的追求,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折磨这些幻化出了人形的妖精们。

  打断他们的脊骨,摧毁他们的骄傲,看着他们像那最卑贱的没有幻化出灵智的野兽一般匍匐在他的脚下,这是多么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尤其是当这个妖精,变成了小清儿不惜抛下一切,也要奔赴的对象的时候。

  “那可真是可惜了,”时喻勾唇淡淡地笑了起来,眉目婉转,平淡至极,“我想选择第三条路呢。”

  “以上的这一切,只要你从头到尾的做过一遍,我也饶你一命,如何?”

  “你……”冷闵行终于有些愤怒了,一个卑贱低下的妖精,连天道都不喜欢的存在,竟然敢这般的对他说话,“臭狐狸,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时喻掀起眼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冷闵行一遍,唇边忽然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笑容来,就仿佛是将冷闵行心中所想,全部都给看穿。

  “老头,我还当真想尝尝这罚酒的滋味。”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冷闵行他冷笑了一声,身形未动,只抬起了一只手腕,“既然如此,便休怪我无情了!”

  阵阵灵力不断地从冷闵行的右手触弥散出来,平地卷起狂风,方才碎裂的地面尽数被卷到了半空中,满天的碎石尘土将整个天际染成了一片昏暗。

  “去!”

  随着冷闵行的话音落下,无形的灵力带着雷霆般的气势震荡开去,最后全部都锁在了时喻和狐月浮的身上。

  如今的冷闵行修为更胜当年,即便他的主要的攻击力都在时喻这边,许家等人仅仅是从侧面感受到了他的气势,身体就颤抖着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时喻轻轻眯起了眼睛,眼眸里染上了一抹向往,带着隐隐的期待,他一手抓过狐月浮一手抓过明远,轻声开口,“后退。”

  看到这样一幕,冷闵行带着肆虐的笑容铺满了他整张脸,使的那张素来装作慈眉善目的面颊上出现了一抹狰狞的神色。

  他高高在上的仰着脑袋,看着时喻的眼眸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垃圾一般,“我还以为小清儿看中的究竟是拥有着何等风姿之人,却原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贪生怕死之辈!”

  时喻勾了勾唇角,幽深的眼眸当中带着一抹沉沉的冷意。

  和这种人打嘴炮是真的没有意思,还是直接开干来的比较稳妥。

  确定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一个安全的范围,时喻对着狐月浮点了点头。

  剧情中这个孩子毕生所愿,也不过是为父母报仇。

  如今的他早已不似剧情中那般的不堪。

  想要报的仇,自然也可以亲自去报了。

  “嗯!”想到近日来所做的准备,狐月浮慎重的应了一声。

  随即他足尖微点,身形稳稳的立在了半空当中,“你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和妖,今天我就来替天行道。”

  “好大的口气!”冷闵行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手腕翻滚间便在半空中划出了道道闪着金光的剑影,“不过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狐狸崽子,你爹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你。”

  数十道剑影不断的转着圈,在冷闵行的一声“去”后,便朝着狐月浮的方向急射而来。

  狐月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冰冷的语调和时喻如出一辙,“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八天粗大的狐尾冲天而起,无穷的妖气夺尽天地之色,似一条白色的匹练一般,铺天盖地的倒卷而来。

  不过眨眼的时间里,那些包围着狐月浮的金色剑芒便寸寸碎裂。

  冷闵行有些惊讶,这只小狐狸……似乎还有些不太一般啊。

  “只不过,如果你就只有这些手段的话,那么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冷闵行的讶异也只不过是产生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然而,就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原本平整的院落当中却突然尘土飞扬,斜刺里飞出成千上万张的黄色的符箓,恍若是带起了一整片汪洋,沉甸甸的,将冷闵行团团给裹挟住。

  满身的修为被封印在体内,没有办法使出来一丝一毫,就像是身上揣着百万的巨款,却无处去花一样,憋屈又拧巴。

  冷闵行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了一抹浓浓的忌惮,“小狐狸崽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狐月浮满脸凶狠的盯着他,“封了你的修为啊,这么简单的事情,身为昆仑墟的掌门人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该不会……你才是那个沽名钓誉之徒吧?”

  冷闵行身体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他敢独自一个人来这里,凭借着的就是自己的修为强大,这些妖怪都他没办法。

  可如果九嶷山的妖怪们全部都掌握了封锁住道士体内修为的办法,那这后果……

  冷闵行拼尽全力的想要挣扎,可体内他努力修行得来的灵力却仿佛是死了一样,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你……你究竟要干什么?”

  狐月浮唇角露出一抹淡漠的笑意来,“你觉得呢?”

  “你想杀我,是不是?”

  确定无法挣脱控制的冷闵行选择从侧面突破,“我告诉你,你是根本不可能杀我的,我是人,你是妖,如果你杀了我,绝对会造下深深的孽障,你就等着被雷劈死吧!”

  时喻好似是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唇边扬起了一抹异常灿烂的笑容。

  那完美的弧线,本该映衬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然而,时喻一双幽深的眸子仿佛一个没有底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芒,看不到一丝希望。

  那唇角的笑容,怎么看都透露着一丝诡异。

  冷闵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下一秒,时喻猛的抿上了唇,眼眸中好似有戾气闪过,但他的声音却不急不徐。

  “你害了那么多的人都没有被雷劈,我儿子替天行道而已,何错之有?”

  对上时喻的眼眸,冷闵行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事情彻底的脱离了他的控制。

  下一秒,时喻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冷笑来,“这么相信天道,那你就看着好了。”

  随着时喻话音的落下,狐月浮身形急速的扭曲,片刻之后,原地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大白毛狐狸。

  浅蓝色的狐狸眼像是艮古不变的冰川,透露着无尽的冷意。

  丝丝缕缕的妖气从巨大的狐狸嘴里吐露出来,然后化作千万条细丝和包裹着冷闵行的符箓亲吻在一起。

  符箓与冷闵行之间出现了一段扭曲的地带。

  恍惚中,冷闵行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无数张因他而死的脸。

  刹那之间,冷闵行大惊失色,慈眉善目的脸上染上了深深的惊恐,“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能杀我!我是昆仑墟的掌门人,杀了我你要遭天谴的!”

  狐月浮面无表情的开口,“能与不能,不是你说了算的。”

  随着灵力与符箓的结合,天空之中也闪过了阵阵雷鸣,一道道水桶粗的闪电从符箓中颓然之间劈了下来。

  宛若苍天一般带着漫天星河的厚重,使人心中顿时升起渺渺凡人独面上苍的恐惧。

  “天……天罚……”

  这一瞬间,冷闵行心中提不起丝毫的反抗,只因他清晰的知道,这符箓当中的雷霆之力,全部都来自天道。

  即便身份尊贵如他,也万万不可和天道对抗。

  汹涌的雷光蒙蔽了所有人的视线,闪烁的雷霆中早已看不见冷闵行的身影,只余一道道奔腾的惊雷。

  带着沧桑的雷声仿佛从远古传来。

  直到所有的符箓被炸毁,凝实的空气都仿佛被雷霆给劈成了两半。

  轰鸣声渐落,天地重归平静,被炸的四分五裂的院子中央,躺着一个浑身焦黑,早已经不成人形的存在。

  众人神色收紧,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们不敢想,那么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昆仑墟的掌门人冷闵行,竟然就如此轻易的被伤成了这个样子。

  巨大的狐狸骤然间缩小,狐月浮完全忘了变换成人形,就像小时候一样飞速的窜到时喻的怀中,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声音哽咽,“爹爹……我终于替娘亲报仇了。”

  时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轻声的安抚,“是啊,我们阿浮最厉害了。”

  明远拧了拧眉心,担忧道,“之前冷闵行所说并不是无的放矢,小狐狸崽子杀了他,真的会遭天谴。”

  “谁说我家阿浮杀人了?”时喻勾着唇瓣,“杀他的人,是天道。”

  时喻自然是知道妖精伤害了人类会遭到反噬的事情,要不然他早就有千万种办法弄死冷闵行了,又何必非要等到现在。

  这么多年带着狐月浮和明远走遍了天下,除了让狐月浮感受人情冷暖,七情六欲,替百姓降妖,积攒功德以外,更主要的还是收集天道劈向那些妖精的天雷。

  狐月浮没有用妖气对冷闵行造成一丝伤害,即便要追求因果,也完全追寻不到狐月浮这里。

  “哦——”明远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有妖精挨雷劈的时候你不仅不躲得远远的,还非要凑上去,原来在那么多年之前,你就在计划着这一切了。”

  明远最后总结道,“果不其然是狡猾的狐狸。”

  时喻冷不丁给了他一个爆炒栗子,“就你话多。”

  明远委屈巴巴的揉了揉被锤得生疼的脑袋,缩到一边,不敢说话了。

  “嗬——嗬——”

  几人打趣的这个功夫,院子中央蜷缩着的“焦尸”突然又发出了几道声响。

  冷思清反应过来,磕磕绊绊的冲了过去,“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在看到狐月浮胜利的一刹那,冷思清的一颗心就彻底的凉了下来。

  他们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接废去她的修为,如今冷闵行也要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怎么还没死?”狐月浮化为人形站到地上,漂亮的眉毛轻轻皱起,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放水了。

  “没多长时间好活了,”时喻看了一眼冷闵行的方向说道,“雷霆的数量是我控制好了的,毕竟对于他而言,死的太快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狐月浮眯着一双狐狸眼笑的开怀,“还是爹爹想的周到。”

  明远:……

  这父子两人,太可怕了……

  “没……还没死?”乔羽川提着剑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全然一副想要往冷闵行身上捅几个窟窿的打算。

  “你要干什么?”冷思清紧紧的把冷闵行抱在怀里,“我师父已经成了这样了,你还想要干什么啊?!”

  “他活不了多久了,”冷思清声嘶力竭地喊着,也不知究竟是为了冷闵行还是为了她自己,“你非要逼我恨你吗?”

  “清清。”乔羽川悲痛欲绝的喊了一声,这是从他娘亲死后唯一一个给予了他温暖的姑娘,可却偏偏是他弑母仇人的弟子。

  “你还记得我告诉你身世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不想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乔羽川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你说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你要督促我修行,你要陪我一起去找我的仇人,你说你要替我杀了那个人出气……”

  “你难道全部都忘了吗?!”声色俱厉之下的,是乔羽川一颗怯懦的心。

  “可他是我师父!虽然他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可他却是我有记忆来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许你再伤害他!”冷思清咆哮着,额角青筋毕露,随后竟是抬起脚来,狠狠地踢向了乔羽川。

  乔羽川懵住了,他茫然的看着冷思清。

  他不明白,之前温温柔柔安慰他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变得这般的歇斯底里了起来?

  冷思清凶狠的盯着他,“我救了你一条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必须要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给我滚开!”

  被心上人这般的对待,乔羽川简直是苦不堪言。

  可杀母之仇不报,枉为人子!

  仗着自己力气比较大,乔羽川猛地一把拉开冷思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手里的长剑插进了冷闵行的心脏。

  “噗——”

  冷闵行猛然间口中喷出了猩红的鲜血,原本焦黑一片的脸庞当中竟然透露出了几分苍白。

  他瞪大的眼眸奋力的向外睁着,但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而冷思清几乎癫狂了起来,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力的垂下,一会看向冷闵行,一会又看向乔羽川。

  失望,害怕,难过,震惊,种种情绪从她眼眸中交织闪过,最后化为了一抹疯狂,“为什么?!!”

  “只是再让他多活一段时间都不可以吗?”

  她怕啊,她真的害怕,她已经把时喻他们得罪死了,如今冷闵行一死,她完全的没有了依靠。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没有了,”冷思清哭喊着,“这世上再也没有疼爱我的人了。”

  许娉婷脑子嗡的一声,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囡囡……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认我呢?”

  “我为什么要认你?”冷思清猛然间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但同时也充斥着种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情绪。

  “我就是恨你!”冷思清整个人都有些崩溃,她出奇愤怒的嘶吼,“是你当初没有保护好我,让我被人抓走,你根本就没有尽到一天当母亲的责任,冷闵行再可恶,他也把我好好的养大了。”

  “可是你们却杀了他!杀了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浓烈的怨恨,宛若是一把把无形的刀,深深的插进了许娉婷的心中,将其绞的支离破碎。

  许娉婷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喉咙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掐住,让她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无法想象,她的女儿,竟然是会这般的是非不分,这般的怨恨于她。

  身形踉跄了几步,许娉婷再也支撑不住的瘫坐在了地上,就像是被抽去了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冷思清还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嘶吼,许知礼跑过去搀扶起了许娉婷,强行和丫鬟将她给带了下去。

  “把她拉开吧,”许老爷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沉着声吩咐下人,“带她去东院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东院就是那个冷思清带着乔羽川爬狗洞钻进来的院子,不过此时那个狗洞早已经被堵好了,但却依旧是荒凉无比。

  “我不!放开我!”冷思清奋力挣扎着,拼了命的想要挣脱束缚,但此时没有修为的她即便经过了各种药材的滋补,也没有办法挣脱这些常年干活的下人,最终还是被带了下去。

  吵闹的院子变得寂静无声,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时喻指了指冷闵行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安静,“明远,你曾经是昆仑墟的弟子,这个尸体,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明远一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前辈……你是开玩笑的吗?”

  时喻扭头望他,“你觉得呢?”

  “啊……这个……”明远看看天看看地,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我去。”

  至于明远回来以后再也找不到时喻和狐月浮,最终只能被迫成为昆仑墟的新一任掌门人的事情,那便就是后话了。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乔羽川也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让他迅速恢复修为的心法,将其拿给了时喻,“如果不是你们,我根本没有办法这么快的替我母亲报仇,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报答你们的,只这一本心法,就送给你们吧。”

  世界男主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时喻直接接了过来。

  然而,转瞬之间,他又把心法扔进了明远的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得到这么一个宝贝,明远感觉拿着心法的手都有些滚烫,他有些不敢置信时喻竟然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心法给自己,略显愚蠢的眨了眨眼,“前辈,你是不是给错人了?”

  这应当……是给狐月浮的吧?

  时喻顿感无语,“不想要的话,还给我算了。”

  “要!当然要,怎么不要?”明远迅速将怀里的心法抱得更紧了一些。

  狐月浮翻着白眼,“我们是妖,要人类的心法有什么用?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你个小狐狸崽子!”明远发现狐月浮又开始阴阳怪气的骂他蠢,立马冲上前去就要跟他干仗。

  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个人,时喻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却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甚至是细碎的眼眸当中都染上了一抹浅笑。

  乔羽川很是羡慕狐月浮,可他的那个爹,有还不如没有。

  如今的他大仇得报,支撑着他努力向上爬的信念轰然间完成,心里却一下子空虚了很多。

  但看着时喻望向狐月浮温柔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

  他的父亲,后母,还有那个弟弟,此时应该是很高兴吧……

  但是啊,凭什么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他要独自一个人背负所有呢?

  这份困苦,当然还是要有人分担的才好。

  离开许家以后,乔羽川一路修行一路往家赶,重新归来的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乔家。

  曾经宛若一座大山一样根本无法跨越的父亲在他面前不敢大声说话,阴阳怪气的后母卑躬屈膝,就连嚣张跋扈的弟弟,也开始惧怕于他。

  可乔羽川的心里,却还是感到非常的空虚。

  天下之大,终究还是没有他的家。

  ——

  明远带着冷闵行的尸体回了昆仑墟,那些长老们原本是要责问于他,可当他拿出那本心法的时候,所有人瞬间变了一个神色。

  他知道每个人都期待着修为更上一层楼,明远并不藏私,大大方方的将心法公布了出来。

  可即便都修炼着相同的心法,跟随着时喻看遍了人间百态的明远的修为,却成了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多年以后,明远站在昆仑墟山顶,注视着来来往往对他尊敬有加的弟子们,心中却起了无尽的落寞之情。

  当初他之所以死皮赖脸的跟着时喻,就是想要学习他那画符的本领,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可如今的他早已成为昆仑墟的掌门人多年,完成了当初做梦也想要达到的梦想,却在午夜梦回之时,发现自己最为怀念的,竟然是跟着时喻游历天下,和与狐月浮吵吵闹闹的日子。

  ——

  九嶷山上,妖王的住所。

  一群颜色各异的狐狸崽子们挤挤挨挨地聚集在一起。

  “让开让开!没有位置了。”

  “你屁股怎么这么大?过去一点!”

  “快点快点,老祖宗讲故事马上要开始了。”

  一阵吵闹声过后,一席雪白轻衣的男子从树上跳了下来,漫天的落叶在他周围荡开,氤氲的水雾让那张出奇俊秀的脸又多了几分飘渺的意味。

  “我今天要讲的是……”

  “爹!”突然,一和男子长相格外相似的青年来到了这里,浅蓝色的狐狸眼扫过一众小狐狸崽子,恶狠狠的开口,“化出人形了吗,就又来这里听故事?”

  “妖王大人来了,快跑啊!”

  随着一声喊叫,一只只小狐狸崽子们竞相逃跑,不过眨眼的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时喻无奈的看狐月浮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吃小孩子们的醋。”

  一只手就可以移平整个九嶷山的妖王大人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我小的时候你都没有给我讲过故事。”

  时喻扶额,“后面补给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狐月浮正色道,“阿礼传来消息,许小姐去了,问我们要不要参加葬礼?”

  “不了吧,”时喻摇摇头,“

  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妖,还是不要和人类有太多牵扯的好。”

  “嗯,”狐月浮应了一声,又说道,“被关在东院的那个,说是疯了。”

  “哦。”时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就没有了别的反应。

  如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放心的摆烂,冷思清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早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随她去吧。

  “那我也要听故事,”狐月浮顺势找了个靠近时喻的地方坐下,眼巴巴的望着他,“我要听你没有给那些狐狸崽子讲过的故事。”

  “好,”时喻点头应下,开始娓娓道来,“相传……”

  狐月浮莞尔一笑,他就喜欢自家爹爹对其他人都不上心,只关心他一个人的感觉。

  只有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狐狸崽!

  那些长着五颜六色的杂毛狐狸,哪里能和他比?

  然而,小狐狸崽子脸上的笑容还没挂上一会儿,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狐月浮皱起眉头,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九嶷山,可不是你的昆仑墟。”

  明远眨眨眼,啧啧两声,“小狐狸崽子出息了啊,这当了妖王就是不一样,看着就成熟稳重许多。”

  狐月浮眉心拧得更深了些,“不如明远道长,如今可是昆仑墟的掌门人呢。”

  “已经不是啦,”明远大笑两声,“我把这位子卸了,当昆仑墟的掌门人太累了。”

  狐月浮瞬间瞪大了一双狐狸眼,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你疯了?”

  “怎么可能?”明远摊了摊手,“我这不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和你逗嘴有意思嘛,昆仑墟的那些弟子无趣的紧,一个个都跟个木头人一样,哪有你来的有趣啊!”

  “好你个臭道士!”小狐狸崽子炸了毛,“亏我还担心你,原来你竟然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逗趣的东西!”

  “怎么这么凶嘛?”明远一边笑着一边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比较乖,那时候的你小小的缩成一团,多可爱啊。”

  狐月浮羞红了脸,“又揭我老底,你个臭道士,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了一半的故事没说完,时喻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一妖一道士打闹,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摆烂的日子,终究还是舒服啊……!